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詹邵文的電話,齊大保提前趕到“藍天麥燒”酒店門前恭候郭小州的到來。
其實他在接受詹邵文的建議前,他曾猶豫過這樣跑一趟究竟有沒有作用?低頭求人的事兒他不是沒幹過,但得有譜。詹邵文提示說,即使新縣長剛來履新,沒有震懾力,甚至說話不能算數,都有可能。但是他跑一趟武江至少能在郭縣長心中留下的好印象不是。以後至少不會被黨政兩大部門一起打壓。
齊大保最近被單位上下和外邊的欠款鬧騰得差點奔潰。雖然他很不想走這種關係,都是公對公的事兒,他憑什麼要向人說好話?但是一想他這幾年的遭遇,先是婉拒了歐朝陽書記拋過來的橄欖枝,然後又因爲秦大可縣長的遠房親戚的刑事案而得罪了縣長大人。
在公安局長任期內,他等於把陸安縣黨政一把手全得罪了。按詹邵文的說法,他腦子有病,活該被人整。
被貶到衛生局後,依然刁難不止。他思慮再三,還是打算向現實低頭,先見見這個新任縣長,即便是暫時要不到經費,先套個交情也好。
郭小州和詹邵文下車後,看到一個四十歲上下的魁梧男子朝他們走來。
這名男子龍行虎步,有氣場,身高一米七八,和郭小州差不多高,但是身材明顯偏向單彪,矯健魁梧,平頭,短鬍鬚,標準的體制內打扮,白色短袖襯衫,黑色休閒褲,黑色皮鞋,腋下也夾了個手包。
“詹秘書長!”齊大保一邊和詹邵文打招呼,一邊狐疑地看着郭小州,居然有這麼年輕的縣長?
詹邵文連忙介紹道:“這位是郭縣長,衛生局齊大保。”
“郭縣長您好,我是陸安縣衛生局局長齊大保。”齊大保很禮貌亦很客氣,但缺少那種恭敬。
郭小州伸出手,“衛生工作是政府工作中的重中之重,齊局長辛苦了。”
“不辛苦,要說辛苦,第一線的醫務工作者才真正辛苦。”齊大保不卑不亢地和郭小州握了握手,伸手朝酒店指去,“郭縣長,請!”
郭小州看人很準,他才接觸齊大保一分鐘,說了三句話不到,他便得出結論,這是條脾氣火爆,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硬漢子。即使在衛生局落到如此田地,依然保有自己的尊嚴。
他喜歡這樣的人,更喜歡用這樣的人。
但是相比詹邵文,齊大保這樣的人很難征服,可是一旦征服,就會死心塌地。這也許就是他和詹邵文之間的區別。詹邵文這種人也不是不可用,但要謹慎的用,他是那種永遠不可能爲了別人而犧牲自己利益的人。
進入酒店大廳,齊大保稍顯沉默,詹邵文的話則比較多,政府辦主任的優點是,有他在,就絕不會冷場。
“這座藍天麥燒酒店是去年新開的,在武江非常有名氣,酒店的特色是……”
在詹邵文的介紹聲中,三人來到二樓,走上富麗堂皇的餐廳走廊,郭小州走在中間,詹邵文和齊大保左右相陪。
“到了,就到了,前面的‘龍騰廳’就是。這裡的包房很難現訂,我是找了熟人才訂到……”詹邵文的語氣微帶點兒獻媚,雖然他在京都已經對郭小州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這個年輕的縣長卻沒有任何表示,哪怕是暗示都沒有。這讓詹邵文有些心中惶恐。人家手中有權,要用人有的是往上湊的,不缺他一個。
齊大保的眸子裡閃現出微微嘲意。他和詹邵文是幾年前在市委黨校進修時建立的友誼,雖然兩人性格完全不同,一個柔滑,一個剛硬,但居然成了私下裡的好朋友。進修回來後,他擔任了公安局局長,詹邵文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的“副”字也去掉了。原本應該是兩個人大展拳腳,意氣風發的時刻。
但是隨着秦大可的失勢,歐朝陽幾乎一統陸安政壇後,兩人的日子都不好過。
到現在,齊大保在衛生局苦苦掙扎;詹邵文則如喪家之犬。
齊大保雖然人去了衛生系統,但他的警察傳統沒丟,一直在暗暗觀察郭小州。正當他們三人經過一間包廂時,包廂的門“砰然”大開,一名衣衫不整的女服務員哭着向外跑,幾名年輕男子追在後面起鬨謾罵。
“臭丫的,你知道哥們這t恤是什麼牌子的,值多少錢嗎?你一年薪水都未必夠,今個被你潑了酒,這t恤算是費了……”
“尼瑪還想跑,不想賠了?”
