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越加緊迫,而彥祖也在暗中動作。他並未直接介入兩國之戰,而是決定出兵東楚。
“主子這是……”陳閱訝然。
彥祖勾脣一笑:“東北四國之中,屬東楚最弱,以往不過是仗着和西桀結盟,在夾縫中保個平安罷了,如今西桀既然和天明國交戰,哪還有心思顧得上它?我國此去,東楚必危,到時候,西桀若不相救,那麼東北便由我國割據,變得三足鼎立,天楚坐大;若是西桀要救,那麼便需分散兵力,解了天明國之圍。”
“可是如今國內……”劉掌櫃仍是擔憂李玉。
彥祖摸了摸下巴,手指一點:“正好,你提醒我了,給李大人寫封信,告訴他,此去東楚,感念他這麼多日子以來,替朕打理國事,此去東楚,朕必將爲他痛快報仇,把他那昏庸無能的父皇挖眼掏心,蛇蠍心腸的母后脫光衣服遊街示衆,代替他當了太子的弟弟大卸八塊喂狗,還有他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妹妹,丟進營中當軍妓,問問他如此是否解恨?”彥祖揮着手,笑得邪氣無比:“快寫快寫,讓我們的李大人早日收到信,好樂呵樂呵,記得一定要把朕的話寫全咯,一句也別漏下。”
其餘兩人無語。
彥祖神色悠然地接着吩咐:“順便給蔣崇蔣大人也修書一封,給他講一講李大人的前塵往事,讓他腦子清楚點,現在正是立功的好時候,可千萬別站錯了隊伍,日後慘遭連坐。”
兩封密信,於當天夜裡分別到了收信人的手中。
李玉看完那信,氣得手指都在哆嗦,就算要報仇,他的家人也只能由他親自動手來懲罰,怎能容得被外人折辱!而他現在,心中甚爲恐慌,他深知彥祖的厲害,踏平東楚絕非難事,而那畢竟是他的家國,他又怎能眼睜睜地看着東楚覆滅?何況他手上只有暗人細作,卻無真正的軍隊,難成大事,若是彥祖滅了東楚再打轉回來,等待他的,只有一死。
他必須找盟友。
放眼天楚手握重兵之人,除了駐守邊關的陳閱,便是守衛都城的蔣崇。當初傅廷被扳倒之後,他順勢接手了其舊部,如今也有將近十五萬兵力,若是能與自己聯手,或許將來還能勉強和彥祖相抗。思及此,他即刻出發,去往蔣府。
進門之後在大廳等了片刻,蔣崇打着哈哈從內室出來,對他拱手:“李大人深夜來訪,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李玉笑了笑:“李某與大人有要事相商。”
“哦?”蔣崇裝得驚訝,眼底卻有暗光一閃而過。
“在下剛得到消息,陳閱之部,竟突然前往東楚。”李玉垂着眸,抿了抿茶碗,語氣很輕,卻又透着某種意味。
“李大人真是消息靈通,蔣某對此一無所知。”蔣崇趕緊撇清。
李玉喝了口茶,擡起頭來,眼神犀利:“據我所知,陛下從未下過此命令,莫非,陳將軍……是要反了麼?”
蔣崇半張着嘴,過了許久,才幹笑兩聲:“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陳將軍或許是怕戰機延誤,所以當機立斷。”
“蔣大人。”李玉的聲音驟然壓得低沉,透出威懾:“李某乃是禁衛府中人,專管謀反之事,所以不得不比其他人更謹慎,而你也知道,謀反連坐之罪,可是誰都受不起的。”
又是連坐,蔣崇在心裡苦笑。
今晚收到那封密信,他簡直如坐鍼氈,信中說得明白,眼前這位李大人正是東楚的大皇子,而且意圖謀反,刺殺皇上之後更是以替身傀儡代之,那隻瞎了的右眼,便是鐵證。
他此刻只能先揣着明白裝修糊塗,之後再作具體打算。
李玉卻非要將來意點明:“若陳閱到時候忽然殺回都城,蔣大人該不會念舊情,或是與之爲謀吧?”
