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宗(三)
青煥見青逸的目光定在那幾個鬥毆少年身上,平靜無波的眼神莫名地讓他感到背脊一陣冰寒。圓圓的娃娃臉染上了一絲苦意,幾經思量後,青煥把往日師門囑咐丟在腦後,決定唯青逸命是從,生物本能讓他潛意識裡明白自己是生物鏈中位於下層那個o(╯□╰)o。
“師兄……弟,”險些將青逸喚成師兄的青煥下意識地詢問,“師弟覺得……”
他已經做好了多管閒事擅自與外門弟子接觸被師門懲罰的心理準備了,誰知青逸徐徐開口:“在下以爲,我們應當隱去身形,不叫紅塵中人發現吾等行跡。”
聲音冷漠刻骨,彷彿冰冷的死物,沒有絲毫感情。青煥打了個哆嗦,他明明是想要勸青逸這麼做的,誰知聽了他話,卻忍不住說:“可若是任由那幾個少年廝打下去,說不定會害了那孩子。”
因爲青逸那莫名的低氣壓,青煥說這話的時候手心裡捏着一把汗,戰戰兢兢地把話說完。誰知話一出口,身上一鬆,方纔那莫名的森寒消失不見了。他訝異擡頭,卻見眼前人雖然還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樣,眉眼間卻好像帶了絲柔和。青煥揉揉眼,發現根本沒有什麼溫情,青逸的表情還是那般冷漠。
“俗世而已,皮囊而已,一切因果皆有定數,師兄莫要因一時衝動壞了這天道輪迴,造成更大的損傷。”青逸依舊無情地說道。
這個道理青煥也是懂的,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他們修真者已經是窺天之道,脫離了凡世的因果輪迴。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規矩,若是妄自介入塵世間,只怕會引起大亂,所以即使是凡間改朝換代生靈塗炭,也不見有傳說中的仙人現身改變世事,最多就是有一兩個幸運的人見過在紅塵中歷練的修真者,被順手救起而已。
不過眼前只是幾個少年爭執,救下一命也只是順手爲之,根本不會影響什麼,而對那個孩子來說,卻是生死攸關的大事。青煥隱約有些不忿,娃娃臉不由得鼓了起來,眉眼間帶着些怒氣,堵着氣與青逸隱去身形繞過那幾個少年進了迷蹤林。
走在前面的青煥沒有看到,身後的青逸餘光一直纏繞在那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孩子身上,隱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拳頭緊緊攥起,像是在極力剋制什麼,又像是在拼命掙扎。
出了迷蹤林便是主宗的山門所在,青煥領着青逸熟悉了環境後,便帶着他見了山門內唯一一個還沒“閉關”的師門長輩,天闕真人。
不過是一個融合期弟子,用不着主宗所有的師門長輩接見,只要找個差不多身份法力的人說上兩句體己的話就行。左右修真無歲月,一閉關就是三年五載,多現成的藉口,千萬年閉門謝客的理由都是它,換都不用換一個。
天闕帶着青逸去了藏經閣,那裡有元嬰期以下的修道心法,分別放在不同書架上,每個書架都需要一定法力方能開啓,只要偶爾來看一下藏經閣內的書架,就知道分支弟子修煉到什麼程度了,多方便。至於元嬰期以上的心法就需要師徒之間相傳了,根本不會放在外面任人翻查。低階法門也不怕被人偷看,有實力通過護山大陣偷偷潛入邵陽山的,誰會看得上這麼低等法門。
這些書對青逸來說也沒有用,他腦子裡從築基到渡劫的所有修煉法決都有,前生更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本金仙修煉用的心訣,根本不在乎這些低階心法。於是他依舊不鹹不淡地謝過天闕,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之後青煥帶青逸去爲他安排的住處,是後山的一個小茅屋,沒牀沒被子,要不是有個屋頂基本上就是天爲被地爲席了。當然,棚頂的大洞不錯,晚上睡覺時躺在屋子裡還能看星星。
不過這些俗物對於修真者來說並不重要,此處勝在安靜,屬於三不管地帶,也不會有主宗弟子來討沒趣,青逸表示很滿意,當然這點在他那張面癱臉上是看不出來的。其實多數分支弟子的住處與主宗弟子的還是很接近的,這樣有利於大家互相切磋,增進感情,不過切磋出來的多數都是火花。但青煥不敢把青逸與主宗弟子安排得太近,萬一起了衝突,吃虧的一定不會是青逸。後山是一些築基靈藥的種植處,青逸早已過了那個時期,想是不會與幾年纔來採集一次靈藥的低階弟子一般見識的。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居住地,等三年後基本功課做完,主宗會根據藏經閣內書架的變化確定該弟子應該是重點培養對象還是放養對象。
安頓好一切後,青煥才離開,匆匆向方纔天闕真人所在的偏殿走去,彙報自己這一路觀察的結果。
“青逸此人,你看如何?”
