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初四這天會出事。
賀作雄也沒想到,新來的管委會主任會在初四蒞臨陳塔,而且還帶着記者。當他聽氣喘吁吁的區濤報信後,馬上緊握區濤的手,“謝謝,小區,好樣的!”說着從辦公室的抽屜裡拿出一條至尊南京,“拿去抽,以後只要需要我賀某人的,儘管開口。”
區濤扭扭捏捏接過這條價值不菲的香菸,“賀書記太客氣了……”
賀作雄笑着擺手,“小區,你馬上去辦公室,告訴他們有人會來檢查,讓他們收拾牌桌,整理乾淨辦公室……”
“好的,我馬上就是。”區濤拿着煙便轉身出門。
賀作雄眼睛一眯,忽然說:“慢!我自己去……小區,你去忙你的。”
區濤微楞後,“好的!賀書記,那我回我辦公室。”
區濤走後,賀作雄來到窗前,點了根菸,狠狠地抽了幾口。他之所以喊停區濤,是因爲他發現,這其實是個機會,一個討好陳恩濤的機會。
當初他選擇陳恩濤,是爲仕途着想,但他在針對了郭小洲後,陳恩濤並沒有把他調離的意思,而且隱隱有讓他長期紮根陳塔的味道。他當然心有怨言,隨着何青的落馬,郭小洲上位,新的管委會主任“空降”,哪怕暫時沒有動他,但春後呢,兩個新官上任,誰燒一把火都夠他受的。一旦開始“清洗”,他能不能保住黨委班組成員的位置都難說,更別提“進步”。
最重要的是,陳恩濤給了他老婆和小舅子一個大單,這個沙單能讓他的家庭輕輕鬆鬆月入二三十萬,老婆春節前在武江給兒子買了套按揭房,給她自己買了輛新車。都來自這筆單子的利潤。
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他在仕途上大敗,卻收貨了財富。相比仕途的殘酷,財富無疑來得更現實,更讓人充實。他在初一便去給陳恩濤拜年,送了一塊價值十三萬的手錶。暗示自己的小舅子手上有批特種鋼,想請陳恩濤打招呼送進大橋工地。
陳恩濤雖說不能左右工程建設和工程大宗合同,但在一些沙石水泥路燈等小宗原料上,還是能說得上話的。畢竟他還掛着大橋建設指揮部指揮長的頭銜,負責協調監督配合工程建設。
他這個指揮長和任一承包方打個招呼,在價格和質量同等單子小的情況下,工程方還是會很默契地分一點“蛋糕”給他吃。
誰知陳恩濤婉拒了他送的手錶,很乾脆告訴他,“我之所以跟幫你打招呼,是因爲我沒有從工程中得利,站得正,行得穩。如果我收了你的貴重禮品,我們之間就變了味……”
“陳指揮長,我們是私人之間的交往,我只是感謝您,沒有任何利益方面……”
陳恩濤笑了笑,“老賀,你我就別自欺欺人了。你不送禮,我以後遇到適合的小單子,還可以正大光明推薦你們家來接。如果送禮了,那就得按規矩來,按規矩的話,你這點禮物又不夠讓我犯法。再說,我讓你盯着別人,就沒人盯着我?”
“這事情誰都不知道……”
陳恩濤打斷他的話,“你老婆知道,你小舅子知道,別糾纏這個話題了,你不要害我。”
賀作雄只能怏怏收回手錶,猶豫道:“我小舅子又糾纏我,說他想銷售一批橋樑特種鋼材,量很小的……”
陳恩濤盯視了他半晌,直言道:“老賀,我做人講究一個禮尚往來,用市場經濟的話語叫‘回報率’,你去新區的時間也不算短,但實際上,你沒有拿出任何成績……當然,你很努力,但我要看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
賀作雄尷尬道:“我不是不努力,是對方太狡猾……”
“今天你也忙,我們下次再聊。”陳恩濤起身送客,送到門邊,若有所示的說了句,“鋼材的事情,我找機會問問,你那邊也必須拿出成績,老賀,你也是老同志了,腦子應該清醒,你到底要什麼,爲了需要敢不敢捨棄?”
賀作雄回家後,一直在分析陳恩濤話裡的含義。
他老婆見他想了半宿還沒想出個眉目來,很不以爲然說,“陳恩濤是在問你,到底是要錢還是要官;要錢就不要官,要官就不要錢。你現在想要官也沒多大希望,除非陳恩濤能幫你換個位置。”
賀作雄豁然開朗,“當然是要錢,只要能拿下這個鋼材單子,我就馬上辭職不幹了,誰他媽的臉色都不看。”
他老婆說,“那你就幫陳恩濤做點事情呀!我說你呀,之所以混到現在還……做任何事情都這樣,前怕狼後怕虎,我要是你,我就在辦公樓公開和姓郭的打一架,陳恩濤也多少會有點表示……”
“閉嘴!你個婦道人家懂個屁。”
賀作雄想到當天和老婆的一段對話,心中立刻做出了決定,或者說捨棄。他快速離開自己的辦公室,回到值班辦公室,招呼幾個值班人員,笑着說:“來,來來!我們繼續鬥地主。”
一名辦公室科員說:“賀書記,是不是吃完午飯再接着搞……”
他一揮手,坐上牌桌,“鬥地主又不是打麻將,節約時間,誰休息誰去吃。”
在他的號召下,幾個人頓時又坐上了牌桌。
正當幾個人鬥得熱火朝天之時,辦公室門外走進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他看到滿屋子煙味酒味,還有個年輕人一邊打牌一邊喝酒,他走進門沉聲問,“你們誰是領導?”
