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宗(七)
青逸很晚還沒回來,冷肅躺在獸皮墊子上滾來滾去,身上被青逸碰過的地方總是有些不對勁兒,說不出是舒服還是別的什麼……
從來沒有這般輕鬆過,他似乎能感覺到血脈在體內歡暢地流轉,身體比起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舒適。青逸離去後,他曾跑到茅屋外蹦跳快跑,發現自己一躍能有兩尺多高,彷彿會了輕功一般。
過去的他,由於常年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力氣總好像被什麼抽空了一般,根本沒辦法劇烈活動。以往他都是硬挺過來的,進入古劍派後也希望自己能夠依靠習武改善身體的情況,豈料卻被斷定爲資質愚鈍,經脈堵塞,無法習武。那是絕望的宣判,代表着他一生的平庸和低下。
然而……
冷肅把自己裹在墊子裡團成個球,想起青逸那淡漠卻俊逸的臉龐上滾落的汗珠,想起那火熱手掌貼在自己身上的溫度,想起那突如其來的脣齒相交舌間嬉戲,心臟猛然以高頻率高振幅跳動起來。
男孩是固執的,他依舊是認爲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誰好。即便是青逸武功高強內力深厚,此番爲他打通經脈只怕也傷了不少元氣,肯付出如此代價幫他這樣一個毫無價值的人,一定是要利用他做什麼事情。
前些日子會留在青逸身邊,是爲了得到舒適的生活,他可以幫助青逸處理一些雜事,但不能忍受男人對他做出那等苟且之事,所以在青逸脫他衣服時會逃跑;而現在,被打通經脈的冷肅認爲,此刻青逸若是要他,只怕他也會咬牙從了。凡事都有它的價碼,冷肅將他自己的身體也放在了這標價的天平之上。
然而,這般大費周章,怎麼可能只是爲了一個乾瘦孩子的身體,怎麼可能只是爲了一響貪歡。冷肅想要留在青逸這裡,卻又害怕青逸想要的東西他給不了,或者說是不想給。
或許是心事過重,或許是沒有那暖流在身邊,也或許是經脈被打通精力過於旺盛,總之冷肅是沒有睡着,大半夜的一直在胡思亂想,想着想着思緒就會飄到青逸怎麼還沒回來上,再想着想着就會琢磨這人到底去了哪裡,再想着想着……
滿腦袋都是那個面無表情對他不屑一顧目中無人的傢伙,冷肅覺得自己不應該太過在意此人的目的,留在這裡能夠得到他過去從未得到過的溫暖和好處,既然如此就留着又何妨?左右那人現在還未露出真面目,他且再留上一段時日,既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又能近距離觀察那人,探查他究竟是什麼目的……
話說,青逸怎麼還不回來!
男孩把腦袋蒙在墊子裡鬱悶地想着。
青逸回來時已經天色泛白了,他並非在古劍派耽誤了太長時間,而是一時間竟不想回那茅屋,便在外面轉了一陣。
他帶着早晨的霧氣進入茅屋,將衣服放在椅子上,側頭看了看躺在墊子上一動不動的冷肅。
坐在牀邊,伸手摸了摸少年毛絨絨的腦袋,頭髮像雜草一樣摸起來一點都不舒服,不似前生那般,直順柔滑,長長的散落在腰間,黑髮與緊緻的肌膚交織出一片瑰麗的色彩,帶着夢幻般的氣息。
察覺到自己又在想入非非,青逸很快收回了手。前生的他對冷肅並不像其他人那般憎惡,卻也沒什麼特別交好的心思。即使是在九幽冥府迫於無奈有了極爲親密的關係,事後這關係也被他丟在了腦後。唯獨在虛妄幻境中,因爲幻境的影響,冷肅曾對他說過一些過去的事情,而他則不由得安慰了一下當時那個看起來很脆弱的冷肅。或許那時有悸動,可在離開幻境後就消失了。
可現在……青逸苦笑了一下,莫非是因爲天劫前冷肅那個兩敗俱傷的詛咒?那個讓他離世,卻又讓他重生的魔界秘法。他至今都不明白冷肅爲什麼要這麼做,既毀了他,卻又要救他。
冷肅當然沒有睡着,青逸沒有掩藏腳步聲,進門前他就知道這人回來了,連忙老老實實地躺好,閉上眼睛,裝出一副睡着的樣子。其實現在天差不多亮了,他就算是醒着也沒關係,可他就是不想讓青逸看到他醒着,好像這人不回來抱着他,他就睡不着似的。
大手摸在他的頭上,冷肅發現青逸很喜歡摸他的頭,明明只是一堆雜草,卻樂此不疲。動作很輕柔,讓他慢慢放鬆精神,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時,手卻離開了。這一拿開他又清醒了,這點讓冷肅很不滿,難道才這麼幾天,他就離不開這人了嗎?
而且青逸雖然收回手,但還一直坐在牀上,冷肅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想睜眼卻又不敢睜眼。
“別裝睡了,起來吧。”淡淡的聲音響起,男孩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一副被揭穿的惱羞成怒的樣子,很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貓。
“我是被你弄醒了!”男孩嘴硬地說道。
“你睡不着的,”青逸無情地戳穿他的謊言,“就算打通了經脈,你體內所有的氣息也都會被吸走,一旦睡着那東西沒了壓制,就會企圖吞噬你的本命精元,爲了防止它抽取你的精元,一旦失去知覺,你的身體就會自動封閉所有氣穴,進入假死狀態。而你卻是活着且有知覺的,這樣的狀態持續時間長了,你就越睡越冷,如果不及時醒來便會凍死。這幾日每晚我都在你體內不斷注入真氣,所以你纔會睡得那麼好。”
冷肅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想起這幾天每夜的暖流,一直在體內溫暖他的身體,原來不是擁抱的溫度,而是注入體內的真氣。青逸脫掉他衣服後,曾摸着他的肚子說“在這裡”,那是……
“這裡,有什麼東西?”男孩白着臉指着自己的肚子問。
“六合鏡。”
“那是什麼?”