“怎麼會?蔣某自是忠君爲上。”這句話,他說的倒是真心,只可惜李玉沒聽明白。
“那就好。”李玉笑了笑,起身告辭。
蔣崇恭敬地將他送到門外,目送他離去,才轉身回府。進了書房,他長聲一嘆。數度易主,屢遭威脅,他現在已如驚弓之鳥。但是他深知,所有人中,他最怕的是彥祖。
彥祖身上,除了從骨子裡透出的血腥味,還有種天然的霸氣,彷彿生來就該君臨天下,讓人不敢不臣服。
“來人。”他擊掌兩聲,立即有兩名親信出現在門口,低聲密議一番,他們領命而去。
而李玉回府,也立刻召集精銳,兵分兩路:一路秘密潛入東楚都城報信,並暗中保護他的家人周全;另一路則想辦法混進陳閱軍中,暗殺彥祖或陳閱,這樣只要其中一人得手,便能使軍情生變……
翌日,沉祭也收到了李玉的飛鴿傳書,看完其中內容不禁勃然變色。他知道陳閱大軍有東行之勢,卻沒想到此刻的彥祖居然就在軍中。若是彥祖親處率兵,東楚必破。
對於西桀來說,孱弱的東楚就好比一塊到了嘴邊隨時可以入口的肥肉,而西桀之所以與東楚結盟,無非就是防止這塊肥肉被別人吃了。如今倒好,彥祖居然先下手爲強,這叫他如何捨得?
他立即打算將原本集中於馮城的兵力,分出一股前去救援,可他的這一決定,卻讓馮紹着了急:馮城的守軍好不容易出現了弱勢,此刻更應該趁勝追擊,將他們逼至絕境,哪有撤兵的道理?
馮紹的激烈反對,讓沉祭猶豫不決,卻也在心底生出些不悅,原本助馮紹攻打天明國,不過是想以人情換人情,最終得到那本書,他深知天明國和西桀實力相當,想要真的一舉擊潰,並不容易,就算是今日的攻城之戰,西桀軍隊雖然暫時佔了上風,但對方凌厲的箭弩和頑強的防守,仍是造成死傷不在少數,這樣算來,他也對得起馮紹了,可馮紹現在卻像是真的拿着他的軟肋了一般,言行氣勢凌人,叫他不禁感到煩躁。
但表面上,他還和顏悅色以待,只是在不斷傳回的各路消息中,坐立難安。
彥祖的軍,倒是行得異常爽快,兩天一夜,二十萬大軍,已壓至東楚邊境。
“疲兵易敗,今日先休息一晚,不必急着進攻。”彥祖下了命令,大軍隨即便在原地安營紮寨。到了這時,彥祖也不再掩藏自己的身份,甚至故意露面,以勵軍心。
暮色西沉,營寨中燃起火堆,烤肉喝酒,好不痛快。沒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因爲他們的主子打仗,經常都是跟玩兒似地,但總能輕易玩死對手……
而一河相隔的東楚軍隊,見到這等架勢,更覺得心驚膽戰。
此時的東楚王宮中,一個麗容華服的女子,正在嚶嚶哭泣,她就是曾經親手掐死襁褓中的孩子以求謀位的東楚皇后,李玉的親生母親。她伏在酩酊大醉的皇帝腳邊,流着淚搖晃他:“皇上,如今天楚軍已經到了國門口,該怎麼辦哪?”
皇帝只是渾渾噩噩地一揮手,神情頗爲不耐煩:“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你不是天下最能幹精明之人麼,問朕作甚?”
