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廣闊而靜謐,它的每一處山水都流淌着大地的溫情,滋潤着她的心田,在夏女心裡,這片土地永遠是那樣的可親,可愛。在平靜、安祥的日子裡,在太陽的光芒裡,大地像一顆碩大的黑珍珠一樣,那萬紫千紅的圖案宛如一幅絕妙的畫面,而田野上的大豆,玉米,高粱,小麥……更透出迷人的光彩,田野旁不遠的地方奔涌着松花江水,長久不息地穿過田裡,村莊、城市、穿過險灘、越過崎嶇,流淌着,咆哮着奔向遠方,一顆顆、一堆堆、一片片的珍珠在洶涌的水面上歡騰着,跳躍着,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動着它們歡樂的燦爛的光點。夏女理解和明白上帝所創造的世界和她所處的時代,這片黑土地曾經寂寞過、孤獨過、痛苦過,而今卻激動着,沸騰着一代熱愛生命的人,一代渴望自由,幸福的人。
這是一代不甘寂寞、孤獨與痛苦的人,一代不甘在痛苦中永遠痛苦的人,就因爲這大地上有了這一代醒悟了的人,就因爲在痛苦中,他們認識了軟弱所帶來的一切弊端。他們懂得了如何在抗爭中獲得希望——希望即使在死後也能繼續存在着,坦誠地面對生命中的痛苦,無畏地衝向惡魔的兇殘,勇敢地迎着死亡去創造不朽,可以這樣斷言他們將擁有永遠的輝煌。
在夏女眼裡,祖國母親寬闊的心胸就是這無邊無盡的田裡,山川,河流。那稻穀的芳香,那鮮花的豔麗,那山川的壯美,那河流磅礴的氣勢,更有那在這片土地上勤勞、善良、勇敢的人民,此時,她彷彿感受到那些慈祥的面容和殷切的期望。
躺在大地母親的懷抱裡,夏女的心裡別有一番滋味。在華龍身邊,她感到幸福、安寧,宛如一道避風的港灣。她深深地愛着華龍,在她的世界裡,這個生不逢時的生命,在多災多難的年代裡,以難以想象的旺盛的生命力,度過了十四載的風風雨雨,這使她明白了什麼是愛與被愛。如今,她擁有了自己的至愛——與她心心相印的人。她相信這種愛是神聖的,只有這種愛,這種純潔的、真摯的感情融爲一體的時候,一個人才能證明自己是幸福的———這種超越了的結合,在一種難以言狀的痛苦煎熬中和一種痛苦的歡樂中愛着。於是,這種愛在抗爭中不斷地昇華着。
她是一個永遠愛着和被愛着的人,小時候,她愛花、愛草、愛山、愛水、愛那些有生命的小動物,長大後,她更愛生養她的父母,更愛養育她的故鄉的大地,她需要這種發自心底的愛。這種愛無論世上有多麼誘人的愛也無法與她的愛相抗衡,這種愛是在生活的磨鍊中,在生命的成長中產生的。
同時,她愛華龍,是因爲華龍的善良,樸實和勤勞,是因爲在最艱難,最危險的時候,用他的智慧,不屈和勇敢所從事的偉大的事業。她認爲她的愛是世上最美好的,她願一生一世地去愛,她願跟華龍走遍天涯海角,雖然她知道這對她是很危險的,但她不怕,那怕這種愛只讓她擁有一年、一天或是一分鐘,她也決不後悔,因爲,這種完美的愛永遠屬於她。
這時華龍正跟小強在一起說着話呢:
“華叔叔,日本人說的話怎麼和我們說的話不一樣呢?”小強睜着大眼睛,一副迷惑的神情,天真地說:“我生下來就跟媽媽學的咱們中國話,日本老師非讓我們學日本語,譏裡呱啦的真他媽的難聽,啊,同學們背後都這麼說,我也不喜歡。唉,沒辦法,日本老師說了,學不好日本語,別來上課。華叔叔,日本國在什麼地方,又爲什麼要到我們中國來?你看他們那個樣子,就像一羣魔鬼一樣。哦,對了,這幾天日本老師沒有來給我們上課。”
小強的表情和他說的話,讓華龍感到一種深深的思索,他撫摸着小強的頭,慢慢地說:“世界很大很大,日本只是其中的一個國家。日本國坐落在很遠的一片島嶼上,大約有幾千萬人口,每個民族都有自己民族的語言,至於讓中國的孩子學說日本話,是想從小讓你們接受日本的習俗、文化和語言,他們的目的是最終讓你們成爲他們的奴僕,奴僕就是奴隸、傭人的意思。”
小強更迷惑了,眼睛裡的疑問通過目光傳遞過去,他一動也不動,只是怔怔地望着華龍,半天,他似乎才找到解開其中謎底的鑰匙:“日本人從那麼遠的地方到這裡來管我們,你們大人爲什麼會讓這些魔鬼一樣的壞蛋到我們家來欺負咱們?還要讓我們學他們的話,要不是爲了上學,我纔不學他們的鳥語呢,做他們的什麼奴隸、傭人、誰願做誰做去,憑啥聽他們的。”
望着小強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天真得不能再天真的話,華龍心裡很不是滋味,小強小小年紀就懂得了不做奴隸的意識,如果爲了相互交流,學學別國的語言,本無可厚非、逼迫、誘騙則又當別論,當然,這一切又怨得了誰呢?到了今天的這種地步,怨誰又有什麼用呢。最主要的是,在這一代人成長起來之前,把日本強盜從這裡趕出去,那麼,他們將爲這一代兒童做了一件流芳百世的大好事。作爲華龍他們這一代人來說,尋求自由,爭取尊重,爲下一代創造一個全新的環境,是他們這一代人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想到這兒,他更加耐心地說:“你說得對,沒有人願意受日本人的指使,令人悲哀,令人屈辱的是我們這些大人沒能把這些禽獸似的魔鬼阻攔在國門外,讓你們經歷了不該經歷的驚嚇、苦難和靈魂的創傷。小強,你要明白,這種情況不會長久地延續下去了,你不知道,全國有千千萬萬的人組織了起來,你爸爸也是其中的一個,決心用鮮血和生命保衛中華民族的尊嚴。當然,也是爲了不讓全中國所有的孩子不再做亡國奴,也是爲了洗刷幾百年來,中國受外國列強欺凌的恥辱。你放心,總有一天,日本人會夾着尾巴滾出我們的國家。你等着看吧,這種恥辱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的,準備着吧,那時候,中國的強盛需要你們的努力來創造。”