四個打牌的男人擡頭。
“你誰啊?”一名綜合辦的年輕人橫了他一眼摔出一個炸彈,“我炸!”
“這是陳塔新區政府嗎?”易勳微微抖了抖眉毛。他沒想到居然能抓一個這樣的現場。實在是天上掉蘋果,缺什麼來什麼,他之所以選擇初四前來陳塔,就是希望搞個突然襲擊,能抓個突破口,藉機快速猛烈地打開局面。如果什麼都抓不到,他只能當暗中瞭解調查;如果抓到了,就是個衝破郭小洲封鎖的契機。
看到年輕人一副氣定神閒的態度,賀作雄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空降的管委會主任易勳!
別人不瞭解新主任的身份,賀作雄是從陳恩濤嘴裡得到過消息的,知道易勳是省長紅人,下來陳塔是替丁毅督陣保大方向的。陳恩濤最怕什麼,怕郭小洲和新來的主任關係融洽。因此,他要破壞他們之間任何融洽的可能。
他冷冷道:“你什麼人,進來就咋咋呼呼的,知道這裡是區政府辦公室嗎?”
“我看你們這裡不是政府辦公室,倒像是建築工地。”易勳的目光筆直地落在賀作雄臉上,“你是值班領導?”
賀作雄冷笑道:“你是什麼人?”
“你先別管我是什麼人,你們作爲政府工作人員,無視值班紀律,打牌賭博喝酒,你們的值班制度呢?”易勳語氣嚴肅問,“我在走廊上倒是看到了你們張貼的值班制度,你們不記得我背給你們聽:春節期間,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所有值班人員按時打卡,不得在值班期間請假或者脫崗,嚴禁打牌賭博,嚴禁飲酒……”
賀作雄依然端坐不動。另外三個人發現有點不對勁,大過年的,這人口氣之大,像足了領導查崗。可是他們不認識這個人是誰啊。
於是,幾個人放下手中的紙牌,看向賀作雄。
賀作雄反倒沉默了起來。只是臉上帶着的不屑冷笑越演越烈,他要演就一定要把戲演大,越大陳恩濤越舒服。陳塔鬧出醜聞,唯一要捱上級板子的人是郭小洲,而且,他也能乘機在易勳和郭小洲之中埋釘子。
讓兩個同樣驕傲的年輕人戰起來。
這時,有人發現窗戶外閃過一抹“咔嚓”的閃光。
“賀書記,有人偷拍……”三名值班人員頓時起身向外衝去。
易勳卻堵在門口,厲聲呵斥道:“站住,你們想幹什麼?”
“你到底是誰,憑什麼來到政府辦公室指手畫腳?”一名值班人員追問。
“我是……”正當易勳準備報出姓名和職務時,賀作雄卻驀然站起身,“先把他們的相機繳了……”
三個年輕的值班人員也擔心被曝光,一把推開易勳,朝走廊上依舊“咔嚓咔嚓”的記者衝過去。
“把相機交出來。”
“誰讓你偷拍的?”
“不準再拍……”
記者卻非常鎮定,不慌不忙道:“我是西海日報記者,這是我的記者證。”
西海日報,是省內的權威媒體,省喉舌。
三名值班人員一聽,傻了眼。
賀作雄一看,沒法指望這三個軟蛋鬧事,他只能親自出馬。他衝着窗外大吼道:“不管是什麼報社,都不能偷拍,下他的相機。”
賀作雄說着大步朝外走去。
易勳死死盯着賀作雄,他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陳塔班組成員,領導?居然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在對方擺明了身份的情況下,依然要搶奪相機。這人的仕途算是到此爲止了。
同時,他也對基層的“幹部”有些不屑。真是一幫土瞎子。
賀作雄出門時,有意猛推了易勳一把,“讓開!”
一個已經註定要倒黴的傢伙竟然還能如此囂張的朝他動手,這對於一向高傲的易勳是一種侮辱,他伸手抓住了賀作雄的後衣領,厲聲呵斥道:“你眼睛裡還有沒有黨章國法……”
賀作雄正愁事情鬧不大,易勳動手,正中下懷,他反手一巴掌扇在易勳的手上,“滾開!”
“咦!你是不是瘋了……”易勳條件反射推了賀作雄一把。
賀作雄反推回來。
兩人在辦公室門口推推搡搡,糾纏在一起。
西海日報記者冷靜地舉起相機,“咔嚓咔嚓”對着他們拍個不停。
終於,易勳先一步恢復了冷靜,他後退幾步,冷冷的看着不知死活的賀作雄,好像看到了他的結局一樣,臉上堆滿了嘲諷式的冷笑,拿出手機,快速撥了個號碼,“錢書記,您好!我是易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