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的問題是個很現實的問題,雖然以前有過一段時間不照銅鏡。()之後又爲見到銅鏡中的自己而大吃一驚,可是小憐現在回想起那個時候的感覺也已經很淡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和以前有了很大的變化,也不知道在鄴城那些曾經見過她的人是否還會記得她。
可是這一趟回鄴城,記得她的名字不要緊,最關鍵的是淡忘了她的樣子。
“馮伶俜”這個名字她已經用了好幾年,雖然不像“馮小憐”這樣讓她已經熟悉到了骨子裡,可是在外人的眼裡她就是馮伶俜。
更何況,她現在的身份和千許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不確定。”小憐搖了搖頭。
宇文邕斜睨着她沒有說話。
又等了半晌,他才輕輕嘆了口氣,好像這一刻才發現她不過是個才過及笄之年沒多久的少女:“你敢去見他嗎?”
小憐神色有些微怔的顫了顫睫毛。
宇文邕沒有直接說這個“他”是誰,可她卻感覺到他說的應該是高緯。
這一次見面她不知道如何在晉陽抓住被他帶回鄴城的機會,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是不是像多年前那樣,能夠吸引他,讓他有心留她在身邊。雖然她並不是真的貪戀皇宮裡的那些榮華富貴,而且深知宇文邕對天下的抱負的她也知道這樣的榮華富貴並不會長久。她雖然不知道宇文邕會在什麼時候才選擇攻入鄴城,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能夠保命回到長安又是什麼時候,又或者……
又或者,她不知道等她回到長安的時候,宇文達是不是還和這個時候一樣,對她仍然抱有情意。
她接觸過的男子不多,可是男子三妻四妾的事情她確實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不管是高儼還是現在的宇文達,她也從不敢想他們真的能夠與她一世一雙人,而且這的確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還是一國之君的高緯。
“難道我說不敢見,就可以不見了嗎?”
譏諷的一笑,小憐凝視着面色淡漠的宇文邕:“而且,哪有什麼‘不敢見’的說法。不管他還記不記得我,如果不記得,就只能說這個計劃會簡單很多,如果記得,只要我硬說自己是‘馮伶俜’,我相信他也拿我沒有辦法的。”
“是嗎?”
宇文邕垂目望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嘴角的笑意很淺:“那看來你已經有能夠自保的能力了。”
“自保?”
哼笑一聲,小憐恍然大悟的提了提眉,好像剛剛纔確認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看來你疼愛的弟弟又被你騙了一次。”
宇文邕眉目一凜。
“他真傻,還跟我保證說,他這個哥哥會在鄴城也安排人手來保護我……”
頓了頓,小憐眸光冷冷地掃向神情凌厲的宇文邕,嘴角閃過一抹冷笑:“其實你是想送我去死的吧?或者說,讓我自生自滅?”
宇文邕沉默不語。
“其實你就是找個理由要把我從宇文達的身邊支走。”
好像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並不是那個如今受萬民敬仰的帝王,而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男子,小憐的臉上沒有一絲畏懼的神色:“如果這一趟我能夠爲你的周國做點什麼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並不能做點什麼其實也無傷大雅,畢竟你並不是真的把我當成了你統一中原的棋子。如果我能活着那就是老天眷顧我,如果我死了那就是我命該如此。”
“因爲你離度斤突太近了!”
小憐的聲音很淡然,似乎在說的事情無關她的生死,那樣平淡無奇的語氣讓宇文邕覺得有些忿怒,他忍不住低吼了一句。
看着他面色慍怒的樣子,小憐微微一笑:“宇文邕,雖然你是個皇帝,可是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對弟弟這種態度其實讓人頗感壓抑,不知情的人會以爲他是你的禁臠。”
砰
“大膽!”
隨着一聲怒吼,宇文邕臉色忽的漲紅起來,寬厚的手掌重重的拍響了面前的木桌,震得桌上的茶杯和茶碟都微微跳起,發出了沒有規律的磕碰聲。
儘管不是習武之人,小憐還是感覺到了站在門外的人似乎在這一瞬間就聚集了起來,站在門口隱隱有着壓抑的殺氣,卻又遲遲沒有衝進來。
她知道自己惹怒了宇文邕。
可是,她的心情卻大好。
“你那些齷齪的心思不要放在朕的身上!”
宇文邕面色狠戾的低下頭,俯身在小憐的面前咬牙切齒的說着:“兄弟雖多,可並不是姓‘宇文’的都是真的把我當成兄弟的。是,如果度斤突更早告訴我他對你有意,也許我不會讓他迎娶李瑾。可是我只要仔細的權衡一番,就算他在迎娶李瑾之前告訴我他對你有意,我也是不會同意的。你的身份太過特殊,哪怕你在大齊是個已死之人,可是你的存在終究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度斤突的身份並不簡單,他是我最疼愛的弟弟,在朝中我也讓身居高位,他的正妻是什麼身份一定會成爲滿朝文武審視的對象。你來歷不明,即便給你一個身份,可是你空白的過去也會讓那些人有機可乘。即便我不怕大齊爲了你而來戰,可我不願意見到他因爲你這樣身份的人而給自己的名聲染上污名。”
“你倒是爲自己的弟弟想了很多。”她挑眉一笑:“就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你做的這些。”
宇文邕沒有說話。
“我知道無論我是生是死都和你扯不上半點關係。”
站起身子,小憐把宇文邕剛剛交給自己的錢袋收到手中,笑着斜睨了他一眼:“就在這裡謝過了。”說着,她舉起錢袋晃了晃:“不過,如果有機會我的確願意再回到鄴城。如果陸令萱這些人死了,就當我報了身上的仇,那這大齊就算是送給你的禮物了。”
“你好大的口氣!”
宇文邕有些氣喘的站起身子看着已經背過身往房門口走去的小憐:“你憑什麼說這大齊是你送給我的禮物?你何德何能又有何能力?”
才靠近房門,守在門衛的護衛已經把房門打開,小憐停下腳步沉吟了片刻才轉過了身子,看着宇文邕微微一笑:“你不是已經知道大齊氣數已盡了?”
宇文邕還想再說些什麼,小憐已經擡步邁過了門檻,往右走了幾步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小憐離開後,守在門外的護衛纔敢往房內看進來。宇文邕就站在圓桌旁,垂眸凝視着自己撐在桌面的手背似乎在想着什麼。
回想到剛剛那拍響桌面的巨響,護衛也只敢站在房門外不敢入內,卻又擔心宇文邕有什麼不妥,就這麼筆直的站在門檻外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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