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石井做出這種決定,完全是出於無奈,幾百個“木頭”的死與否,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各地挑選出的這些“木頭”是他所需要的,當然,也費了很大的物力、財力和人力,甚至還付出了日本士兵生命的代價。而讓這些“木頭”達到標準,他也費了不少的心思,這只是其中的一點。重要的是,作爲惡魔中的惡魔,石井的內心由此生髮出一種恐懼感來,他相信他的惡魔般的士兵不會讓這些沒有攻擊力的“木頭”發生暴亂,更沒有能力衝出四方樓,所以,他沒有必要下令簡單地處死這些膽大妄爲的“木頭。但有一點卻也讓他感到一絲可怕的震撼力,他清醒地意識到,中國人在每個角落,以至於在他嚴密控制下的四方樓裡,向他發出了挑戰的信號,這是他早就預感到的,卻沒有想到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強烈,如此之堅決。
石井並不懼怕這些,他的冷靜的面容後面隱藏着更大的罪惡陰謀,他要在答應這些條件的同時,讓這些“木頭”按照他的意願在極端痛苦中走向死亡。
這些惡魔般的日本士兵,從沒見過石井這麼輕易地屈從於“木頭”的要求,他們感到很意外,望着石井遠去的背影,一個個不解地心裡說:“部隊長今天是怎麼了,對這些空有熊心豹膽,沒有反抗能力的‘木頭’這樣手軟。”
看守變得很溫和,再次把飯菜端進牢房,然後很小心,很和氣地站在那些快站不起來的“木頭”面前,鄭重其是地把石井的決定通知到每一間牢房。
佟士傑他們決沒有想到,事情競這樣輕易地得到了解決,從充滿嘈雜的慶賀聲中,從雜亂的碗筷聲中,人們看到了團結的力量。
看守們狼狽地走了,黃若偉握住佟士傑的手微笑着,厲海城拉着張得水興高採列地講述着如何熬過了飢餓的折磨。
夕陽西下,當黑暗再次降臨時,他們不再感到黑暗的可怕,光明總會到來的,而且是心裡永遠的陽光。
院子裡只有石井和橋本兩個人,橋本看出石井有話要和他談,便跟在石井後邊,邊走邊揣摩石井要談什麼問題。
風輕輕地吹着,一股股血腥味不時地被鼻孔吸入肺裡,兩人知道這種難聞的氣味是從何處飄來的,也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並且心知肚明地知曉他們存在一天,這種血腥的氣味也會存在一天。
一個穿白服的人從兩人面前走了過去,石井停住了腳步,迴轉身同橋本面對面地站在一起,他覺得心裡很不平靜。囚室裡被關押的“木頭”各個是那樣視死如歸,似乎把下地獄當做進天堂一樣,他實在不理解這些中國人中了什麼邪。管他們怎麼想的呢,反正統統的都要從他石井的面前消失,可是這些不要命的“木頭”總是給他找些意想不到的麻煩,着實讓他心裡不踏實,萬一這裡的陰謀走露一點兒風聲,那可是天大的麻煩,若是再被謀體一炒作,日本人的臉面可就沒地方放了。
橋本首先打被沉寂:“石井君,你還在考慮那些木頭企圖逃跑的事,他們不是沒能如願嗎?”
石井說話的時候並不看着橋本,而是望向那個囚禁中國人的所在:“是啊,我非常瞭解他們,雖然他們逃不出我的控制,但這確實是個非常重要的隱患,我在想仲馬城正是疏於防範才導致了毀滅,我們不能重蹈覆轍。”
橋本並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此時卻迎合着石井說:“其實正如你所說的那樣,那些‘木頭’不在乎生與死,趕走我們是他們靈魂的依託,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們都不會放棄努力,令他們遺憾的是,任何可能的隱患都被我們消除了。”說到這裡橋本向右橫垮一步站到石井的面前,問道:“石井君,你說應該怎麼懲治那些妄想逃跑的‘木頭’?”
石井很痛快,不加思索地說:“橋本君,你說還有什麼懲處比死亡的懲處更嚴重。”
石井的話一點兒也沒錯,這足以說明死亡對這些人都起不到威脅,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況且石井他們正在有計劃地把這些人一批接一批地送入地獄,橋本無法再把話接下去,含糊其詞地說:“難道任由他們吃飽胡鬧?”
