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宗(四)
冷肅是被正午直射/入屋子的陽光曬醒的,略有些刺目的光芒讓他難以睜開眼睛,只得在地上滾了一圈,避開光。
不過……地上滾了一圈?他剛睜眼時明明看到了屋頂?疑惑間他仰頭望天,看見破舊的茅草棚子上露着一個大洞……
好吧,他應該慶幸自己是被陽光曬醒的,而不是被雨水澆醒的。
剛醒來的男孩有些餓,他四下打量,發現這裡並不比迷蹤林的條件好到哪兒去,破爛的棚頂,腐朽的樑柱以及空無一物的草屋,只有方纔他躺着的地方鋪着一個厚厚的獸皮墊子。
試着擡了下手臂,身上的疼痛消失了大半,比較壯觀的傷口都被處理過。
屋子裡沒有人,冷肅回憶了一下,依稀知道有人把他帶出迷蹤林,剩下的事情便不記得了。不過看自己現在身處的環境,想來那人也不過是順手爲之,畢竟能從迷蹤林自由進出的大都是世外高人,那種人能將他帶出來,還幫他包紮傷口,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即使是個孩子,冷肅也明白,這世間沒有誰欠了誰的,對方救了他不代表要照顧他,給他一個足以避風的茅屋就很夠意思了。
保住一命的男孩艱難地爬起身,推開茅草蓆子(門窗都沒有),想要外出找點吃的,卻看見茅草屋外堆着一捆十分壯觀的柴。呃……已經不能用捆來形容了,應該叫小山。伸手摸了摸,柴都是新砍的。
冷肅的視線並沒用在柴山上停留太久,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食物,他餓了太久,在和凌天翔他們打架之前就已經餓了兩天了,若不是被逼得太狠,他也不會下死手打人。可惜凌天翔的內力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以他當時的力氣並不容易給他造成致命傷。
摸了個比較尖比較長的柴薪當做武器,山林裡應該有弱小一點的動物,當然也有猛獸,現下只能拿這東西做武器,其餘等填飽肚子再說。
“醒了?”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冷肅驀地回身,同時向後跳了兩步,拉開與對方的距離,但心下還是有些忐忑。他天生五感較常人敏銳,就算是古劍派掌門放輕腳步也能被他察覺,而這人居然一聲不響地就到他身後這麼近的地方,武功不知有多可怕。
定睛望去,卻見眼前人不過是一青年,生得還很好看,可惜一張臉沒半點表情,就跟誰欠了他錢不還似的。
青年走近兩步,他個子很高,一接近冷肅才發現自己只到他腰際,壓迫感極強,逼得他只想再退後幾步,卻又不想在此人面前露出怯意,只得硬挺着。
“嘭”的一聲重物落地,青年將手中的東西丟在地上,之後平聲問道:“餓嗎?”
聲音沒有音調起伏,怎麼聽都像不懷好意。好在冷肅聽清他話中的內容,不由瞥了一眼地上的東西,當場就僵住了,那是……熊吧?兩米多高的熊吧?這人就這麼一隻手託回來的嗎?這是有多大的臂力?不對不對,現在重點應該是,這熊是他爲自己找來的食物?
男孩的腦子有點亂,這時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摸了摸他的頭:“等一下就好。”
冷肅就呆愣愣地看着青年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把劍,擡手輕輕揮了數下,隨着他揮劍的動作衣袖飄揚,竟是那般好看,比起他曾經見過的高手對決還要瀟灑。幾道虹光閃過,黑熊的皮肉分離,皮毛上竟沒帶上一絲血肉,完美到極致。
然後……然後那青年就開始用那把鋒利無比,映日生輝的寶劍剔肉,最後用劍在石頭上一敲,濺出的火花點燃了他早就準備好的枯葉。
於是,剛纔那一系列令人欽羨帥氣無比拉風無比的動作,其實是在做飯嗎?
男孩有一種啊(四聲)、啊(輕聲)的失落感,但同時那顆一直高懸的心,已經穩穩地放下了。
這個人,暫時不會傷害自己。
冷肅眼中詭異也可以說是細心溫柔的行爲對青逸來說再正常不過,從十五歲那年青揚上山開始,他手中的鐵劍就只有砍柴做飯這一功能。冷肅可比青揚好養活,當年那個哭着喊爹孃的小娃娃着實讓青逸頭疼了許久,而面前的男孩卻是如此安靜。
青逸突然有些心疼,冷肅不應該是這樣一個瘦小倔強的孩子,在他的記憶裡,哪怕是最狼狽的時候,他都是那樣高傲,從來不會讓人看到自己的軟弱。即使是當初二人被困在九幽冥府,身陷囹圄之時,面對那般狼狽之事,冷肅依舊是冷肅,讓人半分都看輕不得。
記憶中那張狠絕的臉難以與眼前男孩融合在一起,青逸摸了摸自己心臟的位置,苦澀的感覺蔓延開來。
將野菜湯裝進從古劍派“取”來的瓷碗中,遞到正用惡狠狠眼神瞪着熊肉的男孩:“喝。”
男孩望着熊掌嚥了下口水,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野菜湯,果然這等好事不是自己的,他能勻得一碗熱湯已是萬幸。
青逸知道冷肅餓了許久,不能一下子吃肉,先讓他喝些湯,等肚子暖和一些後,再給他吃肉。此時肉已經烤好,見冷肅喝得香甜,青逸方纔想起自己自重生起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他現在還沒到辟穀期,若不是有這一身真元撐着,早就餓暈了。
隨手拿起一塊肉吃了,冷肅那邊看着烤肉落入他人之口,悲憤萬分,大口喝湯,用牙齒咬着瓷碗邊緣,假裝自己吃的也是熊肉。野菜湯有一大鍋,冷肅喝過一碗連牙縫都不夠塞,他估計着那人不會計較這麼一大鍋破菜湯,便上前又裝了一大碗,沒多會功夫肚子就喝得滾瓜圓。
正要再盛一碗時,手腕被人捉住,青逸冷冰冰地說:“不許喝了。”
冷肅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碗,暗暗唾棄此人,還有那麼多湯……好在他已經喝飽了,肚子暫時裝不下其他東西,便順從地放下碗。
誰知這時青逸拿起那個烤得外焦裡嫩香噴噴熱乎乎的熊掌遞給冷肅。
冷肅:……
他已經喝飽了!
