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馮紹下了朝,哪兒也沒去,匆匆趕回府中。然而她還是走了,在枕頭下,壓着那個布包。
馮紹怔然半晌,終於還是將那樣東西收進了牆中的暗格……
而就在那天馮野回到家,暗中監視馮紹的人向他報告,說今日早上看見有人從他房中悄悄離開。
關於形象的描述,讓馮野想到了以前跟在席容身邊的那個嬤嬤,但他更感到疑惑,此人和馮紹,又是何種關係,爲何會出現在他房中。
“她後來去了哪?”馮野沉吟着問。
“她也十分警覺,似乎擔心被人跟蹤,故意挑人多的地方走,後來不知道在哪一處,就不見了……”那屬下十分小心地垂着眼皮,不敢看馮野。
“飯桶,三番兩次的將人跟丟。”馮野果然罵說,但他也心知,這是因爲他們要跟隨的人都不一般。這個嬤嬤,究意是什麼來歷,也同樣神秘難測。
“平時多留心這個人,若是她再出現,一定給我跟緊咯!”馮野冷聲吩咐。
“是!”屬下乾笑着就退下了。
馮野一個人又思慮半晌,還是決定決定把這件事按下來,暫時不驚動馮紹。但是他仍然去了碧綠居,爲席容。
自那夜從餘啓家出來,馮紹便再未在他面前,提過有關席容一個字。
他本是不好去問,可今日這嬤嬤的出現,讓他不得擔心,席容是否又出了事。其實他早就隱隱約約察覺,馮紹和彥祖之間,關係並不像表面那樣簡單,他們常常在互通有無。
而他自己,現在想知道關於席容的一點半點消息,卻只能通過馮紹,馮野的臉上,浮起苦笑,但腳步卻沒有遲疑。
即便,不能和她在一起,也希望,她永遠好好的。
馮野到馮紹書房中時,他仍舊在爲於嬤嬤的事出神,見到馮野時微微一怔,但隨即立刻掩飾地笑道:“大哥找我?”
馮野如他平時般,也找了張椅子坐下,馮紹看了看他,招呼下人上茶:“看來,大哥今日,也是來找我聊天的。”
等侍女上完茶,又關門退下,馮野纔開口,聲音低沉:“她現在……沒事了吧?”
“暫時應該還好。”馮紹嘆氣,他也同樣爲席容擔心。
“究竟爲了何事,那些人要如此針對她呢?”馮野一直沒有問起過原因,可並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可他卻又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她和別人在一起生活。
“大概就是爲了彥祖不肯立妃一事。”馮紹知道的細節,也很有限,彥祖在信中說得並不多。
他明白,彥祖也是不希望他們認爲,席容跟着自己過得不幸福。
馮野心中百味雜陳。那天馮紹問他,若是當初容忍跟了他,他的後宮會不會只有一人。
過了最初的心痛之後,他也問過自己。最終的答案是,或許他的後宮,不能只有她一人,但如果她不開心,他或許會拋下江山,帶她走。可是,他不能,他和她,或許此生,真的無緣。
但若問他,可曾後悔,與她相遇,他卻又只能回答,不悔。即使再痛,也不悔。
馮紹在一邊,看見他眼中的痛楚,目光閃動,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發現的那個秘密:“你當初放棄她,究竟是爲什麼?”
馮野一愣,回過神來,笑了笑:“你現在,倒是變得越來越直白乾脆。”
“你也變得越來越優柔寡斷。”馮紹反脣相譏。可出乎意料,馮野竟然並未反駁,甚至點了點頭說:“是!”
馮紹怔住。
馮野的笑容很傷感:“我寧可做當初那個我,不管不顧,任意妄爲。”
馮紹緊緊盯着他,再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許久,馮野起身:“不煩你了,我回去。”
就在他轉身欲走的時候,馮紹不知怎麼,竟脫口叫了一聲:“大哥!”
