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郭小洲便來到了鎮辦公室。
他來到辦公室後,第一時間從文件堆裡翻出《陳塔鎮土地利用整體規劃、宅基地使用的審覈情況》,《徵收或徵用土地、房屋拆遷及補償、補助費用的發放、使用情況》,《鄉鎮集體企業及其它鄉鎮企業承包、租賃、拍賣等情況》等相關資料。
如果橋樑立項成功,這些文件標準和相關規定就將成爲很多人撈取好處的法律依據。他必須提前完善,不留死角。
仔細看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前兩份文件的起草時間停留在四年前,不僅在規劃上跟不上形勢,而且鎮裡徵收徵用土地的價格及其低廉,更不用說房屋拆遷的賠償價格,低到令人髮指的地步。這個漏洞不堵上,將來的陳塔鎮肯定是一片狼嚎,當地百姓們則陷入悽風苦雨之中,扯皮拉筋,死人翻船,麻煩不斷。
第三份文件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除了七八家鎮辦企業和幾家承包租賃的企業外,鎮上還有六家外來企業。雖然都是些小型企業。但郭小洲發現,這些小企業的佔地面積卻一點都不小,僅僅陳塔編織袋廠就佔地近二十畝,合一萬三四千平米
。更令他疑惑的是,這些土地當初居然是鎮裡以及其低廉、甚至稱得上半賣半送的價格出售給這些企業的。
他繼續查找相關資料,發現當初的土地低價出讓,居然是鎮裡出臺的招商引資的優惠政策之一,還有什麼鎮裡提供商業貸款擔保,企業可以隨時把土地轉讓給鎮上,三年免稅等現在看起來非常離譜的政策。
這六家企業幾乎佔據了鎮西的大半土地,其中有五家早在去年前年就已經停產。現在只剩下一個個長滿野草的荒蕪院落。
郭小洲神情很嚴峻,他知道自己真正遇上了麻煩,大麻煩。
如果陳塔的土地成爲香饃饃後,這六家擁有大宗土地的企業,將一夜暴富,製造出六個億萬富翁。
這顯然是在喝鎮政府和鎮百姓的血。
怎麼想辦法把這些地收回來呢?
正當他愁眉不解時,黨政辦主任高明敲門進來,“郭鎮長,鄧書記請你去會議室開會。”
郭小洲擡頭,“什麼方面的會議?”
高明笑了笑說:“黨政分工會議。今天黨組成員都到齊了。一方面也算是鎮裡的歡迎會議。”
“哦!我馬上就去。”郭小洲收拾一下文件,正準備出門,桌子上的電話驀然響起,他看了看高明,“你先去,我接個電話就來。”
高明點頭離開,郭小洲拿起電話,“你好……是,我是陳塔鎮郭小洲,你是……縣財政局魯局長?魯局長您好!我正打算抽空前去拜訪您……學校的修繕資金和文化站相關撥款已經劃撥到鄉財政賬戶了,謝謝魯局!您這是救了我們大急啊!謝謝!改日一定去親自謝謝您。”
放下電話後,郭小洲知道這是謝富麗施壓的效果。但是他不能總去指望謝富麗的幫助。特別是謝富麗和他一樣,都是初來乍到,無人脈無基礎無威望,哪怕貴爲市的行政一把手,但做任何事情都不容易。都要小心再小心,不能被政敵拿捏住把柄。
他可以想象到,謝富麗絕對不會認識下面一個縣的財政局長,那麼她要麼是直接找市財政局長打招呼,要麼是給黃港縣縣長打招呼。而這樣的招呼每打一次,就能讓市長的頭低下一分。
他放下電話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大步朝辦公室外走去。
郭小洲剛走進會議室,還沒看清楚會議室的人,就有個四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熱情洋溢地迎上來,殷勤地抓住他的手使勁搖晃,半禿頂的腦門油光閃亮。
“抱歉抱歉!郭鎮長!你昨天到陳塔時,我正好陪女兒參加中考,實在是不能親自歡迎,真是對不住啊!你可別見怪。”
郭小洲微笑道:“沒關係!”他還不知道這人是誰,是什麼身份。
一旁的高明介紹道:“郭鎮長,這是我們鎮的武裝部長、副鎮長童世福同志
。”
童世福拉着郭小洲的手不放,語氣誇張的說:“我們一直盼望縣裡給我們派一個領路人,你來了,我們鎮就有盼頭了。”
他的話音剛落,會議室響起了一道嘲諷聲,“老童你這是打我們鄧書記的臉不是?你沒來迎接新鎮長是家裡有事,你可以承認錯誤,我們沒來可是公事,是不是也要學着你給我們的新鎮長賠不是啊?”
