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南走出帳篷後,雨水漸小,空氣中混合着泥土的混沌氣息。
五百米遠處的低窪地前,一排武警戰士拉着警戒線在燈光下站崗,阻止圍觀的羣衆進入警戒區域。
武警中隊的指導員站在一旁,看着低窪地前四五個人冒雨在低窪地上搭起門板,神情顯得焦躁不安。
“宋指導員。”
宋指導員順着聲音望去,看到了走過來的陶南。陶南不僅是景華縣的老***,而且是副廳級領導。
宋指導員很客氣的迎了上氣,“陶市長來了。”
陶南的眉毛擰得很緊的盯着搬運門板的幾個男人,眼睛看都沒看宋指導員,冷聲道:“他們是怎麼回事?”
宋指導員的心一緊,低聲解釋道:“縣委郭書記帶人展開搜救工作……”
“誰下達的命令?誰授權他們的行動?”陶南打着官腔,盯着宋指導員,“宋指導員啊!你在指揮部也開了幾次會,知道你們的使命嗎?”
宋指導員有些窩火,陶南是在指責他放郭小洲進入警戒線。他所在的武警中隊目前的領導體制是“兩統一分”。除了接受市級武警支隊的命令外,只是在任務需要時接受縣公安局的臨時性指揮。
從管理權限上說,陶南的級別雖高,但卻沒有管理武警中隊的權限。
“我們的任務是保障人民生命財產安全,配合有關部門對重點地段安排專人24小時監測,並隨時向指揮部及政府彙報災害預警,對地質災害隱患點和易發區的村民,一有較大雨情立即實施轉移避災。”
“警戒工作呢?”陶南陰沉着臉,瞟了旁邊的一個“警示牌”一眼。“你們把人放進去,出了問題誰負責?”
宋指導員不卑不亢道:“武警中在執行臨時任務中受當地政府和公安局領導。郭書記要進入搜救受災羣衆,我們無權阻攔。”
他在說到“搜救受災羣衆”這幾個字時,明顯加深語氣。
陶南知道他沒法在宋指導員這裡佔什麼便宜。雖然他當着陸逸拍了胸脯,但如果還有招數使,他還是不想親自上陣和郭小洲交鋒。原本他想指使武警中隊去阻攔郭小洲的私人行爲,但是人家武警中隊也不想蹚渾水。甚至暗示搜救工作的重要程度。
“我保留向你們上級領導投訴的權利。”陶南說完,掀開警戒線,大步朝郭小洲等人走去。
“快快快!再拿幾塊門板過來……”顧正海沒有進入淤泥區域,因爲郭小洲覺得他身體不夠強壯,沒有允許他進入淤泥區,但顧正海在指揮搬運的同時,自己也沒閒着,不停幫着搬運門板
。
“我這邊的繩索不夠,再繞一節出來……”縣委辦主任韓雅芳拖着大捆大捆的麻繩。麻繩的另一頭系在進入淤泥區的幾個男人身上。這是郭小洲準備的風險控制措施,一旦有人跌落淤泥,這條繩索就能保證生命。
陶南冷眼看了顧正海一眼,徑直越過他,逼近淤泥區。
顧正海看到陶南,眼眸露出幾抹慌亂,緊張的喊了聲:“陶市長……”
陶南壓根沒理他,他站在淤泥區前,搭手在眼眶,搜尋郭小洲的身影。
但站在淤泥門板上的四五道身影卻看不出是誰和誰,全都穿着捕魚用的全身雨衣,腰間都繫着麻繩,防止從鋪設的門板上滑落淤泥。
這四五個男人有的站立着傳遞門板,有的匍匐在門板上,小心翼翼向前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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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前一點……”
“繼續鋪門板,門板要對接紮實……”
“小心,別滑落……”
陶南和郭小洲並不熟悉,聽不出他的聲音,他只得大聲朝他們嚷嚷,“郭小洲同志,郭小洲同志請回答,我是市政府陶南。”
連續喊了三四聲後,站立在一塊門板上的男人微微回頭,“陶市長您好!我是郭小洲。”
陶南保持冷靜道:“救災指揮部想了解下,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郭小洲一邊接過魏哲傳遞過來的門板,一邊說:“抓緊時間搜救掩埋羣衆。”
陶南大聲說:“你們這樣的行動經過了指揮部的批准嗎?”
郭小洲不疼不癢道:“我是配合後林鎮的地方救災行動。”
陶南有些怒了,郭小洲明顯是想規避責任,把責任拋給後林鎮。“地方救災行動,就可以無視市領導的命令和指揮部的協調嗎?”