“抓住她,瑪德!”
“峰子,抓她回來,正好無聊,拿她耍耍……”
女服務員也算運氣不好,衝出包廂後,剛好碰到郭小州等三人堵住了走廊的通道,她身形微微一頓,後面的兩隻手“倏”地抓上了她的頭髮。
“跑,跑尼瑪筆!”身後的年輕男子用力猛扯女服務員的頭髮,女服務員慘聲尖叫。
另一個男子衝上來,“啪!”地扇了她一記耳光,把女服務員扇了個趔趄。踉踉蹌蹌撞上齊大保。
齊大保在公安系統多年,早在女孩子衝出來的瞬間,他撇了眼包廂的年輕人,便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不過他默默告誡自己,今天是來求人的,是來請客的,千萬別衝動,況且他已經離開了公安隊伍,這裡也不是陸安,是省城武江。
但女孩子撞到他身上,他不能不扶。
雙手剛扶住女孩子的肩膀,女孩子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直往他懷裡躲,連聲呼叫:“救命啊!救命……”
齊大保嘆了口氣,對幾個逼過來的年輕人說:“幾位兄弟,有話好好說,她一個女孩子……”
看到齊大保出了頭,詹邵文暗暗叫苦,撇了一眼郭小州,今天可搞不得事情啊!他不得不對着幾名年輕人一邊賠笑,一邊掏煙,“呵呵!哥幾個,別衝動,遇到都是緣份,來來來!抽支菸……”
打頭叫峰子年輕人沒有去接他的煙,而是不耐煩地把他的手臂一撥,“別tm沒長眼睛,滾遠點……”
另一個男子指着詹邵文跟齊大保,語氣囂張道:“別沒事找事,閃開!”
齊大保眸中寒光一閃,儘量隱忍道:“她損壞了你們誰的衣服,該賠錢賠錢,該承擔什麼責任,你們應該去找她經理談,實在談不妥,還有派出所嘛……”
“喲呵!還有人打抱不平?”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緩緩從包廂裡走出來,幾名年輕人紛紛爲他讓路。
這個年輕人單憑相貌而言,並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身材適中,樣貌適中,甚至服裝也不算出彩,可是他不管從哪方面看都讓人覺得有點兒彆扭,彆扭的根源就在於他有雙充滿痞氣和匪氣的眼睛。
男子慢悠悠走到齊大保身前,臉帶嘲諷的說:“我敢打賭,你是第一次來藍天麥燒,對吧,無知者無畏啊!”說着伸手去捏嚇得哭都不敢哭的女孩子的臉。
齊大保帶着女孩子往後退了幾步,避開他的手掌,瞪着年輕人沉聲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有什麼背景,但要遵守法律……”
“跟大爺我談法律?”年輕人眼神複雜地看着齊大保,他身後的一羣年輕人都是一副忍笑的表情。
詹邵文一看要壞事了,他連忙上前賠不是,“幾位兄弟,對不起,我代表他道歉,我們馬上走……”
“馬上走,好啊!”痞氣青年冷冷一笑,忽地伸手揪住了詹邵文的胸口,將他驀地狠狠按在閃光牆壁上。“現在想走,晚了!”
