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任茜的眼眸大多停留在郭小洲的臉上。而每當郭小洲側頭去看她時,她微微泛紅的臉上總閃現着讓他不敢多看的媚態和躲躲閃閃,精神雖然微顯疲憊,但眼眸卻透着亮彩。
郭小洲有些兒驕傲,有些兒擔心,他擔心她如果是這種表情和情緒和他一起工作,不出三日,傻瓜都能看出她和他之間的曖昧。
但是怎麼去提醒她呢?提醒的詞若使用不好,容易給人造成“吃完葡萄就吐皮”的感覺,顯得他是個沒有擔待的男人。
任茜卻是個相當敏感的女子,不用郭小洲費心組織詞語,她便俏皮道:“放心吧小洲,回去陳塔,我們就是正常的工作關係,我保證公私分明,不漏破綻!”
郭小洲有些尷尬,自知在這個問題上他永遠的虧欠她,任何語言都毫無意義,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轉移話題,“春節你回老家過嗎?我只知道你出生在武江……”
“是啊!我出生在武江,生長在順山,大學在京都,生活工作在青山。好久沒回家陪父母了,春節當然會回去,你呢,春節打算怎麼過?”
“我會去京都見女朋友的家人。”郭小洲沉吟半晌,還是說了實話,這種事情,如果開始就隱瞞和謊言的話,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以後都有可能不堪收拾,只能給自己增添麻煩和負擔。
“嗯!應該的。”任茜的語氣很平靜,彷彿在說路人甲一樣。
郭小洲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失落還是鬆一口氣,腳下油門一踩,普桑顫抖着飛駛在路面上。
其實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獨守漫漫長夜,寂寥的黑夜,輾轉反側的燥熱……特別是經過這樣一次天堂之旅後,她有信心驅散透不過氣的孤寂和女人對長夜本能的畏懼,但卻無法驅散對他的思念!
這是多麼短的一條路啊!眼看着進入黃港縣境,任茜心裡的遺憾越多,甚至有些空空蕩蕩的。
車到陳塔鎮外,任茜喊了聲:“停!”
郭小洲緩緩剎車,伸手拉起她,擁進懷裡,手在她背後輕輕撫摸着,手很冰涼,她的身上卻隱隱傳遞出一陣陣激越的熱息。
不知過了多久,任茜才依依不捨地輕輕推開他,整了整衣服,勉強下車,關上門的瞬間,她突然轉身看着他的眼睛。靜靜地問:“你也愛我,是嗎?”
這是她昨天晚上無數次想問的話。
“是的。”郭小洲毫不遲疑地回答。
任茜笑了,如冬後綻開的花朵,“郭書記你先回去休息,還有時間,可以睡一個小時,我到時提醒你起牀。”
“你呢?”郭小洲令人吃驚地伸手出車窗,溫柔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我走回去,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說到這兒,任茜左右看了一眼,嘻嘻笑道:“當心喔!小心被人看見——”她幾乎調動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強自己發出這樣的笑聲和調侃。
兩人都知道,回到陳塔,便意味着另外一個世界。他是郭書記,她的任主任,任副總經理。而昨天,溫泉,鵝卵石,高牆小院,都隨着一場暴雨而去!
郭小洲欲言又止地縮回手,普桑迅速沒入街道的拐角……
…………
…………
陳塔新區的建設工作,其實並不能令郭小洲滿意,原青苗、楊樺、銅鐘三鎮的書記鎮長們雖然在大方向上是合作的,但是在涉及到新區下級科室和機關的人事和財權上,卻是八仙過海各個伸手,爭相把自己的嫡系和信得過的人塞入關鍵位置。
郭小洲知道這也是人之常情,他要用楊士奇和任茜等自己信得過的人,別的領導也會做出同樣選擇。
郭小洲之所以選擇睜隻眼閉隻眼,也是因爲手頭的工作太忙,他實在是騰不出手。也不是整頓的好時間,陳塔新區的組建,原則上具有完備的黨委、人大、政府、政協、工青婦等上下直屬系統的管理體系,國家稅務、工商、司法等縱向直屬管理也按各個行政層級設置相應機構。但實際上卻和縣級政府有所區別。
青山市對陳塔新區內的民政、民生、教育、衛生、社區等部分行政事務採取授權託管的方式,公安、稅務、工商管理等派駐相應機構。導致陳塔新區又有別於一級行政單位,不具備人大、政協、司法等地方權力。這種模式類似某些經濟技術開發區、高新技術園區,但又比他們的權力大,功能多。
不僅如此,最麻煩的是新區的社區管理,稅務徵收、稅收分成的比例,財政支出等等,要捋清重組後陳塔新區的城鎮供水、供電、供氣、道路、公共設施的改造、維修的責任、費用,還要明確新區政治、文化、教育、安全、福利保障等權屬和標準等問題。
特別是稅收上繳的比例和核定基數的問題,陳塔區和青山市有了較大的分歧。按財權和事權相結合的原則。按照轄區管理原則,西海省原則上執行的是縣、鄉兩級的財稅收入,對超收部分按比例返還給鄉鎮。
這個比例是多少,前無先例。
作爲上級機關青山市,自然希望陳塔新區是個能孵金蛋的雞,稅收的核定額度和上繳比例越高越好;超收部分的返還則要低於一般縣鄉。
陳塔鎮未建區前,去年的全年稅收是八百九十三萬,今年截止到十月份,因爲陳塔鎮開發的力度空前,十個月累計完成稅收四千一百二十萬,超過去年全年稅收總額百分之五百,如果不是新區組建的影響,陳塔鎮估計全年可完成稅收七千萬,財政收入的增長可翻十倍。
陳塔在火速發展,但劃歸的三個鄉鎮無論稅收還是財政收入,都和翻身前的陳塔鎮大相徑庭。
那麼問題複雜了,新區的稅收預算和財政預算怎麼覈定,以什麼標準覈定?