“你不明白。”石井的靈魂被觸動,他最不願聽到這種無可奈何的話了:“你傳令下去,牢房每天至少要檢查兩次,發現任何危險的跡象要立即彙報,爲防止他們暗中串連,放風還是一個囚室一個囚室地輪着放風,必須杜絕消息外露和發生逃跑事件。另外還有一件事,囚室牆上的字跡不要擦了,那些字對他們來講,是鼓舞、是力量、也是生存下去的精神食糧,只要他們能在這種渺茫的希望中活着,身體自然就好。你想想,有這些健康的‘木頭’做試驗,對我們來講是最理想不過了,我不信他們能利用我們的善良把天翻個個兒。對了,被注射過菌苗的決不能放風。”
橋本沒有想到石井的思維方式與衆不同,“木頭”的危險舉動競會被陰險的石井所利用。他明白,在這裡石井的話就是聖旨,所以他也不想再繼續問下去,籠統地說道:“那好,我去安排一下。”
石井沒有動,也沒有同橋本說聲等會兒見的話,繼續望着禁錮“木頭”的方向,那邊傳來一陳嘹亮的歌聲,石井當然知道那是即將在他面前消失的“木頭”在向他、向皇軍、向大日本帝國示威呢,他強自剋制住心中的憤怒,惡狠狠地說:“哼,唱吧,對你們而言,世界未日就要來臨了。”
此刻黃若偉的身體裡似有無數的蚊蟲在叮咬,那種感覺絕不是常人偶爾被蚊蟲叮咬一下那樣簡單,似有千萬只的蚊蟲在他的皮膚上,在他的血液裡,在他的骨骼裡,在他的肌肉裡,甚至在他的靈魂裡吞食着屬於他的一切,不但帶來疼痛,奇癢,更給他的意識帶來無法表述的恐懼,更可怕的是臉上、四肢以及身體的各個部位,眼看着似地一塊一塊的皮膚由紅,到起泡,到破裂,到流濃,再到潰爛。他不想用手去抓撓遍體的奇癢、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處,預感那樣會帶來更大面積的感染,按常規推斷,生命的終點離他不遠了。他無法入睡,可又不願驚擾身旁的其他難友,只有悄悄地、靜靜地、用手輕撫着手能夠達到的地方,夠不到的地方就在地上似牛一樣地蹭來蹭去,以解難以消除的痛苦。
這是一間特殊的牢房,無論什麼人,只要垮進這間牢房的門檻,就別指望能活着走出去。
“在這裡,我們的力量是多麼微弱呀,簡直沒有反抗的餘地。”佟士傑雖然奄奄一息,但情緒激昂,透露出的卻是低落、無奈的表情。
“是啊,我們無能爲力,只能被他們任意宰割——象被馴化的羔羊一樣任意宰割。”張春旺的語氣沉重地、真實地、毫不掩飾地把現實和他們的處境全部坦露在人們的面前。
“這樣死真窩囊啊,真不如被他們一槍撂倒,那樣我會更安心一些。”厲海城覺得這樣死去對他是一種恥辱。
“悲觀,作爲一個戰士,我還從來沒有感到悲觀這麼強烈地困擾着我的鬥志,如同一隻曾經威猛怒吼的獅子,一旦被關進鐵籠裡,還不如一隻病羊。”周慶濱心裡難過,怎麼也剋制不住這種被束縛的生活,這樣的情況本不該讓一個戰士來遭遇,而他卻在靈魂的消蝕中經歷着。
佟士傑越聽,越想,越感到這裡的情況複雜,越聽、越想、越感到喪失鬥志對一個戰士是多麼可怕,似他們這樣不瞭解這裡的情況,更無法與外面的組織取得聯繫,這也是很可怕的,如同孩子離開了母親一樣不知所措。忍受當然不是辦法,等待更不足取,現在看來,敵人似乎是在用他們的驅體做着不可告人的事情,能讓敵人隨心所欲嗎?
佟士傑的心緒被現實攪擾的焦燥不安,作爲一個完全的革命者,對日本強盜,他總是用一種堅定的態度,視死如歸的心境去對待惡魔,這樣做,他覺得這是一種榮譽和責任,同時,他也希望他的戰友和同胞都會用這樣的方式對待仇敵,但是,這種近似於貓耍老虎似的對抗着實讓他難以接受。佟士傑猶豫了一下,用手輕輕地撫摸着黃若偉的紅腫處,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從沒想到過悲觀,這不是我們這種人的性格,有件事我反覆思索過,不知可行不可行,即然日本人要征服我們的靈魂和,就讓我們的勇氣去挑戰他們吧。”
“你是說用死亡去做最後的抗爭?”黃若偉的反應很快,想到了便不再猶豫。“死就死,我不怕,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