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五龍門。
坐在馬車裡,小憐忽然感覺到胸口猛地襲來一陣壓迫的感覺,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無暇顧及坐在一旁的高緯正疑惑的看着自己,她趕忙掀開車窗的布簾,往馬車後望去,果然見到了高聳的城牆,而他們的馬車正從這城門裡出了來。
高緯果真還是拋棄了晉陽。
看到五龍門已經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在夜色中漸漸變得朦朧不輕,小憐只好把布簾鬆開讓它重新垂了下來。
“怎麼,你想留在晉陽?”高緯一臉無謂的看着她:“你不想離開?”
“對,我不想離開。”
小憐順勢把後背靠在這個車窗的下方,眉眼含笑的看着他,話語間的語調卻與她的笑意極爲不符:“你難道不知道晉陽的重要性?”
高緯幾不可見的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即便你再如何的沒有治理國家的本事,但晉陽這個地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你肯定是知道的!”
小憐眼神冷冽的瞪着他,像是對他這樣的態度感到憤怒,連剛剛一直在刻意保持着平靜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猙獰:“你不知道,朝中還有許多大臣都是知道的!他們一定跟你提及過,可你爲什麼要把他們的話當成耳旁風呢?你就這麼見不得大齊好嗎?現在見不得大齊好的人是你還是我呢?你爲何這麼的小家子氣,覺得大齊若是亡了就能夠報復到我了嗎?高緯,如果大齊亡了我確實會覺得心裡不好受,但若是大齊有你這樣的皇帝,我倒是希望上天能儘快的爲大齊換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你要拿大齊來跟我置氣的作法實在是讓人無法理解,這大齊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還是整個高家的心血!”
“就是因爲在你的心裡覺得大齊是屬於仁威的,所以我偏要和你對着幹!”
高緯頗爲喜悅的揚起眉,往她的方向一靠,右手的手掌重重的撐在了她身後的車板上,因爲兩人靠的很近他的鼻息幾乎全部都噴在了她的臉上,他的眼神裡也滿是戲謔之情:“怎麼?覺得心裡很不痛快?可是這要如何是好呢?我的心裡卻覺得很痛快!馮小憐,既然你覺得大齊有我這樣的皇帝不如早亡早好,那你又何必如此怒意勃然的吵我吼呢?我告訴你,不管你再怎麼的吼,再怎麼的去表達你有多麼希望大齊能夠保住,這件事情別人都是不會知道的。在外人的眼裡,你是個魅惑君主的妖女,更是個無腦又貪生怕死的女人!你是不是之前很憤怒,覺得我在穆提婆說那樣的話栽贓給你的時候沒有開口替你澄清?我告訴你,那是我故意的,我就是想要看到你有苦難言的樣子,就像我這樣!”
“你真的這樣想?”小憐嘲諷的勾了勾脣角:“你以前不是說你對我有意嗎?你不是想做一些事情來得到我的認可嗎?可如今,你卻要親手葬送大齊,這對你來說只是想要用來惹怒我的工具嗎?你真的能夠如此輕而易舉的放棄掉晉陽?我在平陽的時候還不相信,只覺得你覺得平陽失就失了,只要能夠在晉陽很好的牽制到周軍,那麼在晉陽大敗周軍後你就可以回過頭把平陽再奪回來。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嗎?只是我異想天開的想法?你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
高緯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小憐垂下眉眼,眼眶中的淚水終於因爲她的低頭而墜落在衣袍上,像是墜落的珠子一樣瞬間碎開。
她感覺到有一滴冰涼的淚珠彈到了她的手臂上,那種感覺就像是冷冽刺骨的寒冷,讓她覺得全身莫名的一顫。
-
一行人不足二十。
馬不停蹄的接連着趕了好幾個日夜,在快要到達朔州的時候高緯終於準了大家原地休息。
這幾日過的日子比不上在皇宮的日子,在小憐的心中,這些日子更比不上尋常百姓人家的安居樂業。其實她不是沒有想過要離開,在這裡隨便找一匹馬,她就算騎術還不太熟練,但宇文達當年教過她的她都還記得,只要記着周軍的方向一路狂奔總是沒有錯的。可是,思及自己在鄴城還有牽掛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走。
儘管李素眉曾經沒有顧忌兩人的身份數落過她,但在她的心中,也自然知道自己對李憐是有虧欠的。不管結果如何,如果大齊一定要失,她也希望李憐能夠出宮重新開始屬於她的人生,畢竟她的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這一輩子總是很長的。
而斛律雅榕,雖然自己不覺得虧欠過她,可終歸也算得上是當年交上的好友之一,小憐還是希望能夠讓斛律光在九泉之下更安心一些,所以她也希望她能夠出宮,像李憐那樣重新開始生活。
還有另一個——蕭許陽。
蕭許陽幫了她許多,她心中是感激的。而且現在雖然聽說他已經安然無恙的回到了鄴城繼續當他的太醫,可無法親眼確認他是否安全,她也就無法相信這樣的事情。
高緯給她的感覺太過的不同。
如果他還能夠像以前一樣真的佯裝什麼都不知道,她也許還會輕鬆一些。但是,如今的他卻把那種恨意表現得十分露骨,她若還想要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僅僅只是馮伶俜都不可以了。
不僅僅是他的恨,她同樣也是懷有恨意的。回到鄴城雖然稱不上是上天註定,但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爲舊事的牽引。即便過去這麼多年,他們腦海中對當年的事情都無法忘懷,不僅僅是因爲死去的那個人是他的弟弟,更是因爲這其中牽扯了他們幾人的愛恨情仇。
以前在長安的時候,她也常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當年的自己對高儼所謂的“愛”究竟是不是大人們所懂得的愛情。而時間慢慢地過去,她也慢慢的長大,等到覺得對這件事情有足夠的能力發表見解的時候,又覺得這個答案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不管當年的他們究竟是否懂得愛情,但馮子琮、高肅、斛律光好些人的性命都不可能因爲這個答案有任何的變化,他們不可能再活過來,也不可能因爲她對愛的理解就能夠表明當年的高緯毫無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