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歌的睫毛顫了一下,卻依舊閉着眼睛,沒有睜開。
馮野停在原地,試圖勸說:“馮紹,你在此處將鳳歌放了,我不回爲難你離開。”
馮紹卻冷嗤一聲:“你們心裡,個個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怎麼可能放過我?不過就算我要死,也會拉着她同歸於盡。”他示威似地拖着鳳歌又往後退了一步,本是計算好的安全距離,卻未曾想,連日的山雨,讓懸崖邊緣的山石本就接近崩塌,根本承受不住他們二人的重量,頓時感覺腳下一鬆一滑,身體即刻向後懸空摔下。
“鳳歌。”馮野驚呼,疾速掠起,然而畢竟距離太遠,仍是未來得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墜落。
而馮紹在半空中則試圖去抓住絕壁上突出的山石來穩住身體。然則雨後的峭壁到處都是溼而滑的青苔,根本無法藉助。眼看着下墜越來越急,連他也感到了絕望卻忽然聽見鳳歌低吐出一句;“若真的要和我一起死,你願意麼?”
他猛地一怔,卻未答,仍舊執着地尋找支撐物。終於,他看到了一條狹窄的石縫裡長同來的小樹,連忙伸手抓住,兩個人的身體就這樣懸吊在半空中。
馮紹稍稍鬆了口氣,卻就在這時,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他擡眼,驚駭地發現,單薄的樹杆因擔不起兩人之重,已出現折斷的痕跡。他再往下望萬丈深淵,和光禿禿的絕壁,頓時心中發涼。若是這樹真的斷了……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懷中的鳳歌。
頭頂的異響越來越強烈,他的心中也似千涌萬浪在翻攪。最後,人狠狠一閉眼,咬牙鬆開了手。
鳳歌在身體從他懷中滑落的這一刻,眼中沒有恨,亦沒有淚,只有意料之中的絕望。她只仰着臉,靜靜地看着這個男人,與自己越來越遠,在墜入氤氳的白霧深處的那一刻,藉着風,送給他一聲飄渺的嘆息:“來生,我希望再也不要遇見你。”
這句話如同最利的劍,瞬間穿透了馮紹的心,鮮血淋漓。她說,來生再也不要遇見他。淚在不知不覺間,涌出眼眶,鋪了滿臉。可他仍舊咬着牙,將匕首插在山石的縫隙中作爲支點,用手摳着石壁,一點點往側面攀爬。他在心裡拼命告訴自己:“你要活着,必須活着。”
你只是……不得已。
指尖漸漸在堅硬的岩石上磨出了血,但他麻木得感覺不到疼痛,心彷彿已經碎成了塵,也隨風,墮入那片茫茫白霧……
此刻席容終於艱難地趕到了山頂,當她看着空蕩蕩的懸崖,整個人如同發瘋了一般地衝過來,撕心裂肺地喊着“鳳歌。”
馮野慌忙攔住了她,將她緊緊擁進懷裡。
遠處的山坡上,佇立着一個悲傷的身影,風揚起他的衣袂,他就那樣靜默地看着她在別人懷中慟哭,心痛如割。
這時,馮野的親信已經找來麻索,他將席容安置到旁邊,自己則將繩子綁在腰間,縱身躍下,去尋找鳳歌。
“你也要小心。”席容流着淚,趴在懸崖邊緣,看着萬丈深淵,祈求上天庇佑,他們誰都不要有事。
然而,直到麻繩放至極限,馮野也未見到馮紹和鳳歌的身影,他懸在絕壁上,茫然望着腳下,心中劇痛。這一刻,關於他們三個人的那些純真過往,忽然都紛紛雜雜地涌回了腦海。那兩個小小的少年,和那個明媚的少女,曾經的青澀時光。
紹,歌,你們真的都離我而去了嗎?馮野潸然淚下。直至聽見崖頂傳來席容焦急的哭聲,他纔回過神來,慢慢向上回攀,而就在此時,他看見了那顆幾近折斷的小樹,還有石壁上延伸的痕跡,心中頓時狂喜,慌忙以腳蹬石,向後延展了身體去往更遠處眺望。
然而,當他看清遠處那個移動的點,卻頓時覺得酷寒入心——只有馮紹一個人。
鳳歌呢?
