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不長的一條廊子,劉梅枝徑直走入李詢敞開房門的房間,而後李詢也跟了進來。
到李宅來不過才幾個時辰的時間,劉梅枝雖然清楚小憐身子的底子,卻還是半滴水未進的在她身邊看着她醒來。
很多時候,這種磨人卻並不在一時致死的病痛最考驗的不是醫者,而是患者。劉梅枝已經從和小憐短暫的交談中感覺到了她已經不戀世的心態,他也知道如今的自己不管說什麼都很難去改變她心中已經消沉的想法。
一個人能遇到幾個與人生變數有關的人呢?
一個高儼,再到宇文達,小憐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從大死大悲中走過了幾次,總是人生閱歷再多的都未必經得起這樣的打擊,更何況是她。
這樣想着,劉梅枝更感覺喉嚨乾渴無比,趕忙爲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知道我站在房門外?”
神色狐疑的盯着劉梅枝,李詢繞着桌子走了半圈:“那些話,是說給我聽的?”
“都是事實,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劉梅枝眉眼不擡的放下手中已經空了的茶杯,另一隻手卻仍舊搭在茶壺的手柄上:“你總是要問我的,我也沒那樣的心思去解釋給你聽,你自己聽懂了,不是更好?”
李詢不置可否的輕抿了一下脣瓣,問道:“冰肌丸是什麼?”
“急功近利的東西。”
似乎是不願意再提起這個東西,劉梅枝的語氣不太好,有些抱歉又有些蠻氣:“承蒙大人的信任,小憐雖然如今身子虛,但我還是想留在府上替她調養一下。”
“她身子如何了?”
李詢坐在了劉梅枝的對面,目不轉睛的看着他面上的表情:“病因這個東西剛剛聽到的大致已經瞭解了,只是她那樣的心態……若是她不想活了,就這種想法也會拖垮她,你醫術再高明也是沒有用的。”
“我不期盼自己的醫術了。”
劉梅枝自嘲的笑着搖了搖頭:“其實你們這些朝堂上的事情,我一介凡夫俗子是沒有討論的權力。只不過,隋朝的建立其實終究還是算偷了周國的老底,倒也沒什麼好值得慶幸的,只能怪老天不公平給了武帝這樣的兒子和孫子。改朝換代其實也沒有什麼錯,誰有能力誰就去當一國之君,只不過放在普通人的身上,可能就是改變了一生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你不知道,但小憐曾經是在代王府上的事情你是清楚的。我要說的也不是其他的,只是小憐懂事之後許多年都沒有過過安穩平定的日子,她從大齊回來後最渴望的日子就是等到代王功成身退請辭歸隱的時候,你們抹殺了她的希望,殺了一個其實毫無縛雞之力的人,倒也真是讓人覺得殘忍。”
“我一直覺得她來歷讓人摸不透,她是不是有什麼讓人覺得‘了不起’的過往?”
劉梅枝笑着站起了身子,雙手鬆開了茶壺手柄和空了的茶杯,斜睨着李詢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彷彿冷得刺骨:“再有過往,她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他形式的福了福身:“我去熬藥了。”
看着劉梅枝大步跨過門檻,李詢如同呆滯了一般,坐在位子上目光無轉移的怔忡着,像是在想什麼東西又想得十分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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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劉梅枝討要的藥物都是普通用來治理風寒的藥物。
剛開始李詢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不插手,直到那些普通便宜的藥物劉梅枝接連拿了六日,他才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問。
“有不滿之處?”
大大咧咧的坐在樹蔭下的草地上,面對前來質問的李詢,劉梅枝吊兒郎當的說:“她確實是風寒,你難道不知道她發熱嗎?她身子裡那些已經入了骨髓的病症你以爲憑着一些昂貴的藥材就能治好嗎?那是她自己熬出來的,本來身子就不算好全,有那麼多事情,她倒是想好也好不了。”頓了頓,他忽的坐直身子,收起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嚴肅正經的回望着李詢:“其實她到了你們李宅之後,我也一直很關注她。李夫人對她的那些情緒是爲什麼來的我也清楚,她自己也清楚,而且她還是抱着無所謂的態度的,所以即便真的被折磨壓抑的喘不過氣她也不會再多說些什麼。她到你們這裡之後還要做很多粗活,雖然你是幫了她一些,但她因爲事情太多而變重的病根子更是不可能好的。發熱倒只是一個很普遍的併發症,我也知道這其中肯定有她自己不照顧自己的緣故。其實你別看她那樣,過去她可是都被照顧着的,她根本不知道照顧身體是個什麼概念,你看到她將身子一天一天的熬掉還真的是不要覺得奇怪。”
“你的意思是,她會死嗎?”李詢靜靜的問。
像是有些壓抑李詢竟然會用這樣平淡的語氣問出這個問題,劉梅枝打量的盯着他看了半刻才毫不避諱的點了點頭:“人終有一死,你問這個哪有什麼意義。”
“我問的是——”
“我知道你問的是什麼。”
劉梅枝打斷李詢,避開他的目光拾起了地上的一根殘枯樹枝:“她自己想死不想活,即便不是明着尋死也是想要把自己熬死的,那天你聽到的話裡面就表明了這個跡象。其實我覺得我是知道她怎麼想的,但很多時候又覺得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代王對她的情意很重,即便在你們李家人看來她是個突兀的存在,但是在代王府舊人的眼中看來,這代王心尖上的人是誰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我也不是說你的妹妹有什麼不好,只是你應該明白感情這種東西本就不該是膚淺的,代王妃在代王進退兩難的時候爲了你們李家退了出去,跟着代王直到最後一刻的人是她。一個女子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的,而且她從來也沒想過要自己活命。她本是想着憑着身上的舊疾不被賜死也要死在牢裡的,但李夫人這一筆倒是讓她多偷了些時日,雖然這些時日也許並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