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回想起那日,馮紹回稟說容忍已死,她反問之時,馮紹那句嘲諷的話:“陛下難道不知道嗎?”細細琢磨,其中頗含深意。他爲什麼會認爲,她在他回來覆命之前,就知道容忍已死?應該是在暗喻,她身邊另有人通報。
那麼,她身邊的人,是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她心中已有答案,冷笑出聲:“好狠的心腸。”她們大約是想將自己活活折磨死,然後再玩一次李代桃僵的把戲。鳳歌曾經說過,有一日,她若後悔,就換回來。
而現在,在馮野心中,容忍已死。那麼,自己即便被害死了,也不過是符合早已發生的“事實”。從此這世上,便真的只剩下了鳳歌,再無容忍。貝齒將下脣咬得沁出血痕,席容的眸色暗黑,卻又忽而輕俏一笑。
鳳歌,想要回你的江山麼?或許這江山,我不能把握,但我可以,幫你毀掉。席容隨即便離開御花園,前往鳳御宮,於嬤嬤默默地緊隨其後。此刻,馮耀威正召集羣臣,在宮中議事。這尊寶座,他現在極爲享受。
當席容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口,擋住了半面陽光,他的眼中,也即刻起了陰霾。立於兩側的臣子們,一時之間也都呆怔住,忘了反應。包括馮紹,都詫異不已。馮耀威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扶手上的龍鳳雕飾,心中強烈的不甘願,讓他未馬上起身相讓。
席容一步一步,從容自若地踏上那玉階,走到寶座邊,居高臨下地睥睨羣臣,清朗一笑:“自昨日做完法事,朕的病疾,一掃而空。國不可無主,朕亦不能放下社稷子民太久,這些時,愛卿們辛苦了,尤其是攝政王,勞苦功高,朕必當重重封賞。”
一席話,君臣高低,已經分明。馮耀威再無顏面繼續坐着,只得訕訕地讓位,走下高階時,心中恨怒交加。羣臣皆不敢言,馮耀威最近,儼然是帝王的做派,此刻正主回來了,他們也是兩頭爲難,誰都不敢得罪。
而席容今日,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得罪馮耀威。她示意羣臣,將方纔所議之事,通通重稟一遍,並一一給予令示,絲毫不管馮耀威剛纔的決議如何。最終馮耀威忍不住,開口反對,她只是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卻並不更改自己的決定。
馮耀威從未在朝堂之上,遭受過這樣的違逆,幾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好不容易忍到早朝結束,便憤然拂袖而去。
席容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冷笑。多謝鳳歌當初的提攜,這朝堂之上的利弊關係,她理得很透徹,也知道怎樣才能最大程度地激怒馮耀威。馮耀威剛纔,對這寶座的佔有慾,如此明顯。若是發現手中的這個傀儡,妄圖扯斷牽在身後的暗線,必定會有所舉動,絕不會善罷甘休。
鳳歌,你 . . 想要回江山。也還要問馮耀威,願不願意交還給你。
不出她所料,那天馮耀威回到府中,暴跳如雷。他拍着桌案咆哮:“我就知道,找道士做法事是個幌子,她不過是想找個藉口,重新親政。”
馮紹沉默不語,雖然他對鳳歌今日突然的舉動,也頗有疑慮。但是從小一起長大,對於鳳歌溫順表面下的勃勃野心,他也同樣清楚,或許,她真的是被逼急了,怕就此失了江山,才反戈一擊。
“看來,再不能等了。”馮耀威在強自冷靜下來之後,下命令給馮紹:“立即八百里飛騎,傳密信給野兒,讓他轉告天楚二王子夜鷲,來帝都向女皇提親。”
當馮紹將火漆封印的密信,交給人帶走,不禁站在窗邊,沉沉地嘆了口氣。他明白,這一天,遲早會來。鳳歌如他,自生下來,就註定是被人擺佈的棋子,即便他們不願屈服,可宿命,根本逃不開。
當馮野收到那封信,心情跟馮紹一樣複雜。即便容忍的死,已經讓他對鳳歌疏離。可畢竟,十幾年的感情,仍舊讓他無法漠視,她即將到來的人生轉折。可是,他也無能爲力。正如他曾經對容忍所說,他和鳳歌,各有各的使命。
然而,這次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出去,就被人截住——王府中來了位不速之客。
馮野來到小花廳時,看見的是那個妖孽的天楚三王子彥祖,正躺在軟椅上,眼生泛桃花地調戲他家的侍女。
見了馮野,如主人般對他招手:“過來一起喝杯酒。”
馮野冷着臉問:“你找我有何貴幹?”