青煥擰了擰眉,才答道:“天資過人,冷心冷情,視萬物爲虛無,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色。”
“如此,倒是好苗子,只是這種人難以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更不能操之過急。罷了,且看他三年後如何,屆時再做打算。”天闕揮了揮手,閃身回了內室,不再在意。
青逸離開後不久,冷肅便被一悶棍打倒,無聲無息地趴在凌天翔身上,彷彿死了一般。
凌天翔運足力氣,一掌將冷肅從自己身上推開,男孩在地上滾了幾圈,頭上的血染紅了山間的石子。
凌天翔也失血過多,頭暈暈的,一陣噁心,他厭惡地看了冷肅一眼,虛弱地說:“我們走!”
“凌師兄,這小子呢?”方纔將冷肅砸暈的狗腿一問道。
“管他死活!”
“可是……”狗腿二畢竟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方纔打得狠時不管不顧的,此時見冷肅瘦瘦小小的身子彷彿破布一般癱在地上,忍不住抖着手去探他鼻息,卻發現自己根本覺不到冷肅的呼吸。
“師……兄……”狗腿二抖着聲說,“他、他、好像……沒、沒氣兒了!”
這一句話把幾人都嚇慘了,凌天翔馬上就要暈倒也被這話弄得清醒過來,他艱難地爬到冷肅身邊,將耳朵貼在他心口,心口還是一片溫熱,但確實聽不到心跳了。
凌天翔臉一白,幾個人都嚇得說不出話來,欺負沒權沒勢的小師弟不算什麼,但同門相殘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狗腿三年紀小些,顫着音就哭了出來,凌天翔猛地一個巴掌扇在他臉上,響亮的巴掌聲讓幾個六神無主的少年都靜了下來。
“去山裡抓頭鹿,把人綁在鹿腿上!”凌天翔捂着腦袋吩咐。
幾個少年此時都沒了主心骨,唯他馬首是瞻,迅速的跑出去抓鹿。都是習武之人,山間野物又多,沒一會兒便抓了一隻雄鹿過來,解開冷肅的衣帶將人綁在鹿腿上。
凌天翔在狗腿四的攙扶下走到鹿身旁,抽出短刀,先是一刀劃破鹿的雙眼,隨後狠狠刺在鹿腹上,雄鹿疼得發足狂奔,拽着冷肅便向前奔去。雄鹿跑時狗腿一二三在旁引路,見鹿一跑偏便踢上一腳,直逼得那頭雄鹿拖着冷肅進了迷蹤林。一入林內,痛得發狂的雄鹿必定失了方向,而它腹部被凌天翔刺中,沒多會便會失血過多死去,如此一來,冷肅算是徹底被他們送進迷蹤林。就算將來有人發現他失蹤了,也可以推說是冷肅自己不顧師門禁令進了迷蹤林。
幾個人攙扶着凌天翔回古劍派,而冷肅則在一陣顛簸後,與雄鹿一同躺在了林子深處。
冷肅並沒有死,他天生體質特殊,只要一失去意識便仿若死人一般,沒了呼吸心跳,身體漸漸變得冷硬,彷彿一具屍體。小時候他曾在睡着後差點被自己的體溫凍死,至此冷肅便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男孩倒在林間,身體越來越冷,夜也越來越深。
被凍得骨頭髮寒,冷肅潛意識裡知道自己不能再暈下去,掙扎着想要爬起,怎奈失血太多,後腦又受了重擊,根本無法起身,只能任由自己的身體漸漸與寒冷的夜融爲一體。手掌在土地上微微抓着,彷彿要抓住最後的希望。
就在冷肅的體溫要將自己徹底凍死時,一個溫暖的雙臂將他抱起,宛若春風般的氣息包裹住冷肅的身體,一股暖流融入他四肢百骸。
那樣的溫暖,是他從未體會過的。冷肅的眼皮上好像壓着巨石一般,僅是抖動一下都那麼痛苦,但他還是掙扎着睜開了眼,夜色正濃,朦朧間只看到一張要死不活的面癱臉,看着就讓人泄氣。
冷肅徹底暈了過去。
然而那暖流卻一直在他身邊環繞,久久不曾散去。
樹林間,死寂一般的冰寒席捲了冷肅的整個身軀,骨骼發出淒厲的慘叫,這叫聲卻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
背叛、遺棄、飢餓、疼痛、欺凌、羞/辱……世界只給他這些,他也只懂得這些。
“恨嗎?那些人欺你辱你負你傷你,這世間沒有真善,只有被掩飾的惡,恨嗎?”
恨!恨得咬牙切齒,恨得刻骨銘心。男孩想要大聲怒吼,卻發不出聲音。
“想要壓制住惡,只有變成極惡,想要在這人間地獄中存活,只能化作最強的厲鬼。”
怎樣……才能極惡,怎樣……才能成爲人人懼怕的厲鬼?男孩在心底問道。
“呵,只要你解放我……”
你是誰?
“我?我是……”
“啊——”林間傳出一聲淒厲的嘶吼,宛若野獸瀕死時最後的吼叫,宛若發狠的孤狼在叢林中怒號,吼聲中帶着仇恨、絕望以及男孩最後的稚嫩。
原本如屍體一般的男孩僵硬地爬起身,用手沾了沾額上已經乾涸的鮮血,放在口中舔了舔,那般苦澀鹹腥,充滿了瘋狂的壓抑。
——你是誰?
——我?我是你的心。
——前生
注:此文只有師兄重生,別誤會。文章中前生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介紹兩人前生的糾葛,冷肅沒有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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