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捲土重來
“此乃何處?”寒逆霄望着那一片連綿無盡的山脈,這裡景色尚可,但不知爲何沒有人煙。彷彿鳥獸都能感覺到此處的荒涼與死氣,只是站在這裡,悲哀便從心底散發出來,難以抑制。
“神墓。”紫夜道,“洪荒時期,天地異變,一世變九界。那時,有些神人化爲聖者離開了洪荒,而更多的神人,則是經歷了長久的歲月依舊無法成聖後,最終長埋此處。修真界稱之爲神墓,而西方蠻夷之處,稱其爲諸神的黃昏。”
“沒想到人界居然還有這等地方,當年我曾在西海遊歷之時,卻在臨近此處之前轉了方向。若不是今日隨你前來,只怕窮其一生都無法見識到如此悲壯之處。”寒逆霄望着此處,眼中盡是哀默。這並非因爲他是喜好感慨之人,而是在神墓,所有人的情緒都會被這悲壯而感染。
紫夜道:“並非你臨時改了方向,而是神墓對人的心神就是有這等撼動的能力。因爲此處的死氣讓人無法接近這裡,下意識地就想要離開此處。是以明明此處風景秀麗,氣候宜人,卻依舊沒有人煙鳥獸。”
“的確看到這裡我就會有無可匹敵的感覺,可若是誅魔陣只能在此處佈置,墮天的實力已經有仙人水平,加上又有你口中所說的仙君實力之人相助。若是他們不想到這裡來,你又如何將其引過來。”寒逆霄問道。
“跟我來。”紫夜淡淡道。儘管身着魔衣,但他的氣質卻是還如同觀星那日般出塵脫俗,尋常修真者只是看着他,就會覺得自己粗鄙。也正是因爲他這般模樣,寒逆霄纔會起了要他的心思。否則煉化人法力的辦法有很多,他又何必選擇採補這一種。這紫夜看着如一張白紙,滿口的人間正道,這樣的人真想將他狠狠蹂躪,毀滅他心中所有的天真和正義纔好。
不過,饒是紫夜這般吸引人,在寒逆霄心中,他最不能忘的還是當年論道大會時以一己之力挑戰修真百宗的冷肅。那一身血衣妖媚,滿身殺意地站在修真者中間,臉上濺上數滴鮮紅的血液,整個人都在詮釋着生命的顏色。修魔者從心所欲,好財好色好戰,正因爲如此,沒有人比修魔者更瞭解生命到極致而綻放出來的美麗。
冷肅,那樣的冷肅。即便是被打得遍體鱗傷,眼中卻依然燃燒着瑰麗的火焰,無論何時都不熄滅。那帶着生命顏色的赤紅火焰,是寒逆霄見過最美麗的顏色。那時他袖手旁觀隔岸觀火,眼睜睜看着冷肅被修真百宗追殺卻絲毫都不援手,就是想看看那道執着的生命之火能燃燒到什麼程度。是漸漸熄滅,還是越燒越旺。
冷肅沒有讓他失望,越來越旺的火焰終於灼燒了半邊天的雲朵,寒逆霄望着天空的火燒雲,紅到極致,豔到極致,卻依舊不及冷肅眼中的火焰。寒逆霄一直在想,若是這道火焰是因他而燃燒該多好。
若是當年他一眼便看穿那少年眼中的火焰,會如何?他想,他只怕會用各種方法腐蝕這個少年,用力量、財富、美色侵蝕他,親手扼殺那美麗的火焰。他會用痛苦折磨他,看那道火焰究竟是會燃盡還是越燒越旺。如果當真再見冷肅之時,他還是那麼美麗,寒逆霄想,他寧願被這火焰燒死,也是一種幸福。
腦海中突然涌現出一個畫面,冷肅一襲紅衣,手持鏡望着他,眼中是對他的憎恨與輕視。那時冷肅明明不是他的對手,卻聰明地利用鏡引動天地靈氣,又逼得他不得不動用本命元氣,引來了天魔劫。修魔者渡劫最是艱難,他還沒有準備好,一直壓制力量準備渡劫,誰知被冷肅提前引動天劫,死在了雷火之下。
真奇怪,明明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等事,又爲何會想到?寒逆霄嗤笑了一下。
紫夜冷冷問道:“魔主卻是因何事這般開心?”
寒逆霄倒是大大方方回答道:“我是在想,若是此番決戰我敗了,死在那墮天手下,倒也不失爲一種壯烈。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若是因圍剿墮天而亡,應該是重於泰山吧?只可惜死去後不能一享紫夜道長您的滋味,這倒是唯一的憾事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惜可惜!”