她被噎得無言以對。
皇帝則又拿過一旁的金樽,往嘴裡倒了一杯酒,對她視若無睹。
她的眼底,滑過一抹怨毒之色,再沒說什麼,慢慢站起身離開,走到門邊時,又停住腳步,回過頭來,背對着宮燈,臉色顯得異常陰冷:“陛下,一旦破宮,死的可不是臣妾一人。”語畢,廣袖一拂,慨然離去。
皇帝年了一眼她的背影..,自鼻中發出一聲冷嗤,又繼續喝他的酒,彷彿家國天下,都比不上這杯中物重要。
而皇后出門之後,並未直接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先去了東宮。
宮女看見她到來,立刻打算通傳,她卻揮手製止,徑自入內,只見錦褥中,太子正在酣睡,脣邊還掛着稚氣的笑。
她在牀邊坐下,撫摸着他的小臉,長嘆一聲。他才五歲啊,若是真的國破家亡……
這隻怕,也是報應。親手殺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將宿敵也一併送上西天,之後她連續生了三個女兒,卻終究未能再得一子。
而當皇帝得知當年的真相,便再也不願理會她,最終,她甚至只能以藥物控制他,才脅迫得來恩寵,最終有了這個孩子。若說悲哀,誰比她更悲哀?她在這一刻,仰頭望着閣頂的雕花,眼中有淚,脣邊卻是自嘲的笑。
死吧,大不了到時候母后陪着你,一起死。她最終伸手抹去了淚水,俯下身,在太子臉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窗外響起細碎的異響,她立刻警覺,喝問:“是誰?”
數條黑影瞬間破窗而入,她強自鎮定地坐回牀邊,將太子護在身後,大聲呼救,然而門外,悄無聲息。她悽然一笑,以爲他們母子二人,馬上將命喪於此,那些卻豁然拜倒:“我們是大殿下派來保護您的。”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已是語無倫次:“大……大殿下……”
“是。”來人點頭:“大殿下朗淵。”
這個名字,讓她身體劇烈一晃,淚驟然而出:“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
“形勢緊迫,屬下來不及跟你解釋,等改日見到大殿下,由他親自告訴你吧。”來人回答時,眼底有一點不易察覺的譏誚。人曰,虎毒不食子,眼前的女人卻能下得了手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卻還淪落到要由那個本該死去的兒子保護,不知道此刻是何種心情?
不過這不是他們當下屬的人該插手的事,他得到的命令,只有保護其安全,其餘與他無關。
“娘娘是否先帶着太子殿下躲避?”來人詢問。
她此時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只是呆怔地坐着。那個孩子,居然……居然……還活着……她的視線,木然地移到自己的手上,回憶起當初這雙手是怎樣扼住那粉嫩脆弱的咽喉,然後用力……
她渾身發冷,眸中已是空洞無神。
“娘娘。”來人再次輕聲提醒。
她終於勉強回過神來,卻心虛地避開眼神,微低着頭,吶吶地說:“不……暫時不用……”再怕死,他們也畢竟是皇族,怎麼能在外敵還未入境之時,便先棄國而逃?
