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在人的意識裡,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必然有一個變化的過程,有這種思想變化的人,可以這樣說,必然經歷了難以言狀的生活衝擊。史長順正是這樣,從一個安分守已的老百姓到全家遇難,從躲避日本人到痛恨日本人,到最後敢於用行動對日本人說不。
被籠罩在痛苦之中的史長順,總算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總算爲自由劃上了豔麗的一筆,此時,他已無力去觀賞那壯觀的奔向自由的大逃亡。他的傷口很痛很痛,他的傷口流了很多的血,他預感到自己已經到了生命的終點,他的手本能地想去揉揉發澀的雙眼,似乎有一種溫暖的感覺,然而卻是冷冰冰的,緊握在手裡的鐵門栓讓他想起了什麼,一股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促使他用盡全力爬了起來,把手裡的鐵門栓遞到衝過來的齊春旺手裡,嚅嚅地說:“我打開了魔窟的門,是我打開的!”
這次暴動是昨天晚上才決定的,只要史長順打開那道惡魔中心的大門,以他的喊聲開始逃亡行動,華龍負責帶一隊人阻止巡邏的鬼子,齊春旺帶一隊人負責探視四方樓的秘密,其他的人也都有細緻的分工,並且選定了多個突破口,以分散鬼子的火力。
果然,當史長順的那一聲渾厚的、有力的、悠長的喊叫響起時,引發起一場聲勢浩大,排山倒海般的遙相呼應的吶喊,幹活兒的,不幹活兒的,工棚裡的,還是工棚外的,知道的,還是剛剛知曉的,像憋足了勁的發條一樣,拼命地往不同的方向涌去。
四座崗亭裡的機槍聲爆豆似地響着,有的勞工中了槍彈再也沒有爬起來,但是日本士兵也沒敢衝出來,由四支勞工組成的隊伍就在外面等待着用生命掩護大批的人往外衝。爲了減少傷亡,他們既不盲目往前衝,但也不後退,目的是纏住鬼子。華龍那一隊的任務可就重了,相對來說危險更大,當史長順的喊聲剛起,他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營房裡的鬼子衝去。
關東軍給水防疫設備廠已經沒有了往日沉悶的景象,吶喊聲、槍聲、腳步聲以及呻吟聲把大地震得都顫抖起來了。
四座崗亭裡的機槍還在響,華龍知道他的牽制敵人的計劃達到了目的:“笨蛋,怎麼還沒衝進去?”華龍想象得出齊春旺他們的處境一定很不利,此刻,他用眼睛朝四周掃了一眼,又用耳朵聽了聽四周不同程度的槍聲,似乎完成任務的人也加入到了逃亡的行列,華龍心中暗喜:“逃吧,自由在向你們招手。”
狂奔的浩蕩的人羣在夜色的掩護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日本士兵失去了目標。
突如其來的事變使石井有一種末日來臨的感覺,他無法相信這些受盡折磨,被奴役的手無寸鐵的東亞豬會在如此嚴密的魔窟裡舉行如此大規模的暴動。聽到密集的槍聲,他分辯不出這槍聲是日本士兵射出的,還是抗聯的隊伍參與了這次的行動。他並不怕勞工逃跑,這些人逃跑了,他還可以招更多的人,還可以騙更聽話的人,反正中國人有得是,但最怕的是四方樓的秘密泄露出去,最怕試驗的設備被損壞了,所以他在電話命裡令橋本:“一定要保證四方樓的絕對安全,裡面的‘木頭’一個也不準放出去,外面的勞工一個也不能放進來。”
本來,這時的橋本被弄得暈頭轉向,他也不知道抗聯的隊伍到底來沒來,石井的電話倒幫了他的忙,要知道,在漆黑的夜裡出擊,誰知道子彈會往誰身上飛?
