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假大藏講述到這裡的時候,後面的事不用別人解釋,我也能明白。大藏丟下他,一個人逃出了古陸,他爲了這件事前後努力了二三十年,不可能因爲這次挫折就放棄,爲了把行動繼續保持下去,他以新的面目,出現在現實社會中。
他很瞭解假大藏,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熟的不能再熟。而且,他跟啞巴雪是夫妻,不可能不接觸儺,精通儺術的人,想刻意的改變一下相貌,是非常容易的事。他接管了金凱,等於把假大藏調包了。
“是這樣。”我暗自琢磨着,儘管當時的那些往事都過去了,而且我沒有親眼目睹,不過很多細節都證明,假大藏說的是真的。從八年前開始,金凱的龍頭大藏就不怎麼露面了,只是選擇了赫連龍城作爲幫手,全權處理金凱的各項事物。
只不過我不太明白,假大藏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些,他怎麼還能隱忍八年纔出現?不過,他這樣做,就有自己的原因。
“三十年前的事,大概就是這樣了。”假大藏說:“從二十多年前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小雪,從八年前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那個兄弟。”
“那麼,你這次來,是想怎麼樣?”我試探着詢問假大藏,遇見這種事,一般人只要能出現,肯定要抓着自己的兄弟死不放手,不把對方搞死決不罷休。
“如果,當年的事情,放到你身上,你會怎麼做?”假大藏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問我道:“你會陪着你的同伴一起等死?還是帶走食物,給自己一線生機?”
“這個……”我一下子猶豫了,這個問題好像比世上任何問題都難回答,平心而論,我不想死,但是如果身邊是一個和親兄弟一樣的同伴,我會怎麼樣?我想了很久,卻想不出自己會怎麼做:“我不知道,或許,我會陪他,或許……我也會逃走吧。”
“說的好,人就是人,人心底的自私,永遠不可能完全泯滅。”假大藏嘆了口氣,說:“說實話,你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我同樣不知道。”
“那你的意思?”我就覺得假大藏好像沒有特別記恨大藏,也沒有死抓着不放。
“我不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但我不傻,這一次我能出來,完全是有人背後刻意安排的。”假大藏眼睛裡的光收斂了,眼神黯淡,沒有神采,可越是這樣的目光,越會讓人覺得深不可測,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們覺得,我只要出來,就會和我那兄弟斗的你死我活,他們想讓我對付他,可我偏偏不這麼做。好歹,兄弟一場,即便兄弟的緣沒有了,當年的情,我還記得。”
就事論事,我不覺得眼前的假大藏是在故作高尚,從很多年前發生的那些往事來看,他真的是一個很顧念感情的人。
“我只想拿回自己的東西,我爲了他,奮鬥了半輩子,最後總不能兩手空空。”假大藏說:“我要重新接管金凱,這本來就是我的,另外,我想見見他,無論怎麼說,八年前,他愧對了我,我不找他報仇,我只想聽他跟我道個歉。”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道個歉,過去幾十年的恩,怨,一筆勾銷了。”
頓時,我就感覺自己無形中開始佩服這個假大藏,現在發生的很多情況都證明,大藏走了,可能是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人想借假大藏的手,來對付大藏。可是假大藏知道輕重,他不上鉤,也不會跟大藏火拼。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我如實的告訴假大藏:“他做事,沒有人可以猜得透。”
“那你就留下。”假大藏緩緩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望着我,說:“你在,他遲早會露面的。”
“這不行。”我想起還在醫院裡的丁靈,馬上辯解道:“你想拿回金凱,這很容易,從現在開始,我和金凱沒有任何關係,你本來就是金凱的龍頭,下頭的人不知道過去的事,他們還會認你是大藏。但是我有很要緊的事,不能耽誤。”
“你留在這兒,我不爲難你,你吃什麼,用什麼,只要說一聲,下頭的夥計會給你辦。”假大藏放下胳膊,開始朝外走:“但你絕不能走。”
我一下子急了,站起身跟在大藏身後,想要繼續跟他商量。但是假大藏揮了揮手,守在門外的夥計立即跑了進來。
“看住他,我不放話,他不能走。”
幾個夥計馬上爲難了,因爲上一次大藏扶我上位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拿我是當新龍頭看的。可假大藏現在一開口,他們不知所措。
但是,不管讓不讓位,大藏做了那麼多年的龍頭,從夥計們的心底來說,他們還是認可大藏的地位的。所以幾個夥計猶豫了一下,只能很抱歉的對我說:“方爺,實在對不住了。”
我被困在香堂這裡,無法離開。我不怕假大藏會拿我怎麼樣,可是大藏什麼時候能回來?他一天不回來,我就一天不能走,我可以等,躺在病牀上的丁靈該怎麼辦?
