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照顧我了嗎?”
小憐面色窘迫的紅了眼眶,喘着氣吸了吸鼻子:“嫂嫂,以前在鄴城你總是照顧我,現在有了念爾你就不再照顧我了嗎?你不疼我了嗎?”
“怎麼會?”
鄭玲瓏看着小憐泛紅的眼眶也忍不住難過起來。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的壓着,她想要說些什麼卻一直無法擠出口,甚至連細微的聲音都無法發出。
感覺到淚水要奪眶而出,小憐低下頭揉了揉雙眼,聲音悶悶的說:“連你也走了,就真的什麼人都沒有了……”
鄭玲瓏握着她的手緊了緊,擡眸瞥了一眼站在私宅大門口的宇文達,淺笑道:“小憐,你的身邊還有誰,你應該知道的。”
揉搓着雙眼的手一頓,小憐的動作僵了下來。即便沒有看到鄭玲瓏如今視線放在哪裡,小憐卻也知道她話裡的意思是什麼。
“從前四郎還是王爺的時候,就想着有一日能夠辭官去過平凡的日子。”鄭玲瓏捏了捏她的手指:“我剛嫁給他的時候兩個人都不太熟悉,可我在滎陽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四郎在沙場上的威名,能嫁給他我一直覺得很榮幸。我一直覺得男子在戰場上英勇殺敵是非常霸氣英俊的事情,可是和四郎在一起久了,我們漸漸有了感情,我也知道朝堂的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他在外人的眼裡是受人敬仰的將軍,可是在朝廷裡卻是讓人處處提防的高家人……我知道他累,也知道朝廷的事情真的不是我們這些從不懂內裡細節的人能夠去評斷的,所以他告病或者服藥要逃離鄴城、逃離‘蘭陵王’這個稱號的時候我都沒有組織過他,哪怕他在傷害自己。其實回到蘭陵的時候我以爲我們已經躲開了,只要和他在封地小心翼翼的生活就夠了,卻沒想到竟然還有從鄴城遠道而來的朝廷命官……”
沉默了片刻,收拾馬車的人回稟說隨時可以啓程,鄭玲瓏才心急的握緊小憐纖細的手腕,再次鄭重的叮囑道:“小憐,真的別去想那些不實際的事情。你在鄴城已經是個死人了,大齊和周國交戰,你待在周國絕對是安全的。你的一輩子還很長,你也可以像我一樣成親生子……你看——”說着,她一把攬過小憐的肩頭,指着馬車旁被李嬸抱在懷中的念爾:“你不是很喜歡念爾嗎?我知道你心底裡也一定喜歡孩子。這些都是你伸手可得的幸福,你萬不要陷入自己的泥沼中白白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嫂嫂!”
從鄭玲瓏的懷中掙脫出來,小憐猛地跪在被白雪鋪滿的雪地上,雙手顫抖的撐在地上深深地陷入了雪中,臉朝着地面,滾燙的淚水不斷地澆入冰涼的雪地中:“我知道……我知道只有長恭哥哥對你而言最爲重要,可是我爹是我的親生父親,阿儼與我青梅竹馬已定終身,即便離和士開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也不可能忘記這樣的事實!阿儼他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爲了大齊,你和長恭哥哥成親這麼多年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希望大齊能夠真正的變好!我不懂軍、不懂政,可我懂得他們這麼多年在計劃究竟是爲了什麼!和士開死了,可是這背後還有一個陸令萱,如果不是她,阿儼不會死在晉陽!如果不是她,明月叔叔也不會被絞死!如果不是她,長恭哥哥更不會死!嫂嫂,我知道你喜歡與世無爭的日子,可我難道就喜歡嗎?可是這些人無一不是對我而言是從小到大都重要的人,我怎麼可能忘了!明月叔叔死了,雅榕就被廢了後……阿儼死了,李憐和他的孩子也沒能存活一個……我知道高緯是皇帝,可是誰又不知道當年的朝廷他根本無力去做任何的事情!他們要大齊是爲了什麼?即便大齊的內政渾濁得不成樣子,她卻還是爲了自己要的權力還爲所欲爲,我怎麼可能放着這麼多條被她踩着往上爬的性命去過什麼屬於我的平靜的日子?我沒有平靜的日子……我只要想到她,我就……我就……”
後背忽然襲來一陣暖的燙人的溫度。
宇文達單膝蹲在小憐的身側將自己的大裘披到她的背上,擡頭看着垂下頭和她一樣眼淚氾濫的鄭玲瓏,朝一旁站着的李嬸輕聲喊了一聲:“送夫人上馬車吧。”
李嬸看小憐和鄭玲瓏都在雙雙落淚,即便得到了宇文達的命令,她卻還是不太敢發出聲音應允,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把懷中的念爾交給站在一旁的小荷,就往鄭玲瓏這邊走過來。
“夫人。”
李嬸撐着鄭玲瓏此刻顯得有些羸弱的身軀,扶着她不住顫抖的手。
鄭玲瓏似是沒有聽見李嬸的聲音,她低着眉眼看着始終不願擡頭的小憐,隱隱還能聽見那像是埋在雪地中的哭聲。
小憐的一番話說得讓她很有感觸,她也知道自己太過膚淺和庸俗還有自私,可是她的確什麼都沒有了,夫家沒了,滎陽的孃家也不可能收留她,她也的確不想再扯入這樣的是非之中,所以她想離開。
鄭玲瓏一直站着沒有離開,似乎是沒有了力氣。宇文達不悅的朝一旁攙扶着她的李嬸皺了皺眉,李嬸連忙借攙扶着她的雙手,強行拉着她轉過了身子,拽着她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被李嬸強硬的推入了車廂內,直到車廂的車門要關上,鄭玲瓏纔像是忽然回過了神,猛地推開了門,目光遙遙的看向那雪地中跪着的瘦弱的身軀。
她是在自私的……
她也希望那個少女能夠像她一樣自私……
“小憐……”鄭玲瓏的眼淚落在衣裙上,瞬間消失不見:“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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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拖慢了馬車行進的速度,直到很久很久,小憐感覺到自己冰涼的膝蓋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才擡頭順着車輪在雪地上的痕跡望過去——
直到什麼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