“上古神器,隨着盤古開天闢地一同產生的雙界之一,我們這個世界的鏡像,六合鏡。天地四方視爲六合,也就是說,你的身體裡,容納着整個世界。”青逸並沒有隱瞞,而是如實地告訴他。冷肅最終無論如何都會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與其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倒不如由他將真相告訴他。
“神器?神仙用的東西?神仙的東西,爲什麼要吸取我的精元,吸人精元的,不都是妖魔鬼怪做的事情?”冷肅雖對修真一無所知,但神話故事還是聽到過一些的。
“神器也要有人來使用它,如果不能使用,那麼神器變魔器也不是不可能。”當年的六合鏡,被冷肅從體內取出後,就墮入邪道。他藉助九幽冥府的死氣將六合鏡冥化,用生魂的怨氣填滿六合鏡,使它成爲修真界第一兇器,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也就是說,只要有它在體內,我就永遠無法習武,甚至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它吸成人幹,對嗎?”冷肅看着青逸,眼中一片平靜,宛若暴風雨前最後的安寧。
只要再說一句,這個倔強的男孩就會墮入深淵吧?當年究竟是誰告訴冷肅六合鏡的事情呢?告訴這樣一個孩子他此生的命運,告訴他你的人生沒有任何希望。然後再利用孩子絕望的心,誘他修魔,企圖利用他的身體滋養六合鏡,最後剖開他的身體取出那獨一無二的神器。
這些事,冷肅沒有告訴過青逸,但從九幽冥府出來後,青逸就聽到了血公子反噬,魔主兵解的消息。冷肅他,只怕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卻一直同魔主虛與委蛇,直到他有機會駕馭六合鏡。
如果不是誤入鴻蒙心境中,他們就不會在各個虛無界中徘徊,更不會進入九幽冥府。鴻蒙心境內包含天地混沌之時的所有虛無界,而冷肅偏偏在進入九幽冥府後告訴他六合鏡的事情,只怕就是存了利用他的心思。將青逸的元嬰和他自己的身軀都當成了道具,利用這一切一切獲取力量,得到他想要的。
然而沒有這些利用,得到六合鏡的就是那處心積慮的魔宗宗主,而世間也就永遠沒有了那個高傲的血公子。
青逸伸手摟住那個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孩子,讓他緊緊貼在自己懷中,輕聲在他耳邊說:“不會的,我幫你打通經脈就是爲了幫你暫時禁制六合鏡。而日後我會再想辦法幫你取出它。”
不會讓你再一次面對那樣尷尬的境地,用那種決然的手段爭取自己的生命。我會幫助你,這是我前生的債,也是今世的孽。
然而男孩並未如他所想那般釋然,而是在他懷中,避開他的視線,露出“原來是這樣啊”的神色。
果然,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他好,青逸要的,只是剖開他的肚子,取出他身體裡的寶物。
邵陽山下,一個滿是傷痕的人拼命地逃離,他要離開這。凌天翔必然會回來處理他的“屍體”,到時候看人不在,一定會猜到他還沒死。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在凌天翔手上,就算要死,也要在殺掉凌天翔後!
血流的太多了,眼睛已經迷糊,耳朵也不似平日那般靈敏,身體更是不聽使喚,手腳僵硬着,拼盡全力才能挪動一步。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一劍穿心還未死,但他在與凌天翔比試前就被凌掌門打傷,又在場上被凌天翔重傷,如果不是心中還有一腔恨意支撐,他早就倒下去了。
爲什麼?爲什麼!
因爲沒有呼吸和心跳被父母當成怪物買到青樓楚館,在那低賤之處隨意被人踐踏自己的尊嚴,還要被人凌虐。他不甘,他不服,他要爭得一條出路,他選擇抗爭。他成功了,來到古劍派,卻被徹底打入絕望的深淵——他無法習武,一生再無出路。
說到這兒,倒是要感謝凌天翔,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那日在迷蹤林聽到奇怪的聲音後,他就能習武了。他偷看其他人練武,居然也能與正式入門的弟子有一拼之力。可是,一切都抵不過那天道不公。
如果連蒼天都放棄他,那他就不信天不信神,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想要變強嗎?想要報復嗎?想要將那些欺凌你的人踩在腳下嗎?”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是……誰?”冷肅艱難地發出聲音。
“我說過,我是你的心,我可以給你力量。”
“呵……你要什麼?”
“我是你的心,你只要把心交給我,就什麼都有了。”聲音是那樣的貼心,彷彿從心底發出,帶着若有若無的誘惑。
果然,無論是什麼,都在覬覦他,沒有誰會毫無理由地對他好,這個世界只有利用和背叛,只有殘酷的弱肉強食。
“不會……給你……”少年艱難地說着,身上泛出淡淡的光芒,那道堅毅的靈魂之光死死壓制住六合鏡,讓它無法再侵入少年的內心。
吾命由我不由天!
——前生
注:**這個符號後的內容都是前生,一般在章節末尾。此文本打算是先寫十萬字前生再寫今世的,但因爲是主重生,就只能前生今世放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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