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鬆滋,比拼的不是勇力,而是智謀,我軍必須要以最少的犧牲,獲取最大的利益。”
朝廷派在瞿能身邊的特派大臣王勵淡淡一語,給以後的戰略下了個明確的基調。
此王勵便是曾經荊州府衙同知王勵王志成,多年以後他才驚覺害自己的幕後主謀竟是朱久炎,要說這王勵,也算是因禍得福、鹹魚翻身了,當年被朱久炎弄的名聲喪盡,前途暗淡,竟讓他幸運地躲過了藍玉案的牽連。
可惜王勵卻並不這麼想,時時刻刻都在惦記着報復朱久炎。朱允炆登基之後,他便認爲機會來了,天天叫嚷着湘王府必反,自打葉伯巨死後,王勵算是第二個敢公然說諸王必反的人了。當時朱允炆唯恐被天下臣民看破自己的用心,不得不下旨把王勵下了死牢,甚至一度還想掩耳盜鈴下旨殺了他,向諸王表明自己並沒有削藩之心。
可是,隨着湘王、燕王起事,朱允炆記起了曾預言湘王府必將起兵的王勵,他認爲王勵提前看破湘王造反,眼光着實長遠,連起兵的日期都算得那麼準確,可見是精通運術推算,確有真才實學,眼下朝廷拜將出師剿滅逆賊,一切都得以明朗化,故此,朱允炆特地下旨,提拔王勵爲翰林編修,委任他爲瞿能的軍師。
一方面,他可以輔助瞿能,第二方面,朱允炆更相信文人,哪怕王勵的風評極度不好,但也比瞿能這樣的武官值得信任,即便瞿能父子有過各種投誠表現。
瞿能對於王勵這個朝廷委派“軍師”的意見,表面上自然是一副很重視的模樣。而且王勵的建議也是順着他減少傷亡的思路來,是以他肅聲道:“王大人的建議很好,諸位還是多往智取方面想想。”
諸將見此只好將激盪的熱血給壓了下去,他們一齊開動腦筋,可是卻也是無計可施。
“王大人,可還有良策?”王勵作爲朝廷派給瞿能出謀劃策的軍師……瞿能用腳指頭都想得出來這傢伙的另外作用是什麼。
說是幫手,可是卻和身邊跟着的債主一樣,時刻影響着自己的決定,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只能時時記得給他面子。
王勵微笑點頭,很滿意瞿能對自己的尊敬,他站起身來,目光反反覆覆地在地圖上來回巡視,卻遲遲沒有開口,瞧他的眉頭凝成一線的神態,顯然是在做着全面的思考。
現在的計策若是出好了,打敗湘王世子,不僅能夠一雪前恥,更是能他身上的污名清洗乾淨,甚至還能讓自己的名聲轟傳天下,所以王勵現在是慎之又慎。思慮良久,他的嘴角終於揚起了自信的笑容。
瞿能問道:“王大人,可是想出了破敵之計?”
王勵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指着江陵的位置道:“強攻鬆滋要付出一定代價,且可能會被荊州方面的叛逆機會,勵以爲,我們應當反其道而行,將進攻的重點放在江陵城上!”
“江陵城”三個字,讓在場衆人的神色微微一震,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江陵的位置。他們都沒明白王勵是什麼意思,哪裡有在沒有拿下鬆滋的情況下,過江去攻江陵的道理?荊州就在江陵的後頭,強攻江陵不是傷亡更大,風險更高嗎?
而且鬆滋的叛軍若是在後面斷了他們過江的浮橋,他們豈不是會被全留在對岸?兩面受敵之下,可是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瞿能起初也不解其意,但看到王勵臉上別有深意的笑容之後,他才恍然道:“王大人的意思是,留一支伏兵於此,然後大軍佯裝要全力攻江陵的樣子,引鬆滋守軍前來斷橋,智取鬆滋?”