“嗯?”馮野回頭。
馮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避開了眼神。馮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輕嘆一聲:“馮紹,無論如何,我們都做好了十多年的兄弟,希望將來,不至於真的走到自相殘殺的那一天。”
說完他便快步離開,再沒有回頭。
馮紹怔然地坐了半天,苦笑着搖搖頭,吐出兩個字:“兄弟……”
……此刻的天楚皇宮,正是最激烈的時刻。又是爲了封妃之事。
“陛下,不知前些時候呈上的畫冊中,陛下相中了哪位秀女?”左丞相傅廷,問話直截了當。
“最近幾天事務繁忙,朕還沒來得及細看。”彥祖依舊推脫。
可右丞相蔣崇,亦同樣咄咄逼人:“爲天楚傳承,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陛下可不該輕忽。”
彥祖的脣抿成一條剛硬的直線,眼神中已見不悅。可這眼前這些人在舊朝之前,便已密謀,今日非要迫着他將此事敲定。
馬上又有人站出來幫腔:“丞相所言極是,陛下你現在還無子嗣,皇后娘娘卻鳳體有恙……”
又扯到了席容的身上,彥祖將手中摺子一拍,冷哼:“朕的家務事,各位愛卿未免也太過關心。”
“這可不是陛下你一人的家務事,而是關係到天楚千秋萬代的大事。”傅廷並未 ,Y ,示弱。
他們也摸準了眼下局勢不穩,彥祖不敢貿然動他們,所以不免多了幾分仗侍,而且封妃之事,對日後影響深遠,自然不能放過。
接下來,其他的人也紛紛進言,都希望自己能在這件事當中得到好處,能分上一半杯羹。
只有季玉,自始自終站在一旁,靜默不語。到了最後,以彥祖忍心可忍,憤然退朝告終。
而席容雖然在後宮,但這一場與她有關的風波,依舊傳到了她的耳中。將所有人摒退,她獨自坐在房中,望着窗外灰沉沉的天色發怔。
旁邊的小几上,還有一碗放涼了的湯藥。她已經不知道喝了多少藥,現在每每聞到藥味,都會噁心泛嘔。若是這藥真能醫好她,即便再苦再多,她也會逼着自己,一碗一碗地喝盡。可她深知,如今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已經換了第六個大夫了,每個人到最後都是一臉無奈地請辭。
在每一些個新大夫來的時候,她也都說服自己,要有希望,可是每次到最後,依舊只能等來失望。
她已逐漸心灰意冷。
但她不能任性說自己不治了,因爲對不起彥祖。擡手捂住眼睛,她讓自己不要流淚,可是手心,還是免不了感覺到溼涼。她該怎麼辦?心中茫然失措,她的手肘無意中碰到了那藥碗。
一聲脆響,地上滿是碎片,濃黑的藥汁,濺上她的裙裾,污濁了那一片潔白……
當晚,彥祖回來時,她似乎已睡着,呼吸安詳均勻。
彥祖只以爲,她什麼都不知道,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將她攬入懷裡,抱着她入睡。
可她卻在他熟睡之後,睜開眼睛,一夜未眠。第二天,他去上朝之時,任他輕吻告別,她依舊迷濛未醒。他走後不久,她卻起身,囑咐宮女爲她換上華麗的朝服。
鳳冠霞帔,她端詳着鏡中的臉,覺得過於蒼白,又用指尖,蘸了些胭脂,慢慢地抹上頰側,再將那脣朱輕輕抿片刻,方覺得多了幾分顏色。
只是那雙眼眸,依舊靜若死水,無法掩飾。閉上眼睛,她長長呼出一口氣,起身出門,再不敢回頭,看絕望的自己。
“娘娘你這是要去哪?”得到宮女稟報的魑魅,匆匆趕來。
她只是淡淡一笑:“金巒殿。”
“娘娘你……”魑魅知道她是何意,焦急地上前想要勸阻。
“你攔不住我的。”她搖了搖頭,徑自前行。
魑魅跟在後面追了幾步,最後只得無奈的站住,看着她們漸行漸遠。
當彥祖在寶座上接到魑魅的密報,說席容往這邊來了,頓時感到不妙。
可此刻下方的人正在陳述暴雪災情,他無法當場打斷,只得忍住,卻坐立難安。
不多時,那個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大殿門口。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連正在稟報的人,也停了下來,怔怔地退到一邊。