男孩用控訴的眼神看着青逸,青逸皺了皺眉,伸手摸了摸冷肅圓鼓鼓的肚子,只得把熊掌收回來,並且擔(面)憂(癱)地說:“誰許你喝這麼多了。”
冷肅(瞪着熊掌):(ˉ﹃ˉ)
青逸:“現在不準。”
吃飽喝足纔有力氣做其他事情,青逸不時摸摸冷肅的小肚子,確定他可以進食後才把肉給了他,男孩一通狼吞虎嚥吃相慘不忍睹,青逸開始懷疑眼前此人是否是當年那做派優雅的血公子冷肅,或許只是相貌神似?
冷肅吃到一半就被青逸將肉搶走,小孩子吃飯總是沒有分寸的,青逸照顧孩子有經驗,知道這些已經是極限,再吃就要壞肚子,便不再讓他吃下去。
男孩忍了忍,想到自己寄人籬下,只得在衣服上蹭了蹭油乎乎爪子,再度安靜地看着青逸。
青逸暗暗嘆氣,一道水清訣使出,細細溫溫的水流滑過冷肅的手和臉,將油污洗淨後,這纔看着舒服些。
這下冷肅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開口問:“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這麼做?”
青逸面無表情地伸手揉了下冷肅亂糟糟的頭髮,柔(平)聲道:“青逸,舉手之勞。”
“在下冷肅,多謝恩公相助,日後定當……”救人、療傷、餵食,這已經足夠了。冷肅心傲,眼見這人一副厭棄(面癱)的樣子,決定還是先行離去,日後若是有機會,再報此恩。
不過他話未說完,就被青逸打斷了:“多大了?”
“……十三……或者十二。”
青逸又皺了下眉,不過比青揚小上兩三歲,卻這般瘦小,宛若七八歲孩童一般。
“今日蒙恩公相救,在下沒齒難忘,日後……”冷肅見青逸又皺眉,在原話基礎上又補了些感謝詞,繼續拜別。
“家住何方?”再次被打斷。
“……不知。”
皺眉。
“日後定當……”告辭。
“父母何在?”打斷。
“……不知。”
皺眉。
“……”
一番雞同鴨講後,青逸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凌天翔乃是古劍派掌門之子,天賦極高,他生來自傲自大,在古劍派從來都是橫着走的。冷肅不過是被古劍派燒火工撿回來的孩子,資質一般,被欺凌也是常有的現象。不過這孩子性子倔,從不肯低頭說句軟話,還對凌天翔言語相斥,凌天翔天之驕子,又怎能忍受自己被這一骯髒不堪的下人訓斥,時不時找他麻煩自然是常事。
問明後青逸陷入了沉思,前生他只是知道青翔修道前名爲凌天翔,卻不知他原是少陽宗外門的弟子,而冷肅竟然也與古劍派有些淵源。難怪自冷肅成爲魔宗魔主後,少陽宗主宗幾乎被滅門。倒是其他分支並未受到多少損失,而大道門更是分毫無損。
冷肅見青逸又面色凝重(面癱)地看着他,不由得直接問:“你又是什麼人?這裡是什麼地方?爲什麼你能毫髮無傷地出入迷蹤林?”
三天後,冷肅又回到了古劍派,身上的傷很重。撿到他的燒火工早就去世了,古劍派能養他一個資質平平的少年已經是仁至義盡,他自己去廚房胡亂吃了些冷飯,隨意處理了傷口,回到柴房睡倒頭便睡着了。
狗腿三臉色慘白地跑到凌天翔的房間:“師、師兄,那……那小雜種回來了!他、他……沒死!”
躺在牀上包着頭的凌天翔慢慢地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傷口,低聲自語:“還沒死嗎?”
狗腿二:“他……沒死,萬一他把我們將他丟到迷蹤林裡的事情告訴師父怎麼辦?”
“他哪裡跟我爹說得上話!”凌天翔的表情帶上一絲陰霾,“先放着,等我傷好了再說。”
——前生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