在這個問題上,謝富麗私下給郭小洲打過電話交流,主動提出她是不是有必要出面給陳塔減負。
郭小洲說他原則上同意市裡提出的財稅上繳比例和返還率,但他有個要求,陳塔作爲省試點改革新區,第一階段處於困難的建設期,那麼他相應要求新區成立的兩年內,上繳稅收減半或者採用返還的方法;從第三年起,陳塔新區承諾以每年稅收遞增的形勢上繳,目的是爲了給陳塔贏得一個修養生息的空間。
當然,他同時要求謝富麗暫不出面。如果什麼事情都由他這個一把手完成的,那麼會給下屬造成惰性和無力感。
一個好的領導,必須培養出優秀的團隊。而不是事事親力親爲。
他把這個和市政府協商溝通的工作交給了黨工委副書記賀作雄。
而在賀作雄看來,這是明顯的報復,自古唯錢難捨,市財政也有壓力,也有指標要完成,怎麼會讓步?
賀作雄給陳恩濤打電話訴苦。
陳恩濤反倒恭喜他,說這是他給青山市領導留下好印象的機會。賀作雄馬上領悟了他的意思,他不管給陳塔減少了多少稅收額度,陳塔新區和郭小洲都不會滿意,最後都是要挨批的。他如果完成不了新區的任務,則在情理之中。
誰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嘛!
他還不如趁機給郭小洲使絆子,順便示好青山市上層,給自己未來留一條“陽光大道”。反正他在陳塔也沒有未來。
於是,他每天在青山和陳塔兩地來回跑,回到新區便叫苦不迭,說市裡不鬆口,甚至還要求增加稅收。
隨着春節的不斷臨近,以及賀作雄反饋的壞消息,大家慢慢都幾乎接受了市裡的稅收覈定。
郭小洲爲此召開過了一次專門會議,要求大家集思廣益,想辦法。
賀作雄對郭小洲的批評表示強烈的憤慨,他在會上直言,誰有本事讓青山市削減稅收達到陳塔方面的要求,他便喊誰爺爺。
郭小洲在會上呵呵一笑,“賀作雄同志,會無戲言?”
賀作雄心中忽然聯想到郭小洲和謝富麗之間的關係,稍稍有些發虛,但一想起謝富麗從未乾涉過新區的稅收工作,心中稍定,重重點頭。
郭小洲淡淡一笑,他在會上講了個故事,關於陳塔鎮某領導曾經和他打賭的經過,以及最後的結局。
然後語重心長道:“我要的不是誰輸誰贏,而是各位有沒有拿出全力投入,有沒有真正盡心盡力。我贏了,也不會要賀作雄同志喊爺爺。這不是我們共產黨人乾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訴你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的絕對。”
說到這裡,他說:“距離春節放假還有五天的時間,我希望在五天內把事情定下來,有利於明年的工作和各種財政預算的安排。另外,市裡剛來了通知,陳塔新區的新任管委會主任人選已經確定,他將在春節後正式上任……”
關於新任管委會主任的人選,陳塔新區已經熱炒了半個多月,有的說是省裡空降的,由省長丁毅親自點的將;也有說是青山市政府辦公室的某副主任;還有說是某縣的副縣長,也有人說是陳塔新區某副書記,反正,各種謠傳都有。
面對大家強烈的疑問,郭小洲說:“具體人選我知道,但這位即將履新的同志親自給我打電話,要求在春節前保密……”
郭小洲話音一落,會議室頓時嘈雜起來。
大家紛紛猜測,這個新任的管委會主任爲什麼會要求保密?這事情是能保密的嗎?保得住嗎?由必要保密嗎?
“其實原因很簡單。他想安安靜靜過一個春節。”郭小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