來人未再多勸,只好拱了拱手:“那我們便先退下,但會時刻守在附近,你不必過於擔憂。”
眼看他們的身影就要遁沒,她禁不住開口叫住:“他……還好嗎……在哪……”
“主子在天楚,如今的名字叫李玉。”只說了這一句,來人便率衆,徹底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獨留她坐在燈下,淚水滴落,羞愧和悔恨將心撕裂……
而李玉派出的另一隊人馬,自然也沒閒着。這兩天,他們一直跟在軍隊之後,可是因爲陳閱之部防守固若金湯,所以他們始終無法潛入。
今夜,全軍鬆懈,他們的機會總算來了。二更過後,喝酒的人也大多散開休息,只有幾班兵士輪流站崗,也是頗有困頓之色。
漆黑的河面上,有數人潛在水中,含着纖細的蘆葦杆借氣,自上游漂下來,到了營房,悄然爬上了巖匍匐前進,越過邊防。他們的目標,是正中央的那兩頂大營。
今日彥祖和陳閱,也陪官兵開杯暢飲,如今營帳內暗無燈火,定是已經歇息。
爲首之人使了個眼色,其他人立刻分成兩組,分別襲向兩座營帳。門口的衛兵也在打瞌睡,毫無防備之下,一擊便倒,進去得很順利。甚至在帳外,還能聽見陳閱如雷的鼾聲,而彥祖這邊,也是呼吸綿長均勻。
如此絕好的殺機,他們自是再等不得,迅速以各個角度向牀上人襲去。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在他們躍起的一瞬間,便是身形一滯,眼神驚駭莫名。原本寂靜的營帳,突然呼呼啦啦涌進來衆多官兵,將他們包圍。燈火驟明。
彥祖根本就懶得起身,半撐着腰,斜睨了這些人一眼:“李玉的人還真是些雞鳴狗盜之輩,上不得大場面,隨便騙一騙就信了,你們當本王和陳將軍是這麼好殺的麼?”
一衆刺客,追悔莫及,有貪身怕死之人已經跪倒求饒。
可彥祖只是掩口打了個呵欠,揮了揮手:“朕最討厭叛徒,將求饒之人,慢慢活剮,其餘的人,就給個痛快吧。”
很快,營外響起了慘叫聲,彥祖卻充耳不聞,翻身倒下,這一次,纔是真正的安睡……
今晚的天楚都城,同樣經歷了一個不眠之夜。李玉正在府中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消息,卻忽然有人闖進門來,神色慌張。
“出了什麼事?”李玉心中一凜。
“蔣崇……蔣崇……”來人幾乎不敢說。
李玉急得一把拎起他的衣領,低吼:“蔣崇怎麼了?”
“反了……蔣崇反了……帶兵進宮。”來人終於將事情說完整了,李玉的腦子頓時嗡地一響。
“召集所有人馬,即刻入宮。”他咬牙切齒的命令。然而即便禁衛府的人全部到齊,也不過三千之數,縱是以一當十,又怎抗得過蔣崇的十五萬大軍?但無論如何,此時他都只能拼死一搏。
率衆到了宮門口,那裡已是重兵把守,蔣崇的副將俞衝,手執長劍攔住他,神色森然:“請李大人下馬。”
“你們好大的膽子。”李玉厲喝:“竟敢兵變逼宮,這可是誅滅九族的謀逆大罪。”
“若論大膽,誰的膽子也比不過你李大人啊。”蔣崇慢悠悠的聲音,忽然自門內傳來,他的身影也隨即出現。
“此話何意?”李玉心中一顫,口氣卻仍舊正氣凜然。
蔣崇呵呵一笑,往旁邊使了個眼色,頓時有士兵從後面拖出一個人。
“皇上。”李玉驚呼,隨即指着蔣崇怒斥:“你居然敢挾持聖上……”
“李大人,你演戲可真是入木三分哪。”蔣崇拍了拍掌表示欽佩,又往身邊的“皇上”腿彎一踹,他頓時跪倒在地,大呼:“蔣大人饒命,奴才不過是聽逆賊李玉差遣……”
李玉氣極,立刻揚手發出暗器,見血封喉,那人頓時倒地而亡。
蔣崇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大喊:“來人哪,捉拿這刺殺皇上的反賊。”
