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晚上可還要吃些點心?”這時,於嬤嬤出現在門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用了。”席容回答,卻在於嬤嬤正待退下時,脫口叫住她:“嬤嬤。”
於嬤嬤又轉過身來問:“陛下還有吩咐?”
她卻又遲疑了,還是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說不清爲什麼,她心中隱約覺得,碧薇的死,似乎和於嬤嬤有點關聯。不可能的。於嬤嬤即使對你可親,也不過是個平凡的老婦人,怎麼可能……她匆忙否定自己的想法,強壓下心中的不安。
而到了第二天早上,當正在她身邊服侍的於嬤嬤,被馮紹差人叫去問話時,這種不安,又再度爆發。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喝止:“不行。”
於嬤嬤和那個來傳話的人,俱是一愣。
席容反應過來自己態度過於激烈,略微緩和了一下,又開口:“朕相信於嬤嬤,與此事無關。”
於嬤嬤的眼神怔了怔,隨後感激地笑了起來:“奴婢謝陛下信任,但是……”她望了一眼那個差人:“奴婢也擔心侍衛官回去無法向王爺交差,所以就讓奴婢跟着去一趟吧,無妨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話說到這份上,那差人也在旁不停點頭賠笑,席容再不好阻攔,只得放她前去。
而於嬤嬤在跨過門檻的那一刻,又驀然回首,望着席容,慈愛地笑了笑,彷彿是在安撫她,讓她不要爲自己擔心……
當於嬤嬤跨進刑宮的大門,對坐在幽暗的高堂之上的馮紹,屈膝跪下的那一瞬,眼底深處,滑過一絲酸楚。“奴婢叩見王爺。”她的額,輕輕擦過冰涼的地面,指甲陷在石板之間的夾縫裡。
“擡起頭來。”森嚴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於嬤嬤緩緩仰起臉。這張臉,的確陌生,然而,身形背影如此相似,不免叫人起疑,可他曾經暗查過她一次,卻又未從她的身份來歷中,找到破綻。
可此次碧薇被殺之事,又再次將他的目光,轉移到她的身上。馮紹起身離座,一步步走向於嬤嬤,在還餘半尺的時候,突然出掌,直拍向她的天靈蓋。但凡會武之人,此刻一定會被激起本能反應,閃身避開,或是出手相格。
然而,於嬤嬤卻只是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分毫未動。他眼眸微眯,仍不肯相信,但是掌風已偏了方向,拍至她的肩膀。儘管已非要害部位,但是這一掌他用了五成功力,若是普通人,也幾乎足以致命。
若此人真是秦大媽,他不信她不運內力護體。但是,他未受到任何抵抗,老婦微胖的身軀,向旁邊倒下,嘴角有鮮血流出。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充滿了不解,隨後,瞳仁漸漸放大,渙散……
帶她來的那個差人,失聲喚道:“王爺,她死了,剛纔陛下……”
“陛下怎麼?”馮紹沉聲問。
那人畏縮地低下頭,小聲囁嚅:“陛下不許屬下帶她回來,說相信她。”
馮紹眼神凝了凝,吩咐:“先用真氣護住她心脈,傳御醫過來。”
儘管經過了救治,於嬤嬤被擡回內院,席容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奄奄一息。
“她是兇手嗎?”席容的聲音輕柔,卻蘊含着風暴。
“請陛下恕罪。”馮紹垂眸,語氣中卻並無愧意,反而理直氣壯:“臣也只是怕有奸人暗藏在陛下身邊,擔心陛下的安危。”
席容冷嗤一聲:“你一口一個陛下,你可曾真的將朕放在眼裡,從昨日起,這宮中的人,便逐一被你帶走,有去難回,你可是想將朕身邊之人,趕盡殺絕?”