“你,你你……鬆開……”不知道是詹邵自己掙脫開了,還是對方鬆了手,詹邵文後退幾大步,氣得臉色鐵青,忍不住怒斥道:“太猖狂了!還有沒有王法了!這裡是武江,不算土匪窩子……”
詹邵文的聲音高且細,穿透力十足。剎那間的功夫,不少包房的門打開,吃飯的客人們紛紛出來觀望。
郭小州一直靜靜看着齊大保和詹邵文的表現。這無疑是個瞭解兩人的最佳機會。但是,在這同時,他也暗暗留意到,一些出門看熱鬧的客人,眼睛看到了這幾名年輕人後,立刻色變,紛紛退回包廂,閉門不出。
走廊裡鬧成這樣,別說餐廳領班和經理,就是連服務員都沒見一個。
這證明,這些年輕人大有來頭。餐廳方寧可被人砸場子,也不敢出頭露面。
齊大保今天有挑戰啊!郭小州默默沉思。
“呵呵!”年輕男人回頭衝身後的一羣兄弟拍起了巴掌,“兄弟們,今天有樂子了,哈哈!”
“霍哥,那就好好玩玩唄!”
“玩死這幾個死雜碎!”
詹邵文臉色再變,敢在武江市中心如此肆無忌憚,身份背景決不簡單,要是今天讓郭縣長沾了火星子,後果……想到這裡,他臉上急出豆大的冷汗。
齊大保也意識到今天惹了麻煩。要是沒有郭小州在身邊,他倒是不怵對方,頂多吃點兒暗虧,舍點面子,最後對簿公堂,他不相信對方的權利還能大過法律?
要說齊大保的性格倔強,看似一條莽漢,但實際上,他的心思比詹邵文還細膩,他眼見勢頭不妙,忽然高高舉起手中的手包,沉聲道:“想玩,想和我這個公安局長玩?你們誰有膽報上名字。我還不信治不了你們?”
也別說,齊大保幹了二十年公安,身上的那股子煞氣和威嚴的正能量,絕對是裝不出來的。特別是那對帶着寒光的厲芒,立刻震懾住了一羣年輕人。
“那個分局的,怎麼瞅着有點兒陌生呢?”叫霍哥的年輕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後面露微笑,只是那笑容中帶着五分的敷衍,另有五分的不屑。如果這人不是什麼公安局長,他連笑臉都懶得裝!
齊大保目光炯炯地瞪着他,毫不客氣道:“怎麼,還想審審我的證件?”
“哥們,你是不是剛調來的吧,要不是下邊區裡分局的?”霍哥上下打量着齊大保,齊大包保身上的氣息和味道他太熟悉了,假不了,他忽然哈哈大笑,“既然都是自己人,這個面子我給了。”
說完,他朝身後揮手,“回去,回去,繼續咱們的酒。”
看着這羣囂張的年輕人回到包房,齊大保對身邊滿臉淚痕的女服務生說,“姑娘,你趕緊走,別多耽擱……對了,這家餐廳你最好馬上辭職……”
不等他說完,女服務員如夢方醒,連一聲謝謝都忘記說,朝着樓梯口飛快跑去。
…………
…………
幾分鐘後,郭小州三人坐進了“龍騰”包房。
只不過,請客的兩個人已經沒有了請客的心思,特別是詹邵文,他的眸子不時朝齊大保狠狠瞪去,意思是他破壞了難得的好機會。
而且他還擔心對方會不會殺個回馬槍。要知道,齊大保現在壓根不是什麼公安局局長。對方真有背景,而且比較閒,說不定還會有麻煩。
齊大保其實也不淡定,特別是叫霍哥的年輕人最後說了聲,“都是自己人。”他猜測,對方即便不是公安戰線的人,他的父輩或者親戚在公安系統應該有相當分量。
如果對方打個電話,叫真正的公安來……拆穿了他,他今天怎麼收場?還是當着未來縣長的面。
兩個人想到一塊去了,彼此面面相覷,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馬上閃人。可是,今天他們請的客人是還沒上任的縣長。
人家菜沒吃口,酒沒喝一口,你說散席,就算有幾八臉說得出口,但日後怎麼面對郭小州啊!
唯一淡定的人是郭小州,他微笑着看着兩人,“怎麼了,都沒有說話的興趣?”
詹邵文微微一驚,賠笑着說,“有,有,當然有……咦!對不起,我忘記點菜了,服務員?服務員……”
叫聲還沒落地,包房大門被人“嗵”地一腳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