席容深吸了一口氣,才擡起腳,踏進那個門檻。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殿中鴉雀無聲,彷彿若有根針掉落到地上,都能聽得見。到了玉階之下,她盈盈跪倒,將手中的冊子,高舉過頭頂:“臣妝懇請皇上折日封妃。”
“胡鬧!”彥祖重重地一拍桌案。
但席容仍低眉斂目,跪着不動。
“你快起來回去,自古女子不得參與政事,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彥祖強自平靜了些,咬牙低吼。
“臣妾明白女子不能參政的道理,但臣妾身爲皇后,爲皇上掌管後宮,是以若是後宮空虛,江山無繼,但是否失職,所以才斗膽冒犯聖怒,上殿諫言。”席容聲音平穩,言語從容。
站在兩旁的臣子,暗中對視,交換眼色。
隨後,左右丞相一起站出來,盛讚皇后娘娘賢良淑德,能識大體。
彥祖的手,在桌下緊攥,胸膛微微起伏,眼中已有壓抑不住的怒火。
席容則一直低着頭,神色平靜至極。
就這樣僵持了半晌,彥祖怒極反笑:“好,朕便依你之言立妃,好成全你,做一代賢后。”
“謝陛下。”席容應道,伏倒一拜,額叩至那冰涼的地面之時,一顆淚珠,悄悄滴入那細小的夾縫,無人知曉。
“臣妾先行告退。”再擡起頭時,她的臉上,有鎮定的微笑,隨即起身,緩步離去。
所有人,又如她來時一般,將目光集中到她的背影之上,直到逐漸消失在門外的那一片白光之中。
高臺之上,彥祖的心,似乎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疼痛來得那樣兇猛劇烈,幾乎將人吞噬……
那晚,彥祖沒有回寢宮,在御書房整整批了一夜摺子。
席容卻是早早上牀歇息,不知是清楚時還是在夢中,淚落了一枕。
接下來的兩天,便是選妃。
大臣們又再一次將冊子呈上,彥祖卻只是淡淡地一瞥,甚至未翻開:“此次只冊封一名昭儀,你們替我決定吧。”
頓時,衆人面面相覷。
傅廷和蔣崇,想要勸他多盡些心思,他卻是趕在他們開口之前利眼一掃:“若是你們選不出我中意的人,封妃之事,便暫時擱置。”
再沒人敢說話,卻都在心裡算計,如何讓自己的人上位。彥祖將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裡,冷冷地笑。
既然你們都如此急迫,就先相互之間鬥法罷,倒讓我看看,究竟是誰最有能耐。
下朝的時候,他暗中給了李玉使了個眼神。待他回到御書房,李玉已在此等候。
“陛下這招,真是高明。”李玉微笑。
“你覺得他們中間,誰能勝出?”彥祖反問。
“最終爭鬥,必定是在兩位丞相之間,而他們以前,分別追隨夜垣和夜鷲,面上和睦,其實私下並不交好。”李玉搖頭:“而且這一次,他們也虎是下足血本,傅廷送的是自己的侄女,蔣崇更甚,送的乃是他的親生女兒。”
“哦?”彥祖冷笑:“那倒真正的是要鬥個你死我活了。”
“最好是兩敗俱傷,到時候再由陛下出面調停。”李玉接了一句。
“李玉。”彥祖望着他,笑了笑:“你的謀略似帝王之才。”
李玉立刻跪下:“陛下不要拆煞臣。”
彥祖嘴角微勾,將他扶起:“不過是句玩笑,你何必的如此在意?”
“君便是君,臣就是臣,兩者之間,雲泥之別,此等玩笑,微臣受不收。”李玉垂首,神色間,似有些微怒意。
“我並未猜疑於你,不需多慮,若是我對你不是真正的信任,那件事,又怎麼會交託給你?”彥祖正色道。
李玉的神情,重新平靜放鬆下來,拱了拱手:“陛下交待的事,臣必定傾盡全力。”
“最近如何?”彥祖落座,隨手指着旁邊的椅子讓李玉也坐下。
他猶豫了片刻,才小心的坐在角上,身體斜着前傾,表恭敬之意:“他對我的防備,大約減輕了些。”
“好。”彥祖點頭,眼中閃過幽光:“打明兒起,我會給他換種補藥,而你……”他壓低聲音,說了幾個字,二人相視會心一笑……
當李玉離開,彥祖一個人在御書房坐了許久,終於還是起身,往寢宮而去。、
“娘娘呢?”進門時,並未見席容迎駕,彥祖冷着臉問。
“回陛下,娘娘去了御花園賞梅。”宮女怯生生地回答。
彥祖在那大廳裡站了片刻,沒有進內室,但直接轉身,前往御花園。遠遠地,便看見那個單薄的背影,站在那一樹淡粉的梅樹下,似在失神。心中微疼,他不出聲地走過去,站在她身後。當她察覺到有人,慌忙回頭,眼中脆弱,來不及遮掩。
“傻瓜。”他輕哼,伸手蠻橫地將她帶進懷裡。
她沒推拒,只是緊緊咬着脣不說話。
“笨蛋。”他又罵,伸手去抹她眼角,殘存的淚痕:“其實你根本就不想我封妃,對不對?”