“你……”李玉到了此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徹底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若承認那皇帝是假的,那麼他便是殺人滅口;若一口咬定是真的,那麼他便是親手弒君。怎樣都是萬劫不復的死罪。悔恨已晚,他再無廢話,指揮手下撲上去廝殺,自己則將一把暗器灑向蔣崇,妄圖報算計之仇。
蔣崇早有準備,身影往後一閃,立刻盾牌齊刷刷地擋於身前,如銅牆鐵壁,李玉根本無可趁之機。
而在蔣崇之軍的人海戰術下,李玉的禁衛府精兵折損無數。他眼見敗局已定,再也顧不得其他人,只招呼了幾名精銳,拼命殺出一條血路,落荒而逃。
城門口自是不能去,他們只得冒險奔往曾經的太子府,走那條出城的暗道。
俞衝率兵在後追趕,還未到太子府門口,李玉身邊已只剩下兩三個人。眼見已是無法逃脫,他們主動請纓:“主子,你先走吧,我們爲你斷後。”
“好,好,我會永遠記得你們。”李玉的眼中現出悲痛之色,腳下卻根本未停留,迅速進入府內暗道,並從內將入口徹底封死,獨自逃命。
當他終於出了城,遠望都城,不禁恍然,腳下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十年之業,毀於今日。彥祖,我終究還是鬥不過你。淒厲的慘笑在夜色中久久迴盪,餘音未了,人已遠去。回去吧,哪怕那個地方曾經令自己痛,令自己恨,也總是……自己的家。
次日上午,彥祖接到了蔣崇的密報,看完之後將信扔給陳閱,大笑:“這人此次倒是真聰明瞭一回,事兒辦得不錯,我們也該趕緊着出發了,好去東楚皇宮,候着李大人吶。”
“是。”陳閱會意,隨即召集衆將領入帳,總署進攻戰略。
午時一到,只聽得戰鼓聲響,第一隊人馬手執木板跳入水流湍急的河中,以臂挽臂,以足抵足,形成人鑄浮橋,而前鋒部隊則迅速踏入其上衝過河殺敵,同時,弓箭手密集向對岸勁射,以司掩護。
很快,對面的東楚守軍,便傷過半,不得已往後撤退,天楚大軍得以從容過河,順利進入東楚國境。
東楚本就是彈丸小國,自邊境到都城,都不過一天的路程,而且民稀兵弱,天楚軍隊如入無人之境,鐵蹄過處,既無阻力。
彥祖悠然地騎着馬,張望四周的秀美風景,轉頭對陳閱笑道:“這地方養老倒是不錯啊。”
“確實。”陳閱點頭:“東楚雖弱,但是卻富庶一方,不僅是魚米之鄉,而且礦藏豐厚。”他以馬鞭,指了指遠處的山脈:“據稱那山中有黃金呢。”
彥祖以手爲篷,眯着眼眺望,嘴角微勾:“難怪東楚的都城,要依山而建,原來不光想借天險守城,還想着守住那一山黃金。”腿下一夾,馬開始疾奔,他縱聲大笑:“加快進程,朕得不及要去見識那黃金山了。”
陳閱也隨後跟上,大軍浩浩蕩蕩地向東楚之都進發……
傍晚時分,已是兵臨城下。
而東楚的主力軍,在這時終於開始頑抗,作最後掙扎。由於都城建在半山腰處,所以對天楚軍來說,他們有居高臨下的天然優勢。一輪輪火弩直射向天楚軍中,若干兵士墮馬而亡。
而冒險自側面潛至城下,想要搭梯攻城的突擊兵員,也被從上方推下的巨石砸死。一時之間,天楚軍隊竟進退不得。
彥祖觀望這膠着的戰勢良久,下令大軍撤出東楚弓箭的射程之外,暫時停止進攻。
“接下來怎麼辦?”陳閱向他請示。
“不急。”彥祖擺了擺手,沉吟道:“依山而建,有利有弊,他們可以從後山退避,我們自然也可以從後山進攻。”
“可是後山乃是絕壁,他們下山可以藉由吊籃,我們上去卻很難。”陳閱嘆氣。
彥祖忽而壞壞一笑:“怕什麼,可以讓李大人幫忙嘛。”
陳閱愕然。
彥祖挑了挑眉,笑容狡黠如狐:“你看,我們現在進不了城,李大人回來了,不也照樣進不了?所以他肯定得走小路吧,我們就在後山等着他,不就等到吊籃了嘛。”
“可是萬一他不回來……”陳閱遲疑。
彥祖輕哼一聲:“不回來他還能去哪兒呢?他還不至於傻到手上無一兵一卒,亦無仗持之物還跑去投奔西桀,那只有被羞辱輕視的份兒,何況東楚是他的家國,到了這種生死關頭,他能置之不顧麼?”
