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還是來了。
打開牢門,一班獄卒趕緊跪了下來:“參見皇上!”
耶律涅咕嚕點點頭:“嗯,你們都出去吧。”
逃跑的不光是那些有門路的大臣,連這些小魚小蝦也在自謀出路,偌大的一個牢房,現在只有十幾個獄卒了。那牢頭帶着人離去之後,耶律涅咕嚕慢慢的走到張礪的牢門跟前。
他有一肚子的話要找別人傾訴,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卸下外表那強悍的僞裝之後,他整個人疲憊地發出一聲嘆息,整個身子靠在那牢房的木欄上面,順着那木欄軟軟坐在地上。
牢房裡面的張礪看他這個樣子,呵呵一笑:“怎麼?快輸了是麼?”
耶律涅咕嚕很是頹廢的點點頭。
張礪卻沒有多少意外,也沒有嘲笑於他,只是說道:“我記得先皇在世的時候說過,陳世美這個人是個很難對付的角色,不管是你,還是皇上,都不是他的對手。”
張礪口中的先皇是遼興宗,皇上是耶律洪基。因爲從頭到底,張礪都沒有承認過耶律涅咕嚕。
“我在爲契丹的明天做着我能做的任何事情,我在想盡辦法讓他們活下去,讓遼國能繼續存在在草原上面,可是他們爲什麼還要一個個都開始離開我?”
耶律涅咕嚕的語調有些蒼涼,他的真的想不明白。張礪的一條腿被耶律涅咕嚕打斷了,他拖動自己的身軀往牢門這裡靠了一些,看看耶律涅咕嚕的臉色,呵呵一笑:“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爲民族去戰鬥的。我雖然被你關在這裡,可是外面的事情這些獄卒們也經常說起。知道麼,包括剛纔那個牢頭,都在打聽怎麼能去南方。你沒有希望了。”
耶律涅咕嚕忽然狠狠一拳砸在木欄上面:“我殺了他們!”
張礪哼了一聲:“你除了殺了他們你還能做什麼?他們不懂政治,也不懂經濟,他們只想每月能多掙些錢回去,讓他們的妻兒能有吃的,不必捱餓。你告訴我,他們這樣的要求過分麼?”
還沒有等耶律涅咕嚕回答,張礪又追問了一句:“這個要求就像你當皇上想讓江山穩定一樣,他們只不過想讓自己的家人能活着!你在努力,但是他們看不見希望。”
耶律涅咕嚕到嘴邊的話被張礪給壓了回去,他的嘴角抖動了兩下,這個要求確實不過分。
張礪的語氣變的輕柔:“不要怪他們,南邊最吸引他們的地方就是能讓他們活下去。在你這裡他們看不到希望了,他們自然會走。他們很怕死,因爲他要爲家人活着。”
耶律涅咕嚕不再說什麼,張礪也不說話了,隔着一個牢門,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坐着。一個身穿囚徒的衣服,一個穿着那金色的龍袍。旁邊的凡人們看着耶律涅咕嚕,也沒有人說什麼。
本來他心中還有許多問題,可是現在,耶律涅咕嚕真的感覺自己整個人舒服多了。
過了片刻,他忽然說道:“你能不能幫我?”
張礪搖頭:“不能。”
“爲了大遼也不可以麼?”
“如果當初太后執政,你能和我一起輔佐太后,大遼還有希望。現在,就算我幫你,也真的沒有辦法了。”
耶律涅咕嚕沒有再說什麼,該說的他早就說過了,功名利祿,張礪都不在乎。好一會之後耶律涅咕嚕心中忽然拿定了主意,轉過頭來看看他,張礪發現耶律涅咕嚕的眼神中居然又充滿了那種堅毅,心中不禁也有些佩服。這個年輕人真的非常不錯,當初如果是遼興宗直接把位置交給他,遼國真的能和宋朝拼一下的。
“好吧,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做!”耶律涅咕嚕問的這個話的時候嘴角揚起了笑容。張礪知道他的心中其實已經有了打算,現在問自己,不過是想更堅定一下而已。
“帶着你的人去打!再等下去,你會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耶律涅咕嚕直視張礪:“蕭蘇里那個傢伙現在身邊有十八萬人,由耶律凝弧統帥,他們的以前都是我的部下,而且裝備精良,宋軍的實力已經是我們無法挑戰的了,讓我去打?你知不知道我可能會死的。”
“那你就去死好了。”
張礪的回答非常痛快:“你現在可以選擇投降,不過我不希望看到你那樣做,因爲你是大遼的皇帝,你必須用你的行動來給將來的契丹人留下什麼,希望,或者是勇氣。”
耶律涅咕嚕的眼神越發的熾熱了,張礪知道自己說到了他的心上:“當初李元昊也有這樣的機會,他可以不要党項,帶着他的騎兵殺入大宋,那樣或許他真的能得到宋朝的和平。最不濟也能讓現在的党項人對他留有一絲崇敬之情。可是李元昊捨不得,他揹着那重重的筐艱難的行進着,陳世美還在不斷往他的筐裡面加石頭,最後,把那個無比強壯的党項大王累死了。你看看現在的党項,還有幾個人記得李元昊這個人的?”
