天氣還是有些熱,簾子都放了下來阻擋熱氣,玉盆裡放了一大塊冰,這才讓人覺得好受了點,小翠很受不了熱,她用小錘子耐心的敲了半天,敲下來一塊用白紙包了按在額頭上,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
“很熱嗎?”我頭也不擡的問道。
“你擺弄了白天,到底算出什麼了?”小翠答非所問。
“一個果子從南疆運到京城,如果還能皮色完好,不腐爛的話,運費至少一百二十錢,我在算這筆帳。”我道。
“給你一塊,你脖子上都有汗了。”小翠遞過一塊冰來,我接過來握在手心,頓時覺得舒服許多。
窗外的景色枯燥而乏味,兩岸邊沒什麼變化,沈珊瑚的這條船雖然奢華舒適,但是對我來說也還只是物質上的享受,精神上的倒沒多大幫助。
我閒着,謝安懷和龍少爺卻沒閒着,因爲有沈珊瑚,所以謝安懷很放心的和龍少爺一起在房間裡密談,偶爾我送點點心進去,這兩人相對着沉默着靜坐,簡直詭異。
我知道一點,京城裡傳來消息,長孫美人流產了,說到底,這個紙美人還是不適合懷孕,孩子好不容易成形了,天天數名醫官醫女輪流守着斟酌下藥看護,皇上子嗣艱難,再多添一個都是好的,一天數次的,長孫美人殿閣裡的內官宮女催湯藥催補品,弄的內宮雞飛狗跳,謝貴妃穩坐自己的宮閣,平心靜氣,紋絲不動。
我的生理知識很少,但是也大約知道一點,有些女子的骨盤天生窄小,不適合生育,在不發達的地方,甚至會發生嬰兒活生生的被憋死在母體裡的慘事。
長孫美人的孩子,最後還是得拿藥催下來,要不然,這美人也得沒命。
生育對任何女子來說都是大傷元氣的事情,長孫美人的骨盤太過窄小,生了三天三夜,嬌滴滴的紙片美人差點就斷了氣,孩子好不容易生下來,已經是死胎,她撿了條命回來,皇帝,哎,總叫皇帝也不太好,叫什麼呢?年號爲永明,那麼就叫他明帝吧!
長孫美人這一番折騰,讓明帝對她寵愛加倍,她生死關頭走了一遭,竟然性格大變,病中無數補品流水價的吃下去,竟然胖了些,據說以前的那些小刁蠻和清高氣也都收了起來,不時的撒撒嬌,明帝流連她的宮殿的時間明顯的長了許多。
再然後,長孫美人被冊封貴妃。
很好,很好,明帝對於女色並不十分看重,他皇后早逝,此後十幾年便未立後,謝貴妃因爲進宮早,所以霸了這個貴妃位子,一直是呼風喚雨,長孫家吃虧在嫡系的女兒太小,年齡小資歷小壓不住場子,但是現在,哈,長孫美人晉位,此局長孫家勝出。
小姨當了貴妃,韓王立刻爲之一震,我私下總覺得明帝這招玩的有趣,這下兩家軟硬件算是平衡了起來,看來是要唱大戲了。
宮廷政治不是我擅長的也不是我感興趣的,對於我的新身份,沈珊瑚講了個貌似很感人的故事給我。
“很簡單,你是我父親出海後抱回來的孩子,據說是我父親恩人的女兒,襁褓中父母雙亡,託孤於我父親,不料在歸途中遇到海盜,因爲在混戰中把你放到了行李下,結果被海盜搶走,然後你顛簸流離,好在得遇善人,竟然還陰差陽錯的當了謝公子的小丫鬟,因爲我父親臨終前曾經交代了你身上有某處標記,所以我以此找到你、、、”
“停!”我放下小銀勺,將裝了丁香酒的瓶子放下,開始輕輕的攪拌起碗裡的液體,“我身上沒胎記。”
沈珊瑚拿着刀想了下,笑道:“那麼,想不想刺一個?腰上或者腳踝那裡?如果你曾經賣身爲奴的話,這很正常,則天皇帝身邊的上官妃,她額頭就有一枚梅花刺青,很好看的。”
“不要,老了的話會很難看,皮膚鬆弛的話,你刺蜘蛛都變章魚了,我就算畫也不要刺,我怕疼。”
“不錯,天竺有這種香料,回頭我拿給你。”沈珊瑚將數根筷子遞給我。
“這鵪鶉不塞肉嗎?”她問。
“不用,單純的享受鵪鶉的美味就好,不過玫瑰酒總是有點澀味,去了反而沒有特點了,所以我用丁香酒和黃片糖中和一下,味道會更加的清醇芳香。”
我將鵪鶉肉環架在棍子上,再將調好的玫瑰酒倒在瓦鉢裡的小碟子裡,讓鵪鶉肉不碰到酒,再蒙上一層細紗布,蓋上蓋子開始燒。
“我就做不到這些。”沈珊瑚感嘆道,“以前吃過玫瑰乳鴿,不知道你用鵪鶉來代替,味道如何?”
“乳鴿和鵪鶉的話,會有細微的不同,不過鵪鶉熟後,酒會全部進到肉中,而碟子裡就只剩下無味的清水,鵪鶉肉質細嫩,配上玫瑰酒的芳香那是再好不過。”
“你只做了六隻?很好,看來是沒我的份兒了?”沈珊瑚淡淡笑道,“小王爺和謝閣主這幾天可沒怎麼閒着。”
“是呀,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我大大方方的道,“以前我經常做這道菜供他小酌的,不過你放心,一會兒我會給你再做一份兒的,還有煎乳餅和木瓜酒!”
沈珊瑚點了下我的頭,“好啦,我知道這道菜火候難,算了,我計較什麼,我那裡也一大堆事情呢,長孫妃的消息一傳來,我就知道這船他們坐不長了,你不能跟着他們走,得跟着我,我這就去找謝閣主說去。”
我稍稍詫異了下,“爲什麼?”
沈珊瑚笑道:“簡單的很,自然是沈家家主帶着妹妹一起上京啊!總的給人留下這個話把不是?咱姐妹兩個進京好好玩玩。”
說完,她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換了我在竈臺前發愣。
又要分開了?哎,每次離開謝安懷都沒什麼好事,希望這次能例外、、、、、、
三天後,謝安懷和龍少爺換走陸路回京,我和小翠留在船上,和沈珊瑚一起,走水路踩點進京,這次分開沒什麼外部阻力,不過我心裡還是有點嘀咕。
“一路平安啊。”我對他揮揮手。謝安懷對我輕輕一笑,也輕輕揮了揮手。
原本以爲這離別會充滿傷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反而有“解放啦”的興奮。
不過我發現謝安懷又恢復了在船上給我寫信的傳統,這些信寫得我看的臉紅,最後決定還是照樣原件保留一封不落,打算作爲以後“威脅”他的證據,也許能威脅他給我做菜呢?
船逐漸開遠,我擦了下眼睛,看看岸上,龍少爺對我遠遠的招了招手,謝安懷則安穩的看着我,我們兩人對望直到互相看不清對方,我心裡嘆了口氣。
再見啦,謝安懷,希望下次見面,我能站在跟你同樣高的地方。
永明二十七年,明帝五十三歲壽辰前夕,江南沈家家主沈珊瑚攜其妹沈舒眉進京賀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