見瞿能猜出了他的意圖,王勵也不再賣關子,點頭道:“正是如此。欲攻荊州,必先取鬆滋。如今叛王世子朱久炎率軍坐鎮荊州,欲擋我軍,給叛王一個安穩的後方,他也必然視我軍爲心腹之患!以勵之見,將軍何不大造聲勢,佯裝渡江與攻其江陵,做出要與他們決戰的姿態,暗中卻留一員大將,率數千精騎,在原地埋伏。等我軍全部渡江之後,我料那鬆滋守將李堯見此必定率軍出擊斷我軍後路。如此一來,破綻就出來了,伏軍取鬆滋將不費吹灰之力!只要得了鬆滋,不僅糧草得到了補充,戰爭的主動權也轉來了我軍手中。”
洋洋灑灑一番話,總結起來,就是一條聲東擊西之計。
看似簡單,但兵法一道,存乎一心,貴在應變,王勵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想出個誘敵計策,此等智謀,也是非同一般。
“聽聞李堯此人領兵謹慎小心,萬一他對我軍的行動視而不見,固守鬆滋,我軍後續該怎麼辦?”王通小心地發問道。
“若是如此,虛實之間自然轉換,才叫兵法!鬆滋守軍到時若是不動,爲了給前方的武定侯創造勝機,我軍也只能強攻江陵,猛撞荊州了!”王勵冷然道。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官軍兩倍於荊州,在不計傷亡的猛攻之下,不管結果如何,武昌方面的朱柏必定受到巨大的影響。
反正打沒了兵馬,朝廷會想辦法給他們補充,而湘王府方面則是打一個少一個,即便是二對一的跟他們換,也能換死他們!
至於退路,有瞿陶的三千騎兵在,足以守住;即便出現意外,被人斷了浮橋,他們的幾萬大軍又不是死的,北上攻取沙陽縣城佔據也就是了。
王勵這話也算是點醒了瞿能,瞿能都沒有怎麼權衡,便點頭同意了王勵的計策。他更加了明白朝廷的、或者說皇帝的想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滅掉叛軍,纔是皇帝所希望見到的。
至於官軍將士的傷亡,根本不會爲皇帝所考慮,在當今建文天子的心中,讀書的文人才算是人,大頭兵太多了,想補充是最容易的,不費什麼工夫,隨便消耗。
訂下戰略之後,瞿能環視衆將,開始發佈命令,“本將決意率大軍過江,你等誰願在此統率騎兵埋伏,謀取鬆滋?”
話音剛落,迫不及待的瞿陶出列,拱手慨然道:“父親,孩兒願率軍爲父親奪下鬆滋!”
瞿陶既已站出,其他將領自然也不會出來自討沒趣。
而瞿能表面上是在詢問諸將,實則心中也早就將瞿陶選好了,如今見瞿陶主動請命,心中自是暗喜。
但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只見他佯裝怒道:“有沒有規矩!說了多少次了,軍中無父子,要叫將軍……”
瞿陶一臉不在意地點頭敷衍着。
瞿能訓了一通之後,復又對瞿陶叮囑道:“你既然有此勇念,也令本將欣慰。好,本將就留三千精騎給你,望你好生用命,取下鬆滋,爲我軍立下頭功!”
“孩兒必不負父親的信任!”瞿陶拱手一拜,稱呼還是沒改,一臉興奮地領命而去。
瞿陶走了,瞿能的目光重新停留在了江陵、荊州兩地的區域之上,長鬚密佈的嘴角邊,掠過一絲森冷的笑意。
奪了鬆滋之後,我那蓄滿的大水再發下去,所謂的天下第一繁華之城,所謂的天下第一港口都將成爲往日煙雲,我瞿能的名字將站在昔日的繁華之上,聳立在世人面前。
你們這些叛逆,將成爲我瞿家父子名揚天下的墊腳石!
荊州這邊的朱久炎與憐星召集了數十名大將和一衆文臣謀士,也在召開着軍事會議。
在大堂的正中間擺着一座大型湖廣沙盤,山川河流無不顯示的清清楚楚,朱久炎已在沙盤上用紅藍兩色旗幟標出了兩軍的部署與各自的行軍路線。
他緩緩對衆人說道:“在說計劃之前,我先要代表湘王府再次獎賞王佐將軍和劉之榮、馬雲、趙來、李永、嚴鴻、王動、崔世安、王小三等守衛荊州的有功之人!”
被朱久炎叫到名字的人立刻出班行了一禮,表示全是湘王妃領導有方,。
朱久炎笑道:“你們不用謙虛,獎賞你們,也是母妃的意思。你們不僅爲我們守好了荊州大本營,更是積極散佈我軍連多十府的消息,製造氣氛,嚇退了瞿能的大軍,讓荊州免受刀兵之災,立下的功勞是不可被抹殺的,每人各賞五千兩白銀!”