“馮紹你這個混蛋!”他無法自控地大罵,聲音在整個山谷中久久迴盪。
遠處的馮紹似乎也聽見了,卻沒有回頭,反而更加快了攀爬的速度,身影在山的另一端隱沒……
當馮野回到崖頂,面對席容的眼睛,幾乎說不出話來。
“馮紹……他怎麼了?”席容問這句話的時候,全身都在發抖,她方纔也聽見了馮野的怒罵聲。
馮野的拳頭在身側攥了有攥,從齒縫裡擠出一句:“他……逃了。”
“那鳳歌呢?”席容的喉間,頓時涌出一口腥甜,眼前發黑。
馮野忙扶住她安慰:“你別急,我們下山,去崖底找,興許沒事呢,對不對?”
“對……對……”席容虛弱地抓着他,如同抓着最後一比希望,聲音哽咽發顫;“她不會有事的……說不定被人救了……或者……我們快去找……快去……”
馮野望了一眼遠處的彥祖,在心裡深深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抱起了席容,一行人下山。
彥祖始終站在那裡,望着他們離去,脣邊笑容慘烈。她再不要他了,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曾。
……
深淵之下,是個四面封閉的幽谷。當他們艱難地沿着幾乎垂直的絕壁攀下去,已是暮色沉沒的最後一刻。
而這個地方,連野草都竄到半人高,樹木更是遮天蔽日,遠處似乎還有悉悉索索的怪聲,陰森駭人。
“點燃火吧。”馮野沉聲命令。他們往密林深處走去,席容此刻已經不知道害怕,只顧焦急地張望尋找。但是一無所獲。
不僅如此,他們發現,無論走哪條路,最會都會回到原處。他們迷路了。天已經徹底黑了,他們僅能憑藉的,只有微弱的火光。而且他們發現,人在這林中呆得久了,頭越來越昏沉。尤其是沒有內功的席容,此時已經暈厥。
“先停下來休息片刻。”馮野抱着席容在樹旁的石頭上坐下,擔憂地低頭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心中焦灼。他隱約覺得這裡透着古怪,不像天然使之,倒像是人爲佈下的迷陣。可是,破解的法門在哪裡?他蹙眉思索,眼角的餘光卻忽然發現遠處的密林邊緣有道暗影一閃。
“誰?”他出聲問道。
回答他的,卻是一聲鶴唳。天明國怎麼可能有鶴?他更是覺得怪異,隨即將席容交給身邊的人,自己掠上身邊最高的樹梢頂端察看。之間蒼穹之下,雲霧之間,映着清冷月色,竟真的有鶴影飛翔。
這谷中莫非有世外高人?馮野心中一動,足點樹梢,追隨拿鶴而去。好只鶴也像是故意引路,始終不緊不慢地飛在他前方。
幾起幾落,馮野發現自己竟已到了樹林之外,頓然領悟,原來破陣的法門,便是上到高處,將自己置身局外,方能破局。這倒也像是某種人生禪理。
然而就在此刻,他隱約聽見遠處傳來一聲狼嚎,擔心還留在林中的席容,他不得不先放棄追鶴,沿原路返回林中。果然,幾個親信此刻正圍成一個圓圈,將席容護在正中央,而四周的黑暗中,閃着瑩瑩綠光,狼羣真在逼近。
馮野飛身下去,抱起席容,狼羣發現這邊有異動,立刻呼嘯而來。
侍衛立刻出劍,刺死了最先撲上來的那兩隻,頓時狼羣更加瘋狂地進攻。
“不要戀戰,上樹。”馮野急忙命令,所有人使輕功,掠出了狼羣的包圍圈。而到了密林頂端,馮野驚訝地發現,那隻鶴竟然還沒走,而是在樹林邊緣盤桓,似在等待。沒有過多猶豫,他即刻率衆跟上。
出了樹林,那隻鶴繼續向前飛,直至將他們領到一個山洞前,纔在夜空中打了個旋兒,消失不見。而這時,離了樹林裡的瘴氣,席容也慢慢清醒過來,虛弱地問馮野:“這是哪兒?”
馮野望了一眼那個幽深黑暗的洞口,深吸了一口氣:“進去看看吧。”
侍衛重新點燃了火石,他們小心地貓着腰,魚貫而入。
“有人。”走在最前面的人忽然叫起來。
席容和馮野忙凝神去看,頓時心中狂喜:那個躺在地上的人,分明是鳳歌。
席容又哭又笑地比劃,說不出話來。馮野忙將她抱到鳳歌身邊。可是等看清鳳歌的模樣,席容的心瞬間碎了。她遍體鱗傷,身下有大灘的血,甚至還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蟲子,正在貪婪地吸食那鮮血。
席容想去探鳳歌的鼻息,可越到近前,手顫抖得越厲害,最後崽子般的趴在她身上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