紫夜向來平靜的臉再度難看起來,眉頭皺得死緊。寒逆霄這人簡直就是有癲狂之症,要他選幾個功力高強的手下主持誅魔陣中的魔界之門,誰知他竟然自己出手了,說什麼他也算是爲天地正道獻上一份力量了,要像其他修真者一樣爲宗門保留實力,所以把精銳都留在天魔宗,自己出手了。
紫夜完全能夠理解修真者這種想法,爲了大義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但依舊舍不下祖宗基業。像他也是一樣,帶着紫氣宗的高手,卻將資質好的低輩弟子留下,若是他們全部犧牲,也能爲宗門留下一點血脈。可是魔宗之人會是如此嗎?或許修魔者中也有捨己爲人的說法,但寒逆霄絕對不是這個意思,他那雙眼中,沒有豁出一切的壯烈之感,反倒是一種玩味和躍躍欲試。
此人就好似要用整個生命來見證他的猜想一般,令人十分難以理解。
正思索時,緊皺的眉頭被寒逆霄一根手指按住:“紫夜道長生得這般國色天香,若是總皺着眉頭就不好看了。屆時墮天伏誅你要與共赴雲雨之時,可不要皺着眉,那樣我會少了興致的,哈哈哈……”
國色天香什麼的,算了,他也不是會在意這等傻話之人,況且能否讓墮天伏誅也是未知數。
將寒逆霄帶到神墓山脈下的一個山洞中,一男一女被捆住禁制在陣法中,男子生得憨厚老實,女子卻是極爲豔麗。他二人精神雖然有些不振,但身體都還算不錯,尤其那女子見到紫夜後眼睛一亮,開口就罵了起來——
“紫夜你個老禿驢,你把我們綁在這裡算什麼德高望重的道長。口口聲聲說什麼爲了人間正道,爲了天地九界,爲了這些你怎麼不把自己綁這裡?用我們來威脅冷肅?在你眼中,墮天若真是那等喪盡天良之人,又如何會爲了我們這等區區萍水之交的人以身涉險!若他當真爲了我們來此,那又如何能被成爲墮天!”
男子雖然不罵,但聽到女子的話,也認同地點頭,同時用不贊同的目光看着紫夜。
寒逆霄看見他二人,有些驚訝道:“夜媚嫿?一別多年,你現在真是……換形象了?”
“我呸!寒逆霄你個縮頭烏龜王八蛋,吃裡扒外修真者的走狗。當年冷肅被修真百宗追殺時你跟個烏龜似的所在殼子裡不出來,現在倒好,跑到紫夜屁股後面像個跟屁蟲似的。話說你到底是真被紫夜那德高望重兼卑鄙無恥給征服了,還是被他那張臉蛋那千人騎萬人壓的屁股給爽到了!”
青炎:……
老婆太彪悍,他真心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夜媚嫿這張嘴啊,看起來當年鄙視他時,當真是祖上積德了。
偏偏寒逆霄不愧爲與夜媚嫿師門有淵源,竟然也不惱,無視紫夜那青綠色的臉,直接蹲在夜媚嫿身前道:“說起來,你我還算師兄妹吧?真是知我者,師妹也。可惜你有一點沒猜對,我不僅是被紫夜的屁股爽到了,我還想嚐嚐冷肅滋味,墮天,不知道會如何呢。”
夜媚嫿都快氣炸了,胸口一起一伏的,因爲被綁着,曲線畢露,她用火燒一眼的眼神瞪着寒逆霄說:“我祝你的子孫根在這次戰鬥被冷肅給切下來!”
