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善六

來者不善(六)

來者不善(六)

陶墨脫口道:“我!”說出口之後,原本就狂蹦亂跳的心卻偶然平靜下來,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帶着不安與焦躁。

顧射挑眉,“你每日來?”

暴風雨,心跳狂亂如暴風雨。陶墨難掩臉上喜色,用力地點點頭,“來,一定來,準時來。”

顧射垂眸。

陶墨膽戰心驚地看着他,就怕此刻的歡喜是一場鏡花水月。

半晌,顧射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雖然陶墨有馬車,但此時此景,他一點都不想推辭顧射的好意。“我,那我明天來?”

顧射施施然道:“你不是保證過?”

“保證過的保證過的。”陶墨覺得自己猶如飄浮在雲裡,上上下下地不着力,唯恐掉下去,驚醒美夢。他盯着顧射,咧着嘴巴直笑,連顧小甲進來也未發覺。

顧小甲看他傻乎乎的樣子,就覺得頭皮發麻。

這個人……怎麼可能與公子產生那樣的關係?

從昨日與顧射一番莫名其妙的問答之後,他腦海裡便時不時地轉着些可怕的念頭。

“喝茶。”他將茶杯放在較遠的茶几上,想借此拉開顧射與陶墨的距離。

陶墨心裡頭開了花,也不介懷,搖頭道:“我不渴。”

顧小甲將茶放在書桌上,目光不斷在顧射與陶墨之間來回。是他來晚了,錯過了什麼嗎?爲什麼氣氛與剛纔差這麼多?

顧射道:“你不是要收拾行李?”

顧小甲一愣,“行李?”他轉頭看陶墨。

陶墨回神道:“啊,我行李不多,不急。”

顧小甲揚高聲音,“你要搬走?”

陶墨撓頭道:“我離開縣衙這麼久……”

“你怎麼不早說!”顧小甲立刻換一副嘴臉,眉開眼笑道,“有什麼需要幫忙嗎?要不要我送你?”

陶墨呆呆道:“好。”

顧小甲喜得臉通紅,眼放光,幾乎就是在左右兩頰貼上了高興二字,“有空常回來走走。不過陶大人日理萬機,可能沒那麼閒。”

“啊,不是的。放心,我每天都會回來的。”陶墨一再保證。

顧小甲笑容僵住,“回來?每天?”

陶墨不停地點頭,“我會回來下棋的。”

“這樣來回奔波……”

“縣衙與顧府不遠。”

“但是縣衙事務繁多……”

“我能幫得上忙的也不多。”

“……”顧小甲出殺手鐗,“陶大人不是還要照顧旖雨公子?”雖然很討厭旖雨,但是顧小甲此時卻很慶幸有這樣一個扎手的人物存在。

陶墨道:“我與他是同鄉,他若是有難,力所能及之處自會照拂。不過談陽縣太平得很,不會出什麼大事的。”

顧小甲技窮。

顧射終於開口道:“我聽說廚房漏了。”

顧小甲後背一寒。

顧射道:“今夜你去守着吧。”

……

禍從口出啊。他爲什麼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顧小甲後悔莫及。

陶墨回縣衙。

老陶在門口迎着他,看到他從顧府的馬車上下來,微微一愣,道:“郝果子呢?”

陶墨道:“後面。”

果然,郝果子很快駕着馬車出現在巷子盡頭。

老陶微微皺眉,“莫非少爺的行李很多?”應當不至於啊。當初他們離鄉背井,連人帶行李也不過一輛馬車,怎的只是去顧府暫住就變成兩輛馬車了。

陶墨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訥訥道:“顧公子的好意。”

老陶看他臉色,隱約猜出前因後果,卻越發覺得看不透顧射的心思。他自問閱人無數,唯獨對顧射卻有種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猶疑。

顧射對陶墨是特別的。若非特別,他絕不會夜半來客棧。但這種特別究竟屬於何種特別?是好奇?是疑惑?亦或是……男女之情?

