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剛接觸這位沒有任何連帶關係的所謂的小表妹,那種大膽的、毫不掩飾的辣的目光,想起短短的時間裡那些殷切的、刻意的接近,華龍這才發現,深深埋藏在心底的,那個風雪之夜裡那發自心底呼喚的女孩,纔是他那被隔絕了的最揪心的真切的思念。更何況他不是到這裡來選擇佳偶的,而是負有特殊使命的。想到這裡,華龍往前走了兩步,繼而又轉回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動聲色的把眼前的柔情拋到腦後,同時也把遙遠的思念裝入心底。是的,爲什麼要給眼前的女孩一種真誠的錯覺,爲什麼還要把那並不明朗的思念掛在心間?他好愚蠢,幸好他及時的沒讓這兒女私情撲滅心中的壯志豪情。
風吹亂李可秀的髮絲,吹動她的衣衫,這時華龍覺得李可秀是那麼純真,那麼美麗,而且那麼無依無靠。廣袤的大地,如此博大,如此多情,而他卻想利用女孩的純真,這使華龍極度的不安。爲了彌補心中的愧疚,他忍受着心靈的顫抖,極力讚美着大地,藉以轉移李可秀的情意。只聽他動情地說道:“不管戰爭多麼殘酷,只有天與地才能保留永恆的壯美,火紅的太陽撒下數也數不清的銀白色的光束,悠悠白雲如同雪白的棉花,堆成一座座形態不一的山峰,而那藍天更像是一塊無垠的帷布,把整個天空裝飾的清新爽目、溫柔可親。當然,她還會給我們送來滋潤萬物的春雨,喚醒大地的春風,還會賜予我們漫天飛舞的潔白的雪花。不過,她生氣的時候,也會電閃雷鳴地拋下冰雹,肆無忌憚地掀起巨浪,毫不留情地噴出岩漿,甚至於摧毀房屋,撕開大地,我看那是對我們人類的考驗,只要我們咬緊牙關,她就會溫順下來。表妹,你看。”華龍無意間突然發現了一隻白色的小兔,小聲地招呼着李可秀。看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用手指着發現的目標,接着說:“你看它有多討人喜愛,紅紅的眼睛,長長的耳朵,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看,她正旁若無人地用兩隻前抓洗臉呢,它安詳的甚至沒有發現我們在注視着它的美麗和可愛。”
李可秀真的很喜歡這隻美麗的小白兔,於是,她不加思索地慫恿着華龍,說道:“表哥,我們抓住它吧。”
華龍阻止道::“這是一隻多麼自由的小生靈啊,把它關進籠子,它會很苦悶的。戰爭使無數的人流離失所,我們心裡夠痛苦的了,如今也只有它纔是自由的,我們爲什麼還要驚動它呢。”
“好吧,聽你的。我看這世上也許只有你是個仁慈的大好人。”李可秀無奈地說,她覺着華龍說得在理,所以也沒再堅持。“喂,快逃吧,別讓我改變主意。”她邊說邊把那隻小白兔攆走了,臉上現出一絲無奈的神情。
華龍心裡很感欣慰,他想不到李可秀會這樣容易地接受他的意見,望着小白兔飛快地消失後,看看李可秀,稱讚地說:“你何嘗不是一個仁慈的大好人,對動物都充滿了愛心,如果老天有眼,一定會賜予你一生一世的幸福的。”
李可秀心裡很受用,可她卻坦白地說:“其實,現在我還想得到它,不過,即使你再抓住它送給我,我也不會要了,我要的是一生一世的幸福和快樂。”
“因爲你懂得了珍惜生命,我說的是任何生命。”華龍強調說。他看出李可秀並不同於富貴人家那些任性、刁蠻、不講道理的女孩,或者說她心胸坦蕩和純潔的性格讓她具備了人類固有的善良天性。華龍一邊往他想去的地方走,嘴裡還一邊不停地說着:“你看那些蝴蝶煽動着翅膀,自由自在地在花叢間飛來飛去,似乎這世界上只有它們纔有這樣的權利選擇這種浪漫的空間。那隻畫眉正在婉轉地唱着我們人類誰也聽不懂的歌,不過,倒是很悅耳動聽。啊,想不到,這裡還會有一片丁香,真的好香啊,表妹,快來聞聞。”華龍陶醉般地閉上眼睛,用力把香味吸入腹中,看到李可秀也陶醉的樣子,他接着說:“它的香味一定飄散的很遠很遠,我就是嗅到了它的香味才發現它的。你看,那邊一片一片的黃花開得多麼豔麗,恐怕沒有什麼花可以和它旺盛的生命相比了,不管什麼樣的天氣,什麼樣的土地,哪怕來了寒霜,它照樣生長、開花、結果,把美麗獻給大地,把希望送給人間;你看,那邊還有一朵朵的狗尾巴花,別看它們並不討人喜歡,可它們照樣對着太陽歌唱。說起來美醜不應以別人的眼光去衡量,只要自己認爲美麗就夠了,它們就屬於這一類,所以,它們才一代一代地繁衍下來;你看這些油蘑。”華龍蹲下去,用手拔開草,指着一顆油蘑說:“它短粗的軀幹頂着一頂帽子,隱藏在青草的下面,也許它羞澀,也許它自認爲很醜,也許它是在利用自己獨特的生存方式維持生命的延續。不管怎麼說,可能它太苦悶了,一旦它的帽子被無情的時光撕開無數的裂痕,它就凋零了。”華龍很激動,用手往四處一揮,慷慨激昂地接住說下去:“只有這鋪天蓋地的青草,它們不爭豔,不吐芳,只要大地存在,它們纔不管風吹雨淋呢,只要能帶給大地綠色,它們就很知足很快樂,所以它們纔不甘於寂寞,沒有苦惱的在天涯、在海角茁壯地生長着……”
李可秀聽得如醉如癡,她驚異於華龍的口才,更驚異他以獨特的見解賦予了這些空中飛的,地上長的新的含義,她不由地感嘆道:“你懂得真多,竟然把這些以前我認爲沒有生命力的東西詮釋得如此美妙。表哥,你好偉大呀!”說着,李可秀把雙手揚起。
見此,華龍大吃一驚,以爲人家要擁抱他,一看卻不是這個樣子。正好這時他要尋覓的物體出現在左前方。於是,他停住腳步,用手指着遠處,藉機問道:“你看,那座城堡多像恐怖世界裡的食人魔窟,簡直和我夢中遇到的一模一樣。表妹,我們過去看看好嗎?說不定我們會發現什麼秘密呢。”
“你做的一定是噩夢。表哥,那地方不能去。”李可秀用肯定的語氣,果斷地說:“村裡人都說那是個不祥的地方,誰只要和它聯繫上,準走背運。”
華龍臉上一副不解的樣子,裝作好奇的樣子問道:“爲什麼?”