“那照你這麼說,爲了讓我的子孫根臨死之前吃個飽飯,是不是要讓它嚐嚐你的滋味再死啊?”寒逆霄捏了一下夜媚嫿的下巴。
由於兩人是背靠背捆着的,青炎一個翻身將夜媚嫿護到身後,自己面對寒逆霄。他知道此時自己二人也是自身難保,說什麼話都是白說。與其言語上逞威風,還不如用行動盡全力保護住夜媚嫿。
夜媚嫿本來還在會青炎鬧彆扭,兩人一個追一個跑的折騰了十來年,結果被紫夜給找到,抓了過來,說是要引冷肅出來。當年他們與暮冰凌一起去救冷肅時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只是現在卻擔心因爲自己而連累了他。兩人同甘共苦,之前那點心結倒是無意間打開了,這段被囚禁的日子裡,兩人心意相通,感情好得一塌糊塗。
寒逆霄當然只是說說,夜媚嫿師門畢竟與他有點淵源,倒是不能太傷到。他看向紫夜,紫夜卻是平靜道:“只是用他二人引出冷肅罷了,屆時就會放走他們。不過這兩人魔道結合,會怎樣被各自師門就不關我的事了。”
“我突然間發現,你這個人,真的很無恥。總是能把卑鄙的事情說的無比光明正大。”寒逆霄抱胸觀察着紫夜。
“那是因爲,在吾心中,無一物比得上天地正道。”紫夜義正言辭地說道。
於此同時,青逸與冷肅已經聽到了紫夜可以傳播出來的夜媚嫿與青炎的消息。
“寂滅山脈啊……”青逸喃喃道,“神墓嗎?紫夜這次可是下血本了,昔年諸神黃昏,我們說不定真的要交代在那裡了。”
冷肅捏了捏他的腰道:“去不去你決定,儘管我知道你一定不會丟下他們兩個。”
“那是自然,”青逸微笑道,“你困於臥龍淵下時,他們不顧千難萬險來相助。就衝着這份情誼,我也絕對不能讓紫夜傷了他們。只怕紫夜也只是試試能否利用他們,若是你當真出現就是他賺了,若是你不出現,他也有別的法子來將你引出來。”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現在就去?”
“不急,”青逸沉思後道,“既然去的神墓,那就一定是用誅魔陣了。大羅金仙主持的誅魔陣,剛剛好能對付神人初境的高手。若是加上神墓的力量,只怕你我二人聯手也難以突破。”
“是麼?我倒是要試試。”冷肅自信地看向東方。
這並非是因爲實力大漲而過於驕傲,而是冷肅早已參悟了鴻蒙紫氣,知曉了天道規則。他雖然不知道誅魔神陣究竟有何奧妙,但天道規則,萬變不離其宗,它再強也是陣法,也有突破的方法。
“以你的實力加上鏡倒是能夠突破誅魔陣,可是我的目的卻不止如此。紫夜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你,這一次,他就交給我來了斷!”青逸望着西方,淡淡道。
一向淡然的青逸,今次卻是爲了他而憤怒,冷肅心中無比的滿足,他並不後悔前生爲了救青逸而自取滅亡。這人的青睞是他強求而來,但能用一世的性命抓住這人的感情,絕對物超所值。
在他暗暗感動之時,青逸已經定好計劃,與冷肅耳語一番。
十日後,終於佈置好誅魔神陣的紫夜,感覺到一股極強的殺氣正向神墓而來。此時正是夜晚時分,天上天狼星耀眼灼人!
這十年來,冷肅自從參悟了天道規則後,便知曉瞭如何隔斷他與天狼星聯繫的方法。是以這些日子他的功力增長,與天狼伴星的接觸,天空中都沒有異象,紫夜也只能暫時安下心籌備誅魔陣。
今日,冷肅主動溝通天地,天狼星大放異彩,紫夜這才發現,天狼星竟然早就脫離了他的計算,以一種讓人難以接受的速度增長起來!
在神界生存的第一要素就是破開時空,否則神界一個空間兩個空間的,若是沒參悟到空間奧秘之人,只怕連門都出不去。冷肅破開空間,只是一個呼吸間,便到了紫夜眼前,若不是有誅魔陣的結界守護着主陣中的紫夜,只怕冷肅能第一時間擰下他的腦袋!
紫夜心中暗驚,短短十幾年,神人境界,這是何等的力量!幸虧他提前佈置好了誅魔神陣,否則這人間,真的要成墮天的囊中之物了。
“他們呢?”冷肅冷冷問道。
紫夜視線向陣中看去,之間寂滅山脈中央,兩個人浮在空中,他們都低着頭,不知死活。
寒逆霄在魔界陣眼這裡冷笑,紫夜當真是覺得爲人界犧牲是一件莫大的幸事。他將夜媚嫿與青炎綁在陣中央,冷肅一進入,誅魔陣開啓,三人卻是要一起被這無明業火給燒成灰燼,成爲神墓中的一員。當初卻還說等事成之後放過他們,真是笑話!
偏偏紫夜並不覺得自己這麼卑鄙,他只認爲這是夜媚嫿與青炎應該做的。真不知道紫氣宗是怎麼把他養成這麼大的,洗腦洗得太嚴重了吧?