陳閱點頭稱是。
“好,休息片刻之後,你率軍繼續大肆攻城,給他們造成迷惑的假象,朕則私下帶一隊人馬,去後山埋伏。”彥祖吩咐。
“陛下,可是你親自帶兵太危險……”一旁的劉掌櫃擔憂地想要阻止。
“沒事。”彥祖笑得毫無所謂:“李玉要真有殺朕的本事,就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了。”
隨即他便換了夜行衣,帶了十餘名精兵,奔赴後山……
彥祖的預料沒錯,午夜時分,一條黑影,自山下而來,進入了他們的視線。藉着月光,可以辨清,來人正是李玉。
他到了絕壁之下,以特定的節律,打了三聲唿哨。崖上立刻有人影出現迴應,隨後,便有繩索拴着吊籃,慢慢放下來。
而就在李玉打算跨入吊籃的那一刻,埋伏在暗中的人躍出,圍住了他,彥祖手中的銀針更是呼嘯而來,射向他的背脊。
“是你……”李玉驚愕地指着彥祖,可只是一瞬,他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身體軟倒在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彥祖走近。
崖上的人,此刻也是驚慌失措,不知該不該砍斷繩索。
彥祖仰望着崖上喊話:“怎麼?打算拋下你們的主子麼?好啊……”語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便即刻落下,李玉發出一聲悶哼。
“你們若是想要丟下他,不如就乾脆站在那裡,看着你們主子被千刀萬剮而死吧。”第二刀又落下,正中人最脆弱的後頸處。
“主子。”崖上的人顫聲叫道。
“別管我……別管……”李玉大喊,但隨即又是一聲呻吟,彥祖的刀已直插入他的肩胛骨。
就在這時,忽然從上方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淵兒。”
李玉的身體頓時猛地一震,整個人如同雕塑般呆滯。
“淵兒……淵兒……娘對不起你……”山崖上的皇后,已經哭得不能自抑。
李玉低下了頭,咬緊牙關,逼着自己不落淚。
而皇后則拼命搖着身邊拉繩索的人:“你們快拉他上來啊,快……”
“不行。”李玉深呼吸了一下,仰起臉,語氣重新變得冷靜:“不要因爲我一個人,而使敵軍入城,那樣你們便都活不了了。”
“他們即便此刻砍斷了繩子,也照樣活不了。”彥祖的聲音,涼涼地響起:“你以爲區區一個東楚都城,能抵擋我幾日?而我會將後山封死,下來一個,殺一個,不過是慢點而已。”
“彥祖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必遭天譴……”李玉恨聲罵道,卻被彥祖打斷:“誒,與其說這些沒用的,我們不如談談條件?”
“條件?”李玉根本不相信彥祖此刻還會跟他做交易。
“你也知道,我現在呢,需要速戰速決,所以你們爽快點投降,我可以放你的家人一條生路。”彥祖勾了勾脣:“如何?”