郭小洲拿眼一瞅,這個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手裡抱着一個雀巢茶杯,年齡三十五歲左右,尖銳的語氣和和先聲奪人的氣勢,就知道不是善茬。
這人不等高明做介紹,微微起身道:“何稀才。”
高明補充一句,“鎮黨委副書記、鎮人大主席何希才。”
郭小洲認真看了他幾眼,主動走向他,伸手道:“何主任是我的前輩,以後請多多指教。”
他的姿態擺得不可謂不低,何稀才微微一愣,有些倉促地站起身,下意識的伸手,卻忘記手中握着茶杯。
“嘭”一聲脆響。
跟了他兩年的咖啡杯化爲一顆顆玻璃渣。
郭小洲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恰好避開何稀才伸過來的手,轉身對高明道:“高主任,讓人來掃一掃,小心刺到腳。”
這時三名副鎮長分別上前同郭小洲握手。這三人郭小洲昨天都見到過,除了楊士奇以外,另外兩人他還沒有說過話。
鄧懷東穩坐在圓桌正前方,他一直在默默觀察郭小洲,眸子有些莫名複雜。他實在是看不透眼前這個年輕的鎮長,說他聰明吧,好像不是很聰明;說他傻吧,他也不傻;說他是前來鍍金的,他卻要架大橋;說他年輕氣盛,他卻偏偏對他很是尊重。
坐在鄧懷東下首的是個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婦,橢圓形的美人臉,眼大鼻挺,隨便紮了個大馬尾,黑色體恤衫藍色牛仔褲,身材很正點,豐而不膩,皮膚雖然沒有劉菁那麼白到惹眼,但在一羣男人中間,無疑是道極其靚麗的風景線。但怎麼看都和鎮長掛不上鉤,倒像是時髦的都市女郎。手腕子上還帶着一串佛珠。
她看到何稀才伸手握空的尷尬模樣,忍不住“咯咯”笑了兩聲,隨後她大大方方起身走向郭小洲,“郭鎮長好!我是副鎮長任茜,我和他們不一樣,昨天既沒有公事也沒有私事,的確是因爲沒辦法前來。”
郭小洲握着她的手,心中有些驚詫她的手感之好,細膩滑嫩,他若有所指道:“以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了。”
任茜眉頭一挑,剛要發問。
郭小洲調頭對鄧懷東說:“正有兩件事情要向書記彙報。一是關於雙橋村民屬蓄意設置路障勒索過路費的事情,以後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他的話沒說完,會議室陡然靜了下來
。大家看他的目光充滿古怪。
昨天第一個認識他的副鎮長楊士奇擔心郭小洲被人矇騙,他出聲提醒道:“郭鎮長,雙橋路障的事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何稀纔打斷楊士奇的話,陰陽怪氣說:“郭鎮長說的是‘應該不會再出現’。我是聽明白了,‘應該’。”
郭小洲說:“謝謝何主任提醒。我的確用錯了語句。”
何稀才淡笑着擺手,“沒事,語言的組織是門學問,郭鎮長以後要學的方面還有很多。”
在場的黨政成員個個臉露疑惑。何稀才爲人奸滑刁鑽沒錯,但也不至於如此不顧場合?郭小洲剛來一天,怎麼就把他給得罪了?
郭小洲也納悶,從他進會議室,姓何的就盯着他開炮。他什麼地方得罪他了?來不及細想,他保持微笑道:“毛主席說過活到老學到老,我爭取活一天學一天。對了,我剛纔的那句話應該去掉‘應該’兩字,道路障礙以後不會再出現。”
鄧懷東眉毛輕聳,表情古怪地坐直身體,“郭鎮長此話怎講?”
郭小洲環視全場,緩緩道:“昨天晚上,雙橋村民攔截了公安局長顧北的車,索要過路費。”
“啊……有這事?”
“昨晚……沒聽說呀?”
“哈哈!居然把顧北的車攔下了,這次真是遇到狠人了……”
任茜看着郭小洲,她默默拿出手機發了條短消息。
何稀才臉色百變,他是看見顧北昨晚接了郭小洲一起離開的人。那麼這事情有八成可能是真實的。郭小洲不會在黨政會議上開這樣的玩笑。
鄧懷東興奮地猛拍桌子,“好!大好事。”完了他狐疑地看着郭小洲,“這事我們都不知道,你哪聽說的?”
郭小洲輕聲道:“我昨晚和顧局長在一起,同行的還有鎮派出所所長姜海軍。據我所知,紅旗鎮派出所所長肖紅星已經被停職……”
任茜看了一條短信回覆後,張嘴道:“這事是真的,不僅紅旗鎮派出所所長被停職,紅旗鎮的書記鎮長和雙橋村支書今天上午被喊去縣裡,現在正被縣委候書記訓話。”
“我都想要放鞭炮了……”
“大喜事!”
楊士奇釋懷道:“難怪今天早上乘車路過雙橋路口時,發現有警察執勤。”
郭小洲繼續說,“我再彙報第二件事情,剛纔我接到縣財政局電話,說我們鎮學校的修繕資金和文化站專項設備資金補助已經全部劃撥到鄉鎮財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