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祖站在案邊,望着她微微苦笑。
她現在,是不是在逼着自己沒心沒肺,因爲這樣,就不會痛。接下來的兩天,席容一直都是這般,成日就是安安靜靜看書,困極便睡,彷彿心真的被掏空了,往事都已經不再。這樣的她,反而讓身邊的人,心情更沉重。
當馮耀威帶着馮紹,進宮來複命,說祭祖時行刺之人已抓獲,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既沒問是誰,也沒說該如何處置。
馮耀威的眼中升起些疑慮,一旁的馮紹,立刻替她掩飾:“臣會依照上次陛下所吩咐的做。”
席容不置可否地望了他一眼,便揮手讓他們告退,自己轉身又回了花廳。
出了殿門,馮耀威皺着眉問馮紹:“什麼上次?”
“就是遇刺回宮之後,我稟告完其他事宜,陛下曾下令,此次抓獲刺客,務必嚴懲,以做放尤。”馮紹編了藉口圓謊。
馮耀威沒有再追問,話鋒一轉,充滿警告:“記住自己的身份使命,莫要將兒女私情看得太重,你大哥這次,讓我十分失望!”
“是。”馮紹垂首應道,眼底卻飛快地滑過一抹痛楚……
那天晚上,市井深處某個極爲隱蔽的客找的天字一號房內,有白衣似雪的男子,正臨窗獨酌,在門開的一剎那,他的手猛地一緊,酒杯應聲而碎。
“見到我這麼激動嗎?”外面的人尚未進來,謔笑聲已先傳至跟前。
桌邊的人緩緩擡起頭來,眼中蘊含着殺意。
“爲了她嗎?”來人泰然自若地坐到他對面。
“你明知她不是鳳歌,當初爲何要這麼做?”他的聲音,森冷之極。
來人自顧自地爲自己倒了杯酒,送至脣邊輕抿,鳳眸微眯:“正因爲她不是鳳歌,我纔要她。”轉了轉手中的杯手,他望住對面的男子,勾起一抹挑釁的笑:“她的滋味,真是絕妙,只要嘗過,就忘不了。”
頓時,方纔握在那人手中的酒杯碎片,疾射而出。
這一邊的人側身避過,朗聲大笑:“馮紹,你真的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麼?”
彥祖的這一句話,讓馮紹一怔,隨後慢慢地重新平靜下來,唱了口酒,才擡眸看向對座的人:“你當初是怎麼知道的?”
“我正好親眼看見,死了的‘容忍’,深更半夜從墓中復活。”彥祖勾了勾脣角,放肆地指着他大笑:“想你們兩兄弟,當時居然還悲痛欲絕……”
“然後呢?”馮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眼神陰冷。
“然後麼,我就託她的福,掌握了你們王朝最靈敏的消息網。”彥祖挑了挑眉,將一粒花生米,丟入自己口中:“你們大概,真的小瞧了鳳歌,就連你的身邊,也一樣有她的人。所有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線,當然,現在也瞞不住我。”
馮紹握着酒杯的手,驟然緊了兩分,但沒有說話。
“馮野已經回馮城了吧?”彥祖笑笑,又爲自己斟了杯酒:“馮耀威這個人,這一點倒真是聰明,血腥骯髒的事,永遠由你去做,好讓馮野將來,乾乾淨淨地接過這江山。”
馮紹的眼中,劃過一道冷芒:“那也要他,有命活到那一天。”
彥祖舉起杯,與他相碰,二人一飲而盡,其中的含義,盡在不言中。
酒過幾巡,照例是彥祖先離開,走到門邊,他又回過身來:“忘了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若是鳳歌和容忍之間,只能活一個,你選誰?”