老陶猛然打了個寒戰。

儘管陶墨性情溫和,但是無論從外表還是言行舉止,都很難將他看做女子。顧射……應當不會吧?

陶墨見老陶站在門口神情瞬息萬變,不由問道:“怎麼了?”

老陶乾咳一聲,搖頭道:“沒什麼。我們先進去吧。”不管顧射究竟意欲何爲,一個巴掌拍不響,他只管看住陶墨便好。

陶墨搬回縣衙的消息很快傳到旖雨耳裡。蓬香果然不再去顧府找他,而是徑自來縣衙,說旖雨心情依舊不見撥雲見日,病情又加重了云云。

陶墨原想去看他,奈何心有餘力不足。

一是縣衙又出了一樁案子,是一個訟師狀告自己的娘子與屠夫通姦。訟師巧舌如簧,兼之深通衙門辦案流程,天天上來鬧騰,將衙門鬧得不得安寧。

二是他每晚遵守約定要去顧府下棋,不知顧射是有心還是無意,一盤棋總是下到近子夜才完,陶墨自然不能半夜去探訪旖雨,只好拖延下來。如此忙碌了七八天,金師爺與崔炯終於查出訟師孃子與屠夫通姦乃是子虛烏有之事,陶墨這才鬆了口氣,想起臥病在家的旖雨,便讓郝果子備了薄禮去探望。

進了旖雨家的院子,他就聞到一股沖鼻的藥味。

郝果子撇嘴道:“逢場作戲。”

陶墨訝異,“逢場作戲是這麼用的?”

郝果子道:“別人用這個詞或許還分什麼環境,但旖雨麼……嘖嘖。”

前面帶路的蓬香聽了,只是一言不發,直將兩人帶進屋中,朝牀的方向一指道:“是否是逢場作戲,你何必親自看看?”

陶墨慢慢走近,看清旖雨此時模樣才大吃一驚,結巴道:“你,你怎得成了這般模樣?”

旖雨原本就瘦,此時雙頰更是瘦得凹了進去,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好像木柴似的,任誰看了都覺得只要輕輕一掰就能掰斷。

蓬香語帶哭音,“自從上次陶大人離開,公子就沒怎麼吃東西過,找大夫來看,大夫說是鬱結攻心,是心病,但連開了幾副藥方也不見好。大夫說,要是再這樣下去,只怕就要準備後事了。”

“真的假的?”郝果子嘀咕道,但見旖雨如此模樣,心裡也信了幾分。

旖雨原本白皙的面容泛着一層黑黃,就好像死氣籠罩,極是虛弱。

陶墨嘆氣道:“你爲何看不開?”

旖雨苦笑道:“如何看得開?我好不容易出來了,卻還不如不出來。若我還沒有出來,心裡……心裡總還是有着想念的。”

他的目光灼灼,卻與顧射坦然的矚目不同,而是一種深意的凝望。陶墨垂眸,不敢直視。

旖雨道:“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

陶墨道:“記得。那是我頭一回去羣香樓,你穿着翠綠色的紗衣,裡頭襯着白色的錦緞,頭上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上面鑲着一顆珍珠。”

旖雨靜靜地聽着,忽而露齒笑道:“真好,你還記得。”儘管面色發黃,但他的五官未變,因此笑的時候依稀能看到羣香樓中那個顛倒衆生的影子。“我不記得了。”他輕聲道,“我對你的記憶,是從你偷偷塞了一張銀票到手裡開始的。”

陶墨羞赧道:“我,我只是不想讓章包剋扣你的錢。”

旖雨道:“可惜還是被章包發現了。你不知道,等你走後,他就直接找上了我。”他沒說的是,章包找上他之後,他直接將那張二十兩的銀票甩在章包臉上。二十兩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簡直像一個笑話。

陶墨問道:“啊,那,那他拿走了麼?”

旖雨眨了眨眼睛,“當然沒有。我就說他看錯了。”

陶墨輕笑。

旖雨心裡頭突然一擰。

要是,要是那張二十兩還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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