李可秀臉上透出恐懼的神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並靠近華龍,心有餘悸地說:“現在你看它很雄偉壯觀的樣子,一到晚上就會傳出瘮人的慘嚎聲,聽了讓人身上直冒涼氣。告訴你,如果順風還能嗅到飄過來的腥臭味呢,人們背地裡都說那個大煙囪是用來煉人的。”
華龍笑了笑,不以爲然地說:“你不是嚇唬我吧,我膽子可小哩。”
“表哥,我能嚇唬你嗎。”李可秀見華龍不相信,臉上露出不快的神情。說道:“村裡人誰不明白,你剛來幾天,當然不知道這裡的奧妙。”李可秀停頓了一下,看華龍正聚精會神地在聽,於是接着說下去:“有時候,只要火車從道線上經過或是汽車從公路上經過,通常都會通知村裡人不許出來觀看,有時來不及通知,只要聽到火車或是汽車的動靜,不論誰,都必須背朝它的方向。要是有人敢偷看一眼,一旦被日本人發現,就等着被砍頭吧,其實誰敢看哪,躲還躲不及呢,誰像你竟然異想天開地去探什麼秘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不然我真的要逛一逛這座食人的鬼城。”華龍真誠的樣子讓李可秀美得心花怒放,還沒等她高興勁過去,華龍接着卻又說:“雖然我膽子小了點,好奇心總是讓我惦記那個地方。”
李可秀看華龍半真半假的模樣,進一步說:“你說那是一座食人的鬼城並不爲過,人們都管那裡叫‘北滿大獄’或是叫死亡工廠,現在你又給它起了個食人魔窟的名字。其實,不管仲馬城叫什麼,那終究是一個令人聞之喪膽,毛骨悚然的地方。你的好奇心太大,我勸你還是別胡思亂想的好,一想到你要去哪裡,我這心……”
華龍看到李可秀突然變得害起羞來,那種神情如同一個少女在情人面前初次展露嬌容的時候一樣,他的心不禁咯噔跳了一下,繼而沒事似地引導說:“表哥不是在那裡管事嗎,是死亡工廠,還是食人魔窟一問不就知道了。”
“問他。”李可秀小嘴一撇,不滿地說:“誰也別想從他嘴裡套出真話來,話又說回來,我哥只是給仲馬跑跑腿,學學舌,人家日本人的事能讓他知道?即使他知道怎麼會告訴我呢?”
華龍看李可秀似乎對他的追問有些警覺,但他還不死心。“聽姨媽說,表哥認了仲馬作乾爹的,憑這層關係,什麼事會瞞了他。”
“啊。”李可秀毫不在意地看了華龍一眼,心無城府地說:“還不是巴結人家,其實,我們家也真沾了我哥的光,要不然我家怎麼會如此的氣派。”
華龍突發奇想,這仲馬城是大獄肯定無疑,那麼死亡工廠又怎麼解釋呢,這仲馬城會不會是地獄的再現呢?從李可秀的話裡,從村民恐懼的目光裡,仲馬城絕不是什麼天堂,在“北滿大獄”的字眼裡,在“死亡工廠”的核心處,或像自己所說的“食人魔窟”的最黑暗的地方,肯定有着天大的秘密。那麼,在這偏僻的原野上建起的魔窟城堡,誰會猜想得出那裡到底是什麼樣子呢?華龍實在想不出來,但是,倔犟的他決定要揭開這個縈繞在他心頭的謎。
“表哥,你看這裡多美呀,我們爲什麼要說那些破壞情緒的話呢?”李可秀快活的樣子像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孩子,她一邊採摘着鮮豔芳香的花朵,一邊不停地說着。“快來呀,你看,你看,這裡的花兒又多又美,我要你幫我採花。”
華龍嘆了口氣,他真不願意把時間花在這蝶飛鳥鳴的原野裡,更不願意把心思放在這單純的令人憐愛的姑娘身上,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說不定李可秀正是自己進入面前那座“死亡工廠”的一張通行證。想到這裡,笑容浮現在他的臉上,順手採了一隻豔麗的花朵,走到李可秀面前,笑着說:“送給你,美麗的小姑娘。”
一株紅霞在姑娘的臉頰散開來,李可秀突然又害起羞來,低下頭,輕聲說:“表哥,我要你給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