馮紹愣住。
“初六的花會上,鳳歌會對容忍動手。”彥祖的嘴角翹了翹:“還有三天,你應該可以想清楚我問題的答案吧。”
彥祖走了,馮紹轉頭,望着天邊那一彎殘月許久,長嘆出聲……
而那天夜裡,當彥祖回到宮中,席容已入眠。昏黃的燭光,映着她恬靜的睡顏,讓人心生安詳。有這樣一個女子,能每天安然地呆在自己身邊,也很好。這條暗夜中的路,他已獨自走得太久,真的也同樣需要,有人陪伴。
悄然上牀,他將她拉入懷中,她發間的幽香,讓他閉起了眼,脣抵在她光潔的額上,輕逸出幾個字:“我選你,毋庸置疑。”
第二天請晨席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彥祖懷裡,臉貼着臉,他的手指,還繞着一縷她的髮絲。輕輕將頭髮抽出來,她坐起身,望着窗外明亮的陽光,眼神靜而空茫。如今,從日出,到日落,就這麼過完一天,又一天。
或許真的,無慾,無求,便能無痛,無憾。若是她生命中的所有期待,都註定變成絕望。那麼她什麼都不要了,可以嗎?不瞻望前方,也不回首來時路,就這樣木然地過下去,走到哪步算哪步。是不是至少,可以不用再爲誰流淚。脣邊綻開一抹淒涼的笑,她打算下牀,卻突然被一股力道,拉得重新躺倒。
彥祖翻身壓住她:“不要難過。”
“我沒難過。”她閉上眼睛,不和他對視。
下一刻,有溫柔的吻,落在她脣上:“我說過,我會對你好。”
她不語,只是側過臉去,躲避他的吻。
他並未硬追過去,暖暖熱熱的呼吸,拂在地的耳邊:“看你最近這麼聽話,今天送你個禮物,好不好?”
她依舊不. . 作聲。
“你一定會喜歡。”他輕咬了下她的耳垂。
曾經和馮野之間相似的一幕,乍然出現在她腦海中,心如同被撕裂般地痛,她猛地椎開他,倉皇逃下了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知道,她方纔,想起了誰。他不怪地,是他出現得太晚,才讓她的心裡,先住進了別人。
但是,總有一天,他會將她心中的那個人趕出去,由他取代。就這樣半敞着中衣,他信步走到她身後,拿過她手中的梳子,爲她梳頭髮。她不自在地去奪梳子,卻被他握緊指尖,低啞魅感的聲音,讓人心中生出微麻:“爲妻結髮,此生不離。”
席容怔了半晌,忽而望着鏡中的自己一笑:“你也是因爲,這張長得和她相似的臉麼?”
“我不是。”彥祖微笑:“我和他們不同。”
“是麼?”席容也笑了笑:“那我倒是真想不出,你爲何要對我好。”
彥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因果報應,循環往復。”
反正他的謎,她永遠猜不出,索性不如放棄。她懶得再理,拿了根髮釵,隨手綰了個鬃,裁上鳳冠,便出了房門。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微微嘆息。對她而言,或許永遠不問究竟,才最明智。真相若是被撕開,她必然承受不住,其中的殘酷慘烈。
那日傍晚,彥祖竟果真給席容送來令她驚喜的“禮物”——於嬤嬤。
席容第一眼看見,便跑了過去,絲毫不管自己現在的身份,抱住了她:“嬤嬤,你還好不好?”
於嬤嬤輕拍着她的背:“我沒事,殿下帶我出去,是給我療傷。”
席容訝然,不自覺地轉過頭去看彥祖,正對上他溫柔的眼神,他抱臂笑道:“娘子開心麼?”
她咬了咬脣,低低地說了句:“謝謝。”
彥祖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頂,便先行離開,併爲地們關上門。
席容望着合上的門怔了一會兒,又拉着於嬤嬤上看下看,眼中有擔憂,還有歡喜:“真的好了?”
“好了。”於嬤嬤嘆息,這樣的一個孩子,本不該心疼,卻又怎麼能不心疼?
席容現在,也只有在於嬤嬤面前,才能放縱自己,偶爾撇一回嬌,她抱住於嬤嬤的胳膊,輕聲央求:“嬤嬤,你要是全好了,能不能給我做一回綠豆糕?”
於嬤嬤笑容慈祥:“好,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要是……你真的是我的孃親……該多好。”席容靠在她肩頭,閉上眼睛喟嘆。
於嬤嬤頓時,笑容微微一僵,隨後輕輕推開她站起來:“我得趕緊去膳房,把豆子泡上,不然今兒來不及給你做綠豆糕了。”
“好。”席容點頭答應,像個乖巧的小女兒。
於嬤嬤不禁伸手撫了撫她的額發,又嘆了口氣,才轉身出門。
行至迴廊拐角,有個人影從暗處閃出來,正是彥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