“我尊重並服從上級領導和指揮部的命令,但我同時也是景華縣黨委書記,我對我的人民負有責任……”
“亂彈琴,你要知道,指揮部的相關地質災害專家已經確定,掩埋羣衆已經沒有生還希望,你這是公器私用……”
陶南的話沒說完。警戒線後的羣衆頓時發出一片轟罵聲。
“什麼專家結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沒看到他們的屍體,就要救人。”
“哪怕有一分希望,也不能放棄……”
“狗屁領導,瞎指揮,不救人……”
“我們不要你這樣的領導,我們要郭書記。”
“郭書記纔是我們的好書記!”
“我們聽郭書記的……”
“我們自發救人,難道還有錯……”
“我們都去幫郭書記救人……”隨着這道聲音的響起,幾十名羣衆衝向警戒線
。把宋指導員嚇了一跳,立刻下達命令,“阻止他們。”
一羣武警戰士圍城人牆。
宋指導員拿着喇叭高喊:“同志們,進入太危險,你們沒有救人的專業知識和能力……”
陶南也慌了,如果因爲他的到來和話語刺激村裡鄉親進入淤泥區,最後導致危險事件的發生,他將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是陶南,請鄉親們都冷靜冷靜……”
“冷靜你麻痹!如果是你家小孩掩埋,你還冷靜得起來嗎?”
“衝過去!幫郭書記救人。”
“對,他們不救,我們自己救。”
眼看武警的人牆不斷後退。陶南和宋指導員無論怎麼勸說,都阻止不了羣衆的騷動。
陶南朝着宋指導員高喊,“向指揮部求援……”
宋指導員剛騰出手拿出電話時,郭小洲站在門板上,對着情緒激動的鄉親們喊到:“鄉親們!你們要服從上級命令。救災行動是有組織有紀律的行動,不能一哄而上……”
有大膽的村民打斷他的話,“郭書記,你們能上,我們也能上。”
陶南心中暗笑道:“我以爲你有多高的威信呢?不也被人無視?”
郭小洲說:“我們幾個是特意挑選出來,身強力壯的漢子,事先有過任務佈置,雖然人少,但能有序的進行搜救工作。你們呢,老老少少,如果一窩蜂的上來,別說救不出人,甚至適得其反,給搜救工作帶來麻煩,還將威脅你們自己的安全。能是一回事嗎!”
有鄉親響應道:“郭書記說得對,聽郭書記的。”
一羣村民頓時安靜下來。
郭小洲朝他們揮揮手,“都回去吧,嚴二娃,你要帶好頭,桂枝大嬸,你的身體也不好,回吧,回去照顧好孩子們。”
嚴二娃說:“郭書記,我們也要做點什麼,否則,回去心裡也不安……”
郭小洲說,“你們怎麼沒事做?你帶人在村裡排查危情、巡查低窪地房屋,對村住戶進行防災避險宣傳,指導他們災情發生時應該怎麼避險。這也是功德,是大功德!”
“那我們回去,聽郭書記的話。”嚴二娃在村裡的威望很高,他的話音一落,衆多村民跟着他一塊離開。
看着村民們離開的背影。陶南又氣又急,他再次朝郭小洲高喊,“我命令你,帶人返回,千萬別做無組織無紀律的事情。”
郭小洲大聲道:“黨和國家領導人一再重申,災情發生時,要堅持人民利益至上,確保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放在首位。我作爲***,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
陶南臉色一黑,“你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你孤注一擲就是……”說到這裡,他有些口塞,難道他要說“就是爲了救人保官帽子”?官場上的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說,還有些事情呢,只能說,不能做。
“就是要挽救羣衆生命。”郭小洲毫不猶豫替他說完,然後不再理睬陶南,他對魏哲說:“再遞給我一塊門板,今天一定要鋪設到事故中心地段。
說實話,陶南最後一句話,刺痛了他。心頭甚至瀰漫着一絲悲涼。災害發生後,陸逸和陶南首先想到的是打擊對手,而沒有真真切切去關心受災羣衆的死活。
他們甚至在惡意猜測他的舉動,就是爲了官帽子。他不得不說,他們的格局和視野實在是太狹窄了,也低估了他郭小洲的人格。
他在趕往景華的路上,就已經想通,什麼都不需考慮,包括政治前途和官帽子,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挽救羣衆生命,儘自己的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