席容依舊不說話,眼眶已經紅透。
“我還不瞭解你?你根本就又小氣又愛吃醋,還偏偏要逞強,跑到朝堂上去要我立妃。”他惡狠, Y? 狠地捏她的臉蛋。
她想躲,卻被他握住下巴,印上一個長吻。
“我好想生孩子……彥祖……我好想給你生個孩子……可是爲什麼……我偏偏生不了……我好沒用……”席容再也撐不住了,如孩子般,在他懷中失聲痛哭。
彥祖心如刀絞,緊緊地抱着她:“笨容兒,不是你的錯,是我……”
有些話,他差點吐口而出,卻又及時卡住,心中愧疚難忍。
所幸此刻的她,無暇顧及這些端倪,她只是一經痛哭,將這些時,憋在心中的悶痛,心情發泄。
遠處的宮牆外,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俊逸的身影,正是李玉。他方纔從春暖殿轉悠一圈回來,路過此處,恰好聽見了痛哭聲。
望着那兩個相擁的人許久,他緩緩搖了搖頭,自喉間逸出一聲低嘆,悄然離去……
不出彥祖所料,自次日起,朝堂上的氣氛便緊張起來。
那幫人再不似以前,總是站在同一個陣營之中,而是分成了幾個派別,彼此間火藥味越來越濃。
其中鬥得最厲害的,當屬傅廷和蔣崇。幾乎是只要其中一方進諫,另一訪必定反對。針尖對麥芒。
彥祖不動聲色地看着這暗潮涌動,從中更透徹地掌握了這些人之間微妙複雜的關係。
當權者,最忌諱的就是手下人鐵板一塊,只有力量分散,才容易個個擊破。
所以當他們爭得不可開交之時,彥祖還會私下軟言勸慰於劣勢的一方,由於更激發他想要反敗爲勝的鬥志。
最後勝出的那個人是傅廷。
蔣崇不知爲何,在某天突然讓步,竟有反過來推舉傅廷的侄女傅蓉。
於是,聲勢頓時一邊倒,衆人皆傾向傅蓉。
彥祖在其中,隱隱察覺到一絲陰謀的意味,但君無戲言,現在人既然已經選定,立妃之事,但勢在必行。
儘管之前已有心理準備,但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對席容很愧疚,心情萬分沉重。
等他回到寢宮時,席容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見到他便福身一拜:“恭喜陛下,選得良妃。”
彥祖忙將她扶住,尷尬地想要解釋:“席容……”
她卻只是微笑着搖了搖頭:“自我那日上朝諫言,便是打定主意支持你選妃。”
哭也哭過,痛也痛過,但該面對的現實,還得面對。她明白,這一天,遲早會來。
那一日在彥祖懷中,發泄出了自己的痛苦,她已重新恢復平靜。有些事,或許是命中註定,既然改變不了,只能逼着自己儘量坦然地接受。到了這一步,彥祖暫時也的確無更好的辦法。若是此刻再推翻前言,那麼朝中必然掀起軒然大波。
他將她拉入懷中,脣抵在她的額上,沉沉嘆息:“席容,我必不負你。”
席容的掌心,貼在他胸口,再次感受到他的心跳。只要這裡,只有她,就足夠。其餘,她要自己不再奢求。
朝中的那些人,迫得極緊,三日後,便是冊封大典。按禮法,旁王冊封妃嬪,皇后須前往觀禮,並親自將象徵妃子身份的髮釵,捧於手中站在一旁,等帝王取之成禮,以示寬容不嫉。
彥祖怎麼忍心讓席容如此委屈,前一日,便在朝中爲她託病請休。下方朝臣自然知他心思,相互對視間,皆有得意和不屑。
然而次日,彥祖還未到祭臺,就遠遠望見席容的身影正立於那雲梯頂端,在凜冽的寒風中看起來那樣淒涼。