“臣不敢。”馮紹的頭埋得更低。
“這世間,還有你不敢的事麼?”席容一拍案几,踱到他面前站定,語氣森冷:“馮紹,查你該查之人,朕無話可說,但無辜的人,你總不該錯殺。”
“陛下教訓的是。”馮紹應聲,在告退之時,又輕吐出兩個字:“抱歉。”
席容知道,他的抱歉,絕不是因爲於嬤嬤,而是馮耀威之命不可違,必須剷除她的羽翼。只不過他們未想到,這正是她所希望的。席容冷笑,但一想起於嬤嬤,心情又變得無比沉重。當她到了於嬤嬤的牀前,看着那張慘白的臉,和暗色的血痕,心不由得揪緊。
“嬤嬤。”席容輕聲叫她,握住了她佈滿薄繭的手。此時此刻,這隻曾經在暗夜裡給過自己溫暖的手,一片冰涼。“嬤嬤……你要好起來。”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裡,已經聽得出一絲被強行壓抑的哽咽。
以她現在的身份,不能在此停留太久,表現出太多親厚。坐了一會兒,她只得離開,走之前又緊緊握了握那隻手,彷彿想要將自己的溫暖,自那掌心,傳給對方。當她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牀上人,慢慢睜開了眼睛,似有一點晶瑩的淚光,閃爍在眼角……
席容回到內殿時,見彥祖已在等她。她今天,真的無心和他鬥嘴,只默默地坐下發怔。
彥祖看了她半晌,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笑容中含着深意:“若是能以命換來永遠洗脫嫌疑,倒也值得。”
席容心中一震,擡起頭看他:“你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猜測。”他並不正面肯定。
席容卻激動起來。難道……難道……於嬤嬤真的是……那她就是……
她幾乎想立刻衝去問個究竟,卻被彥祖牢牢按在椅子上:“無論是不是,現在揭穿,都會給你給她,帶來殺身之禍。”
席容的淚水,滾滾而下,這一次,卻是喜極而泣。她的秦大媽,是不是真的沒有死,是不是仍然如母親般,在最寒冷黑暗的時刻,守護在她的身邊,像一盞溫暖的燈火?
彥祖站在一旁,深深地看着這個淚人兒,幽深寂冷的眸子,染上些許憐惜……
接下來的兩天,身邊的宮人,仍舊是不斷被帶去問話,只不過,有的人回來了,有的人則永遠的消失。而宮禁守衛更是森嚴,裡面的人,逃不出去,外面的人,亦潛不進來。彥祖也自作主張地在偏殿住下,席容知道,他是爲了保護她, Y .N,因此未加阻止。
他每日裡陪着她用膳,散步,發呆,甚至在她偷偷去看於嬤嬤的時候,幫她把風。多了個人朝夕相伴,倒也多了幾分安心,習慣了,也漸漸不再排斥。
馮耀威顯然對這種形勢,樂見其成。七日過後,這次的動亂,終於告一段落,他的心思,又再度集中到席容和彥祖的婚事上。這日早朝,其他人還未來得及開口,他便搶先站到了正中央。“陛下和三王子感情日益深厚,應早結秦晉之好,普天同慶。”
席容愣了愣,望向彥祖。
彥祖只是默然微笑着回望,眼神淡而篤定。
罷了,她早已答應過他,諾不可違。席容輕輕嘆出一口氣,目光轉向沉重的殿門外,那方飄渺的天空:“好,擇日成婚。”
頓時,馮耀威帶領羣臣,齊齊跪下,高聲道賀。
而她只覺得耳邊轟鳴,腦中一片空白……
馮耀威果真心急,那邊找所謂的得道高僧,定下三天之後的吉日,這邊催着馮紹,在剛經過血腥清洗的宮中,張燈結綵。
席容時常怔怔地看着那滿目的紅,想起被迫嫁給馮紹的那一次,自己也是同樣灰敗絕望的心情。你嫁的,不是你想嫁的那個人。鳳冠霞帔,黛眉絳脣,女子一生中最美的瞬間,不是爲你心底的那個人綻放。
馮野,我們這一生,是不是註定要錯過?她迷離悲傷的神情,都落在另一個人的眼中。可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不怒,不悔。到了成親的那天清晨,席容獨自走進於嬤嬤的房中。
於嬤嬤忙起身欲行禮,她只是擺了擺手,在牀邊坐下,將手中的玉梳遞過去:“嬤嬤,給我梳頭髮吧。”
於嬤嬤怔了怔,拿着玉梳,輕柔緩慢地爲她梳理那一頭緞子般的黑髮。
“嬤嬤,我又要嫁人了。”席容眼中噙着淚,努力地笑了笑:“您現在……就當我是您的女兒……爲我結髮……送我出嫁……”她再說不下去,淚已經滑了下來。
身後的於嬤嬤,默不出聲,可拿着梳子的手,卻在輕顫。
“如果你……”她只吐出三個字,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