“謝殿下賞賜!”受賞之人,各自退下。
接下來,就是討論如何消滅瞿能大軍這個最終議題了。
“將瞿陶的三千騎兵留下埋伏的消息,先送給鬆滋的李堯知曉。”
提前佈置了暗子的好處再次體現,王通寫好的密信用信鴿送了過來,朱久炎看完之後,將瞿能定下的計策,當衆說與了衆人知曉。
衆人聽到瞿能定下明襲江陵,卻暗中設伏的詭計之後,均是感慨不已。瞿能的大軍之中,最核心的決策層裡都有王府的內應,也不知世子是如何辦到的?
想想都有些恐怖,瞿能父子可是朝廷挖的蜀王牆角,從蜀地調出來針對湘王府的大將,誰能想到連千里之外的蜀中都有我們湘王府的人?別說朝廷了,恐怕瞿能這個當事人,做夢也想不到吧。
“瞿能一見我湘王府勢大,馬上回頭佔據了地理位置極爲重要的當陽與荊門山,證明此人不是個普通武將,他極有謀略,是個很難纏的強敵。他的行事不一定會完全按照那個軍師王勵的計策行動。”楊士奇思索良久,眉頭微皺着說了一句。
“呵呵,這瞿能有謀士,難道我湘王府就沒有嗎?士奇之智,遠勝他們,又有何懼?”朱久炎想聽聽楊士奇有什麼計策,他自己擅長對大勢的分析,熟悉軍隊的運作,但在臨陣機謀,設定針對性的計策卻是有些薄弱,以前無往而不勝,卻是因爲了解歷史的大致走向、熟悉地理,站了個先機而已。
而楊士奇則不同,這人聰明絕頂,上次正因爲有了他的計策,才能如此輕易的收服整個湖廣,他有着旁人難以企及的天賦,有這麼聰明人在旁邊,自然要好好利用上。
衆人拾材才火焰才高嘛。
楊士奇給朱久炎這麼一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青秀的臉上掠過些許紅潤。
朱久炎見狀,心中暗笑,楊士奇雖然絕頂聰明,但此刻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雛鳥啊,他繼續誇讚道:“若論智謀,咱們在座的諸位誰人能及士奇?一計定湖廣,已讓你名揚天下,你楊士奇以往的經歷怕是此刻正在被無數人研究。不知士奇可有妙計,消滅瞿能這個心腹之患?”
楊士奇暗暗叫苦,這才明白過來,出力的時候到了。
他苦笑一聲,“屬下剛得到情報還未來得及思考通透,請殿下容屬下再思考一番。”
“你慢慢想,我不急,諸位也一起開動腦筋,有什麼好想法都可以講出來。”朱久炎倒是輕鬆,後背一靠,端起了茶杯,品起了香茗。
憐星默不作聲,不動聲色地替他續上茶水。
朱久炎其實也沒有表面上的輕閒,他的目光在沙盤上來回巡視,研究着地理,思考着雙方的形勢。
湘西的宜都、荊門、荊門山、當陽這一線還在瞿能的掌控中,而瞿能的南邊也是沮水的分支,他只要率軍南下,就會被自己的五千水軍捅了屁股。
而向東來荊州的線路上,路上有鬆滋、江陵擋在前面,瞿能沒什麼水軍……只要江陵與鬆滋還在,主動權永遠在己方的手中,瞿能即便有五萬大軍,可實際上對荊州構不成什麼威脅……
“若是消滅了瞿陶在對岸埋伏的三千騎兵,瞿能後路被斷的情況下,他必定發動猛攻,我即便有守城的優勢,也會出現大的傷亡,太划不來……得想個好辦法,將你帶過河的大軍都留下才行……對了,瞿能既然將後方大本營設置在了險要的荊門山,爲什麼還要在無險可守的當陽留下兩千軍隊呢?不應該將這兩千人都放在荊門山嗎?”
朱久炎思緒翻滾,自言自語之際,楊士奇聽了朱久炎的話,那一直皺起的眉頭,忽然間皺得更高了,臉上也帶上了一副焦急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