“你以爲我還小是吧?我時刻在準備着呢。”小強仰起臉,眼光裡全然沒有了童稚,那神色宛如成年人一樣沉穩,那眼神裡騰起一團火焰,那瘦小的軀體同樣令人不寒而慄,似乎他的靈魂深處擺脫了恐懼,看清了人生的艱辛,一動不動地望着華龍,用一種彷彿想吶喊,想引起共鳴的語言,只聽他說:“我不小啦,什麼都明白,張爺爺是好樣的,你和爸爸也是好樣的。我佩服你們的作爲,但是,我很納悶,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日本鬼子侵略中國,我們那麼多的軍隊,爲什麼在戰場上一擊即潰,無用到比女人還無能,他們並不比日本鬼子缺乏營養,和你、和我一樣,也是男子漢,他們也從父輩那裡學到了堅強、不屈和勇敢的豪情,也從母親的乳汁裡吸取了溫情,善良和勤勞的美德,可是,他們一遇到日本人的軍隊就敗下陣來,難道日本鬼子真的那麼可怕嗎?既然無用到如此的地步,不能保衛國家,何必去當兵?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屈辱啊,我都替他們感到屈辱。”
小強的一番話當真讓華龍感到吃驚,這些話除了和他的年齡、知識和閱歷不相符外,他的過早成熟,以及敢愛敢恨的性格,卻不完全符合這個時期一切倍受欺凌的人的內心感觸,而他能用如此精妙和犀利的語言,表述出他幼小心靈深處的感概,更是讓華龍刮目相看,好一箇中華的後代。對於華龍來說,在這些孩子的影像裡,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一種難以推脫的責任。忽然間,在他感觸頗深的腦海裡,清晰地閃現出一個又一個少年英雄的名字,以及無數的面對兇殘的日本士兵毫不畏懼的孩子,還有那些正在悽苦之中頑強掙扎着的一代兒童,十幾年來,他們每天都在和他們的父輩一樣,忍受着難以忍受的痛苦的折磨。雖然,他們現在還無法知曉造成這一切的根源,甚至與他們的長輩一樣不得不在背後議論這一切,長時間的耳薰目染已使他們幼小的心靈過早地成熟起來。毋庸置疑,一旦需要,他們便會躍然而起,投身於慘烈的廝殺之中。
華龍當然明白,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應在無憂無慮的氛圍裡享受生活的快樂,長輩的疼愛,沉入美好的夢鄉,進入童話裡所表述的理想的天堂裡。自然,他們也曾墜入過無憂無慮的喜悅裡,但是,往往是那樣的短暫,和周圍的氛圍那樣的不協調,罪惡和災難時時在摧殘着他們頭腦裡那根興奮的神經。於是,天真遭到扼殺,純潔遭到污染,幸福被掠走,理想被絞殺。不可否認,他們的語言的行爲與成年人一樣,是這個時代的必然,罪惡和災難降臨到他們身上,他們便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革命的語言,同時也選擇了革命的道路。
吃驚之餘,華龍並不感到奇怪,他看得出,小強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閃着光芒,啃脣象是在微微發抖,他在用他所知道的最有力,最恰當的語言表露他的心跡,可憐的孩子,他們正應天真和活潑,正應享受幸福和快樂的時候,幼小的心靈卻裝滿了如此的悲憤和痛苦。在這充滿罪惡的世界裡,在這些被強盜肆意踐踏的土地上,華夏子孫多麼希望這片屬於自己的土地充滿自由,幸福和快樂,那怕是再苦、再難、只要擁有自由、尊嚴、快樂就足矣。爲了擁有這些可憐的,卻最珍貴的財富,任什麼樣的磨難,他們都願意去承受,那麼,這些屬於自己的,不被罪惡侵擾的空間去那裡尋求呢?僞滿清政府不會賞賜於他們,國民黨政府不會送於他們,日本強盜更不會還於他們,一百多年的恥辱歷史告訴他們,要想獲得應該獲得的這些屬於自己的東西,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要用鮮血用生命去爭取。
華龍不知用什麼樣的語言,才能使小強的意識回覆到他的年齡段所應具備的天真,活潑和可愛的狀態裡,洗刷掉刻在心靈上的屈辱的痕跡。他仔細地審視着孩子的面容,那面容分明讓他看到了一副不幸和隱藏在那裡面近似於成人般的堅強。但華龍還是說話了,他必須給孩子以希望,必須給孩子的希望注入快樂和快樂的童趣:“小強,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在你這個年齡,正是抓蝴蝶、捉迷藏、爬樹、逃氣、吃好吃的、穿新衣服,在父母懷裡撤嬌,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因爲總是做一些惹人哭笑不得的事,經常挨媽媽的打。有一次被媽媽打得屁股通紅通紅的,腫得像兩塊發大勁的面,連睡覺都得趴着睡,好幾天都不敢走路………”
小強很不理解地問:“你媽媽怎麼能這麼狠地打你,爲什麼?你也捱過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