彥祖嬉笑如常,甚至拋過去一記媚眼:“如果我說是來找你敘舊,你信嗎?”
“不信。”
馮野絲毫不給面子。
“哎呀,你可真無情。”彥祖裝模作樣地做傷心狀。
馮野懶得配合他,直接揮手讓其他人退下:“有話就說。”
彥祖眼中流波微轉,神情依舊慵懶,卻添了幾分正色:“你們要去找夜鷲是嗎?”
馮野暗驚,沒有馬上回答。
彥祖卻笑得篤定:“我有最靈通的消息渠道,所以你不用瞞我,還是開誠佈公的好。”
馮野眼睛微微眯起:“就算我們要去找夜鷲,又如何?”
彥祖提着雕花杯,緩緩走到他跟前,又抿下半口酒,才慢悠悠地開口:“讓我代替他。”
“哦?”馮野不動聲色。
“夜鷲做得到的,我都做得到,我做得到的,他卻做不到。”彥祖的脣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笑意。
馮野沉吟着和他對視半晌,問:“這是你要我做的第一件事麼?”
彥祖伸手搭上他的肩頭調笑:“不愧是知己,知道就算你不答應,我也會逼着你答應。”
“好。”馮野點頭。即便容忍已逝,當初他許下過的承諾,也必須要兌現,他不是言而無信之人。只是此刻的他不知道,此舉正是將自己最愛的人,推向他人的懷抱。待日後他醒悟過來之時,已經悔之晚矣。
三日之後的深夜,帝都馮耀威的書房。他緊皺着眉,看完馮野的回信,擡頭看着彥祖:“你如何能代替夜鷲?”
彥祖一笑:“王爺和我二哥,不過是各取所需,若是我能比二哥對你們更有用,又何必執着呢?”
馮耀威冷笑:“如此自負?”
彥祖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遞給馮耀威,他一看,便變了顏色,失聲問道:“怎麼會傳給你?”
“我的母妃,雲翳,拿命爲我換回來的。”彥祖說這句話的時候,居然依舊在笑,並無半點傷感。
馮耀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也笑了:“你倒真是個絕情之人,不過也只有這種人,才能成就大器。”
彥祖不答,只是挑眉反問:“明日就進宮?”
馮耀威這一次,再無猶豫:“對。”
翌日早朝,席容依舊如平常一般,端坐於上,聽羣臣諫言稟報。這幾天,她發現馮耀威異常忍耐,幾乎不和她在任何事上起爭執。平靜,不過是因爲正在醞釀新的風暴吧?她倒也好奇地想知道,即將降臨的,到底會是什麼。
“陛下,天楚國三王子帶着聘禮求見。”忽然有宮人來報。
頓時,衆人愕然,卻惟見馮耀威神色鎮定。
席容在短暫的詫異之後,明白過來,這就是馮耀威給自己新設的局。
“傳。”她簡單地吐出一個字。
不多時,她便見到了彥祖。別國的朝堂,倒像是他家的後院,閒庭信步,好不悠哉遊哉。而那比女人還要精緻的絕世容顏,更是讓人驚歎,不愧是當年天下第一美人的雲翳的兒子。席容對他,也並非沒有印象。畢竟敢在兩軍對壘之時,芙蓉帳暖,花天酒地的人,這世上沒幾個。
他走到玉階之下,彎腰行禮,直起身來之時,一雙星眸,似能穿透珠簾,直接望進她的眼中。“陛下,小王特來求親,懇請您能娶我爲夫。”
此言一出,滿室譁然。
席容有點好笑:“娶你爲夫?”
彥祖眨眨眼:“您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而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王爺,難道不是你娶,我嫁?”
席容無語,其他人也面面相覷。
這時,馮耀威清咳了一聲,出列:“陛下,微臣倒以爲,三王子前來求親,您應鄭重考慮。”
“哦?”席容反問,而馮耀威,倒真的擺出一番道理:“天明國和天楚國,這麼多年來,屢屢相擾,損失人力財力無數。而今年年初,東楚和西桀兩國,以和親結盟。若是我們繼續鬥得兩敗俱傷,只怕他們會坐收漁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