“. .N 你定會反悔。”李玉冷嗤。
彥祖的匕首在他僅存的左眼上方,慢慢地滑動:“其實你不覺得,不管我之後反不反悔,你現在都只能賭一把麼?若是萬一賭贏了,你的家人還有活命的機會,要是你賭都不賭,那他們就必定只有死路一條。”
李玉聞言,仰天狂笑,最後愴然一嘆:“我的確輸了。”
“心服口服麼?”彥祖蹲下身來,和他平視,拍拍他的肩:“其實你本來不會輸得這麼慘的,怪只怪,你心太急,若是你不過早與我反目,我們本可以先同舟共濟,一統天下,最後或許我還會乾脆將這東楚,作爲封地賞賜給你。”
“封地?賞賜?哈,那我也只能永遠做你的奴才。”李玉嗤笑。
彥祖的眼眸,在黑暗中仍似蘊有灼灼光華,明亮懾人:“天下能做王的,只能有一人,那就是朕。”
李玉怔怔地看着彥祖,忽然發現,即便彼此看起來高度平齊,自己對他,也彷彿只能仰望。
某種東西,似乎在這一瞬間,徹底被擊垮,他閉上了眼睛,聲音頹然無力:“上去吧。”
彥祖笑了笑,將李玉提起,一同跨入那吊籃中,命令崖頂上的人:“拉我們上去。”
繩索抖了一下,終於還是徐徐開始上升。
彥祖在半空中,對地上的人喊道:“若朕有不測,命令陳將軍,將城門口和後山皆封死,屠城燒山,一個活物都不要留。”
拉着吊籃的繩索,頓時又劇烈一抖,之後用力更加平穩。不多時,他們便上了懸崖,幾乎是一落地的剎那,皇后便撲了上來,抱着李玉放聲大哭。
彥祖的眼中,滑過一絲莫名的情緒,閃到一旁。
而李玉在母親的懷抱中,身體僵硬,抿緊了脣沉默不語。
“孩子……是娘對不起你……娘錯了……娘該死……”皇后泣不成聲,緊緊地抱着自己失而復得的兒子,哪怕知道他恨她,也怎麼都不肯鬆手。
不遠處被奶孃抱在懷中的小太子,和瑟縮在一起的幾位公主,都望着這個從來未謀面的皇兄,一臉茫然。
許久,李玉終於開口,聲音沙啞:“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先談正事吧。”
皇后一愣,慢慢鬆開了他,哽咽着點頭:“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李玉別過臉去,不看她眼中的淚光,只望着彥祖:“接下來怎麼做,你說吧。”
彥祖一笑:“立即放棄抵抗,開城門,迎我軍入關。”
李玉嘆了口氣,命令屬下:“照做。”
“是。”親信領令而去。
此刻,山下剩餘的人,也都已上來。彥祖一揮手:“好好保護着這些貴人,一個都別有閃失。”掃視一週,又問:“你們的皇上呢?”
“他在宮中,不肯走。”皇后的聲音驟然變涼。
“哦?”彥祖挑眉:“誓與東楚共存亡?好氣魄。”
皇后低下頭不語,眼中卻含着憎恨,她說不出口,皇上留下,並非爲了東楚,他此時,大約正在冷宮中,守着那個女人的牌位,等待城破的那一刻,去與她相會。
李玉卻看穿了她母親的心思,嘲諷地一笑:“你殺了她,也還是沒得到那個人的心嗎?”
“淵兒……”皇后羞慚又可憐地望着他,他重新抿緊了脣,再未言語。
彥祖深深望了一眼他們母子,開口:“走吧,去皇宮。”
皇后聞言忙去攙扶李玉,他低垂下眼瞼,卻並沒有躲開她的手。
一行人進了東楚皇宮,李玉父子相見,自然又是一番悽愴。
彥祖沒有爲別人的悲歡離合多停留,而是徑自上了金鑾寶殿,手一揮,那把龍椅變成了崩裂的碎片。這世上,從此再無東楚。
陳閱大軍,業已進城,所有人休整一晚,次日早上,彥祖將李玉和皇后傳至跟前,笑容悠然:“聽聞山中有黃金礦藏,可屬實?”
那兩人都未吭聲。
彥祖慢慢走到李玉身邊,手按在他的肩上,眸色幽深:“錢財是身外之物,保命才最重要,對不對?或者,李大人還是恨你的家人,希望朕和先前心中所紙一般,爲你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