心中劇痛,他先一步踏上那祭臺,走到席容身邊,低聲誘哄:“你先回去,免得吹風久了,染上寒氣。”
席容輕輕搖頭:“禮法不可廢。”
“席容……”彥祖無奈地幾乎想要擁住她。可就在此時,新昭儀卻盈盈嫋嫋地上了雲梯。
席容在站祭臺上,靜靜地望着新人的到來。
“傅蓉見過皇上、皇后娘娘。”她傾身一拜,聲音如若珠玉落盤,身段軟若弱柳扶風。
待她擡起眼來,更是好一張富貴妍麗的羞花玉容。
席容的心中微微發悶,但還是含笑致意。禮炮聲響起,典禮正式開始。席容將手中金釵捧到齊眉。
彥祖定定地望着她許久,直到最後一聲禮炮鳴響,才緩緩擡手,取了那金釵,插進傅蓉發間。卻沒有如上次皇帝對韻兒那般,對臺下臣民宣佈,這是他的昭儀。他承認的妻子,永遠只有席容一人。
傅蓉有些尷尬地垂首默立,廣袖中的指尖,絞緊了絲帕。
席容覺得不安,而禮畢之後,她該離開,於是轉過身,打算踏上那支梯。可就在此時,袖子卻被彥祖握住。
她輕扯,和彥祖暗中遞眼色,他也不理,反而一翻掌,借衣袖的遮蔽握緊了她的手。
傅蓉看見了這一細節,不由得咬緊了嘴脣……
冊封儀式之後,便是設宴慶祝。
彥祖和席容並肩而坐,在他的右手邊下側,卻多了一個座位。那是傅蓉的,雖然她現在只是昭儀,卻是後宮之中,除皇后之外唯一的小主,自也是地位特別。
傅廷今日,自然是羣臣中的主角,志得意滿,頻頻舉杯。而蔣崇雖然臉上掛着笑容,眼中卻有陰鬱。其餘衆人也是虛僞地奉承,真心地嫉恨。
席容其實並無多少食慾,但顧及場面,仍然是堅持吃了幾口,在傅蓉敬酒時,也強打起精神欣然相應。
彥祖卻是臉色淡漠,對傅蓉也不過是敷衍地笑笑。
見席容要喝酒,他竟伸手奪了那金樽:“你身子弱,不能沾酒。”
席容只好抱歉地對傅蓉微笑:“妹妹見涼,近日我染了風寒,喝不得酒。”
“姐姐不必在意。”傅蓉也賠笑,退回自己的座位,悶悶地吃菜。
席容悄悄地在桌下搖了搖彥祖的手,示意他不要做得太鑽空子。他卻彷彿渾然不覺,甚至賭氣不看她。
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就像個孩子,不開心,就偏要任性,席容嘆氣,只得隨他,卻仍不時向傅蓉投去微笑,或是說兩句話,以免冷場。
宴會就這樣不尷不尬地進行着,席間傅廷喝得微醺,還特意舉着金樽,過來給彥祖敬酒。以爲自己已然算半個國丈了吧,彥祖在心中冷哼,但臉上依舊帶着笑容,和他虛與委蛇。
、 而傅廷給彥祖敬完酒,又轉身面向席容,醉眼迷濛,臉泛油光,看起來說不出的猥瑣:“皇后娘娘,臣佩服你,寬宏……大量……是天下女子的典範。”
席容只是笑笑,彥祖隱忍着怒氣,淡淡地一揮手:“丞相醉了,還是早些回座休息吧。”
傅廷呵呵笑着,誇張地行了個禮,搖搖晃晃地回去,路過傅蓉身邊的時候,還笑着對她豎了豎大拇指。
彥祖半垂的眸中,已起殺機。假以時日,等他收攏兵權,必定找機會,殺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張狂之人。
宴席結束,快到了洞房之時。傅蓉平放在膝上的纖指,微微地顫抖。
席容的心也似有極細的針,時不時地紮上一下,只得將目光移向別處,強裝不在意。
彥祖直到這一刻,仍然握着席容的手。她生怕,他會在衝動之下,跟她回寢宮,亂了大局。假裝佛臉的散發,將手抽了出來,卻在下一刻站起身,忍着心痛微笑:“陛下,臣妾這便先行回宮了。”