還有那墮天也不知是怎樣想的,爲了兩個不相干的人居然深入虎穴。墮天不應是殘忍無情的嗎?據紫夜所說,墮天無論他原本性格如何,一旦天狼主命後,就會不受控制,性格大變。可是他怎麼看都不覺得冷肅那漂亮的火焰會被天狼控制住,他不是那種人。
算了,也不要想太多,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只要將魔氣注入,引出神墓中的滅魔神雷就行了。至於冷肅能否逃出誅魔神陣,就看他的造化了。
冷肅一眼便看出那二人正是青炎與夜媚嫿,知道他們還活着。他心中暗恨紫夜,堂堂仙者居然想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若是他不來,這二人只怕會在這陣中被生生吊死!
他一個閃身進入了陣中,而此刻紫夜也催動了陣法,一直隱藏在山脈各處的修真者也都露出身影,同時施力開啓大陣。足足上萬名修真者,且全是分神期以上的高手,看起來修真百宗能者盡出了。這般力量,只怕就是青逸的仙君實力也能被這些人全力擊殺,不過冷肅乃是神人境界,這些人倒是難不倒他,不過加上誅魔神陣就不一樣了。
冷肅毫不在意地飛向陣中二人,用陣法先護住了他們,不讓他們被引出的業火燒傷。而此刻寒逆霄也聽從紫夜的吩咐全力將法力送入陣眼的靈石中,強大的魔氣進入陣法中,籠罩住整個神墓。諸神棲息之地被魔氣打擾,洪荒諸神殘留的神念漸漸憤怒起來,他們要燒燬這膽敢擾亂他們休眠的魔氣,黑色的怒焰一下子籠罩住整個神墓!
紫夜率領修真百宗高手合力施爲,將冷肅死死困在陣中不讓他逃脫。哪怕他是神界上神,被這無明業火燒上七七四十九天,也會化成灰燼。就算冷肅有鏡,最多也只能抵擋三十天!
此刻冷肅正是祭出鏡,將夜媚嫿與青炎護在其中,自己盤膝而坐,盡全力抵擋那可怕的火焰。他謹記青逸說過的話,至少要堅持十五天,十五天後,朔月之日,正是羣魔亂舞之時,昔年神人沉寂之時。
那一刻,日月無光,天空中缺少主位星辰。而紫夜佈置陣法,他的位置正是太陰星之位,沒了星辰庇佑,此時的紫夜是最兇險的。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法門都已經失傳了,紫夜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那時,青逸能夠藉助“藏星訣”逆轉陣法,陣法力量反噬,所有人都會受到牽連,但因爲有陣法星位庇佑,不會傷及性命。
只有紫夜,沒有了太陰星保護,又是主陣之人,受到反噬最多,饒是他大羅金仙之體也吃不消。不過這樣依舊無法消滅紫夜,至多是讓他筋脈盡斷罷了。不過只有紫夜,青逸不想放過他,一次次對無辜的冷肅下手,饒是青逸這等清心寡慾之人,被觸及逆鱗,也是會憤怒的!
儘管有些吃力,但在鏡的幫助之下,加之冷肅對天道規則的領悟,還是能夠堅持下去的。他還趁這個時機將夜媚嫿與青炎身上的禁制解開,他們見冷肅真的來救人了,不高興反而怒斥他傻,這麼明顯的陷阱也能跳下去。儘管他們這麼說着,可是青炎眼中卻充滿了欣慰,他知道自己沒有信錯人,冷肅絕不是紫夜口中所說的喪盡天良之徒。
而冷肅見到他們這般訓斥自己,竟然是不怒反笑。有這樣的朋友,又有青蒼暮冰凌那樣的半個師父,還有戰蛟這等亦敵亦友之人,窮奇畢方那般麻煩的家人,以及青逸,他的戀人。
回想起前生那孤寂高傲之人,那狠絕之人,冷肅覺得前生的自己也未嘗不是咎由自取。同樣的人,同樣的命,只是因爲心變了,一切都變了。
而這一切,都是青逸給他的。一百多年前,迷失叢林裡有一個孩子,本應該被鏡迷惑,被應該被天狼惑了心智,可是那時,有個人走進了叢林中,第一次抱起了他,給了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一直不明白,爲何青逸的性格是清冷的,而他的身體卻是火陽之體呢?天道的解釋是爲了驅除他這等邪魔,應劫星君最高是這等至剛至陽的體質。可是冷肅卻認爲,青逸之所以會是火陽之體,卻是爲了溫暖他。
那時候絕望中的暖流,挽救了一個孩子乾枯冰封的內心。
冷肅靜靜擡頭望天,無明業火中只有星光璀璨。天狼星附近那顆伴星始終如一地圍繞着他,不離不棄。
天道爲他安排這樣一個天敵,真好。
因爲朔月之日,星星格外明亮。冷肅清楚地看見原本有些遙遠的伴星離天狼星越來越近。
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