探照燈的燈光在四方樓裡掃來掃去,子彈像是織成了一道網,大門雖開着,任何東西也休想進來或出去,橋本鬆了口氣,他知道,現在只有這座魔窟的中心最安全。
在外面的鬼子可遭了殃,他們手中的武器在黑暗中根本找不到目標,只能憑着感覺與勞工展開肉搏,撕打,現在,鬼子營房成了最大的戰場,三四百勞工在華龍的帶領下正和日本士兵扭打在一起,鬼子的槍在近距離內已經失去了作用,但是這些經過訓練,窮兇極惡的惡魔很快就佔據了優勢。華龍用手裡搶來的槍刺死了一個士兵,剛想去幫劉玉柱,突然發現一個士兵手裡的刺刀正對準姚福貴的後背刺過去,他顧不得多想,大喊一聲,福貴,快趴下。同時用力把那支步槍拋出去,步槍上的刺刀不偏不倚地刺入士兵的後腰,隨着軀體倒下去步槍仍在自動地搖晃着。姚福貴從地上爬起來,回身舉起手裡的鐵鍬狠狠地朝那個日本士兵的頭上劈去,立時,一道血箭濺了他一身一臉,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血,用感激的目光望了華龍一眼,返身又朝另一個日本士兵衝去。
“好樣的。”華龍讚歎地說了一句,同另一個勞工同時對付一個衝上來的鬼子兵,他有一身的武藝,又在部隊裡錘鍊了一段時間,自然不同於一般人,再加上兩對一,很快就把這個日本士兵送到了另一個世界。
吶喊聲、腳步聲、槍聲、廝殺聲,已漸漸地由驚心動魄變得逐漸弱下來,而槍聲卻變得清晰起來,華龍和他的夥伴們卻渾然不覺。
這就是勇士,在死亡的邊緣衝鋒陷陣的勇士,這就是爲了維護自身尊嚴而寧願獻身的勇士。
華龍又打死了一個日本兵,但他已經看出形勢對他們越來越不利,日本士兵已經佔據了絕對的上風,只是黑暗阻止了他們的攻勢,繼續戰下去,他們將會全部戰死在這裡。但是,沒有人害怕,也沒有人退縮,他們只有一個信念:拼了,和日本鬼子拼了。
一個勞工,是那個平常見了日本士兵都打哆嗦的,外號叫兔膽兒的人,這時正和一個日本士兵搏鬥着,往日的懦弱蕩然無存,只見他一手抱着那個日本士兵的身體,另一隻手裡的鐵錘狠狠地擊向日本士兵的腦袋。
姚福貴兇猛得如同一隻獅子,一個人對付兩個日本士兵竟毫無懼色,華龍正要過去幫助姚福貴,腳下突然被什麼拌了一下,撲通倒在地上。他看到曲興良被一個日本士兵壓在身下,他的雙手死死卡在那個日本士兵的脖頸上,也許是這一碰讓他重新有了知覺,只見他蠕動了一下雙腳睜開雙眼,望着華龍艱難地說:“我要死在這裡了,你們快跑吧,再晚就沒有機會了。”
“不,無論如何我們要一塊活着出去,相信我。”華龍把那個日本士兵的屍體推下去,可曲興良的雙手還是緊緊地卡住日本士兵的脖子,所以,在華龍推動那個日本士兵的時候他的身體也扭了過去,也不知是那處傷口觸動了他的神經,只見他咧開大嘴,痛苦地呻吟起來,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
“別費心啦,否則你的命也會扔在這裡。”曲興良知道任誰也不能救得了他,他已經摸到了上帝伸過來的一隻手。
“……”華龍不再回答。用手把曲興良的雙手從日本士兵的脖子上拿下來,並想把他扛到肩上。
曲興良頭腦很清醒,也很明智,當他的頭部靠到華龍的肩膀時,他張開嘴使勁地咬了一口。
“你幹什麼?”華龍的思想很複雜,以至於弄不明白曲興良想幹什麼。
“放下我,我不想連累你。”曲興良大聲喊道。
“兄弟,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勞工們幾乎都逃出了這座食人魔窟,剩下的只有那些用生命鋪路的人,既定的計劃基本達到了目的,華龍環視了一下戰場,他感到曲興良說得很對,如果不抓緊時間撤出去,等敵人反過勁來,剩下的這些人無疑將會再次成爲惡魔們的刀下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