彥祖眼神一凝,正要開口,那邊的傅廷,卻已醉醺醺地叫了起來:“恭送……娘娘。”隨即又放肆地調笑:“到了陛下和新昭儀的……吉……吉時了……我等……也該回避了……”
彥祖幾乎快忍不住發脾氣,牙關緊咬。
李玉卻在此刻也站了起來,對他拱手:“敬賀陛下迎娶新妃,此乃天下太平的吉兆。”
彥祖明白他的提醒,又將那怒火強行壓了回去,淡漠地一擺手:“那便就此散了吧。”
席容則借這個機會,悄悄離開。她沒有勇氣看,他帶着別的女人走進洞房。
彥祖的眼神,一直看着前方,假裝沒發現她的離去,心中卻疼痛不已……
到了爲傅蓉所設的秋玉殿,彥祖幾乎不想踏進那道門檻。
“陛下。”傅蓉站在一側,怯生生的等他,甚至不敢擡頭看他的臉。
他終於還是進了內室,看着圓桌上的合歡酒,又想起了當初和席容的洞房花燭夜,不禁出神。
而傅蓉,在他身邊不遠不近的地方,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他。這男子,即使不是帝王,也足以讓人動心。
一張近乎絕色的容顏,還有眉宇間帶着點邪邪的霸氣,叫人一看便錯不開眼神。
彥祖的目光,忽而厲一掃,傅蓉被逮個正着,立刻羞得滿臉通紅,低下頭去,微咬着脣。
若是一般男子,看了這嬌羞的模樣,必定心蕩神馳。可偏偏彥祖心中只有一個席容,見誰都索然無味。
傅蓉再不敢偷瞟他,低着頭站了許久,才期期艾艾地說:“陛下,時間不早了,是不是……該歇息了……”
她甚至不敢要求和他喝交杯酒,儘管知道這是該行之禮。可她明白,他娶她,是極不情願的。不僅是之前的推脫,單說今日,他幾乎自始自終都握着皇后的手。她當時真怕,他會就這樣將她扔下,讓她丟夠顏面。所幸,有大伯庇佑,方纔使她免遭難堪。
彥祖依舊一言不發,也沒有絲毫就寢的意思。傅蓉又尷尬地站了半晌,想起大伯之前的囑託,只得硬着頭皮用顫抖的指尖,悉悉索索地脫了自己厚重的婚服。
只剩貼身的水紅軟緞小襖,更顯得她婀娜標緻,可惜彥祖依舊毫無反應。
咬了咬脣,她鼓足勇氣,上前想爲彥祖更衣。
彥祖卻推開了她,站起身:“不必了,朕今夜還有公務未處理完,要去御書房。”
傅蓉原本漲紅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雪白,淚即將涌出眼眶,楚楚可憐地低喚了一聲:“皇上。”
但彥祖並不是容易對人心生憐惜的人,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便出一門。
她碎步追到門口,只看着他的身影引入黑暗,都再沒回頭,肩膀一垮,沮喪地嘆氣……
彥祖出了秋玉殿,幾乎想直奔他和席容的寢宮。但他知道,那個固執的傻瓜一定又會勸他尊重禮法,不要怠慢新妃之類,只好先去了御書房,滿. .T心懊惱。
而他在御書房坐了不久,李玉居然來了。
彥祖初時有些訝異,可轉念間又覺好笑:“你倒了解我。”
李玉也微微一笑:“你對皇后娘娘的心天地可表。”
“那你當初還勸我封妃?”彥祖沒好氣地反問,跟李玉在一起,他倒還算放鬆,或許是因爲都是聰明人的緣故,反正對方一點就透,也無需太拐彎抹角。
“但陛下這次封妃一舉,倒也真正離間了傅廷和蔣崇之間的關係。”李玉桃桃眉:“據說現在,蔣崇正在家裡喝悶酒。”
“我一直奇怪,爲何蔣崇當初,突然會放棄轉而支持傅蓉入宮。”彥祖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