我身上的電話被搜去了,一個人在香堂裡焦躁的走來走去,不一會兒,夥計拿來一張摺疊牀,還有被褥,在牆角鋪開,讓我休息。我借這個機會,跟夥計說,能不能讓我打個電話,安排一下醫院那邊的事。
“方爺,真的不行,您別爲難我們,藏爺說過了,我們要壞他的規矩,真的說不過去。”夥計很爲難的說:“醫院那邊,您放心,您的事是您的事,不牽連別人,郝軍還在醫院守着。”
這一下徹底就沒辦法了,大藏只要出現,不用半天時間就能把金凱所有的人事還有資源重新掌控在手裡。我在這個地方孤掌難鳴,坐臥不安,強迫自己安靜下來。
香堂這兒平時沒有人,不過爲了看管我,肯定會調一些夥計過來。只要守着門,我就出不去。我在這裡呆了整整一天,按時有人送飯。我覺得不能這樣坐等,我必須要主動出擊。
“大藏呢?”我問送飯的夥計。
“藏爺估計是在總部,跟下面幾個檔頭見見面,還有那些退了休的老爺子們。”夥計不知道假大藏爲什麼拘禁我,也不敢保證我能不能再上位,所以他的態度還是很謙和:“方爺,需要什麼,只管跟我說。”
我應了一聲,自己想了想,大藏給我的那本沒有名字的書,我已經完全看完了,不可能全部吃透,但是對於儺,有了深刻的認識。這樣的情況,沒有別的主意和出路,我只能趁大藏不在的時候,試着能不能搞定外面的夥計。
我吃了飯,看看時間,就耐心的等,等到深夜看守的人開始打盹疏忽的時候再動手,那樣成功的機會比較大。從飯後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左右,那幫夥計平時都熬夜熬習慣了,這時候神采奕奕,隔着門,我能聽到他們在外面打*。
無奈,我只能繼續等,可是時間越晚,外面的那幫人精神好像越大,估計是要打一晚上牌。我只要一靜下來,腦子裡就全是危在旦夕的丁靈,我得救她。所以,到差不多十二點的時候,我就開始準備。
如果我有溫道南那樣的境界,隔着門收拾這些夥計,不會費什麼力氣,可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慢慢的靠近門,跟對方的距離近一些。
嗚嗚……
就在我準備動手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哭聲,聲音很小,而且很飄渺,但是像是一根一根的絲線,不斷的朝人耳朵裡鑽。那不像是正常人的哭聲,聽着非常刺耳,還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外面的夥計馬上警覺了,丟下撲克就四處尋找,想找到哭聲的來源。再仔細聽一聽,我就能察覺出,那哭聲,很不正常,不是人發出來的,那很像是一種聽覺上的錯覺幻聲。
外面的人越找,哭聲就越大,場面頓時亂了。
就在外面亂成一團的時候,從香堂大門的門縫下面,流進一灘黑水般的影子,影子一鑽進來,立即緊緊的貼着門,擡起紙片一樣的手,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耐心,耐心,幾分鐘之後,你就自由了。”影子和鬼一樣,貼着門板,小聲的問我:“大藏,他被調包了?”
估計影子一直關注着我的動態,我這邊被拘禁,他就注意到了假大藏。很可能影子認識的大藏,是八年前接手金凱的大藏,所以,假大藏一出現,影子就敏銳的感覺到,他和從前的大藏不一樣。
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事實上,假大藏纔是大藏,而我和影子認識的大藏,纔是個冒牌貨。只不過事情發生在幾年前,要是跟影子解釋清楚,得費不少口舌。
“我們得加快一點進度了,我估計,大藏已經有點控制不住局面,否則的話,怎麼可能被人調包?”影子搖了搖扁平的腦袋,說:“我見了那個冒牌貨,正人模狗樣的跟金凱下面的檔頭們說事兒,我不認識他,但是從他身上,我能聞到一股味道。”
“什麼味道。”
“死人的味道。”影子很肯定的說:“我敢確定,那就是死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