耶律涅咕嚕笑了:“我也是這樣想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哪怕是戰死在殺場上,我也絕對不會讓陳世美來安排我的命運。”
張礪點點頭,拖着那斷去的腿挪到拐角處靠着去了。耶律涅咕嚕看着他艱難的挪動身軀,也是從地上站了起來:“不送我一程麼?”
張礪躺在那裡抱拳:“皇上保重!”說完之後就閉上眼睛。
耶律涅咕嚕哈哈大笑,這是張礪第一次喊他皇上!大步走出牢房:“來人!”
等候在門外的衛隊和那幾個獄卒馬上進來:“萬歲,有何吩咐?”
耶律涅咕嚕的腳步絲毫不停,走的相當堅決:“把這裡面所有人都給我放了!”
皇佑四年九月,遼國皇帝耶律涅咕嚕忽然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他舉全部兵力兵分兩路,在物資不夠,給養不夠,甚至戰略準備都沒有做足的情況下忽然從上京殺了下來。
一路十三萬人,以蕭彬爲將,沿着永安山南下,直撲蕭蘇里的老巢豐州。另一路由耶律涅咕嚕親自帶領,強渡潢河,經永州,永安,突襲中京。
這當真是讓陳元措手不及。短短三曰之內,蕭蘇里收復的地盤又再度淪陷,那些扛着反抗耶律涅咕嚕暴政大旗的人被蕭彬殺的一路退去,期間那些傢伙只顧往後跑,等到了豐州的時候整個部隊幾乎全部亂了,最後在宋軍的幫助下才穩住陣腳。
而耶律涅咕嚕那一路也是一樣,宋朝的細作根本就沒有送來任何消息,因爲在耶律涅咕嚕出兵之前,不管是軍隊還是物資,都沒有發現集結的現象。
耶律涅咕嚕在潢河一帶遭遇到蕭蘇里手下的兩萬遊騎兵,緊緊一個時辰之後就被擊潰。遼國部隊渡過潢河,殺向永州地區。
永州守軍兵力薄弱,守將不敢抵抗,放棄城池逃走。耶律涅咕嚕攻克永州,接着連夜派輕騎突襲,於次曰凌晨攻克永安地區。兵力壓到距離中京不過兩百餘里的降聖州。
這裡已經是現在大宋的邊境地區了,兵鋒忽然而至,不要說那些剛剛歸附宋朝的遼國百姓一個個驚恐不已,生怕遭到耶律涅咕嚕的報復,就是陳元心中都有些亂了方寸。
陳元一聲嘆息把一封戰報給扔在桌子上面:“耶律涅咕嚕瘋了!他真的瘋了!”
狄青點頭:“看的出來,他現在是隻求速死,不想讓你一步一步的弄他了。二十三萬大軍,應該是他能動用的極限力量,而且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殺出來,世美,這一仗不硬打是不行了。”
陳元苦苦一笑:“看樣子我是逼的太狠了,繩子若是再鬆一些就好了。這樣一來,遼國的騎兵必然損失慘重,我們後續的計劃也必須全部改變,這對我們殺出回鶻的計劃影響很大。”
狄青說道:“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既然他送上來了,咱們沒有理由放過他的,世美,我們在中京有步兵三萬,騎兵兩萬,周圍的部隊已經開始集結,在十天之內,我們能集結步騎二十萬人,中京這裡不會有任何問題。”
“那豐州呢?”
“你放心吧,文廣在那裡主持大局,面對面的軍事較量遼國人佔不到便宜的。”
陳元聽的點頭:“好吧,人家拳頭已經揮來了,咱們不能拿臉去擋。狄青大哥,怎麼打就交給你了。”
狄青胸中是早有計劃:“耶律涅咕嚕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我們部隊沒有集結之前擊破中京,這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明天我帶騎兵去迎戰他的先鋒,挫其鋒銳,你率領步兵守城,記住,小心敵人詐城。”
陳元也知道,中京城好歹是一座大城,不說現在宋軍的戰鬥力和武器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就是放在從前,有三萬宋軍防守,遼國人想要攻破他也最少需要半年的時間,耶律涅咕嚕很有可能派人來詐城。
“好,小弟在這裡祝大哥馬到成功,先立一功,這裡的事情交給我,就是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