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的兗州府內已是鶴唳風聲,建業新朝的太子朱久炎率領十幾萬水陸南軍,分陸海兩路北上,受降安皖地區後,接着便攻入齊魯,一路連破宿州、豐縣、沛縣、沙沔、騰縣、鄒縣、騰縣御守千戶所等地集結的衛所。
朱久炎領軍直奔兗州而來的消息早已傳遍兗州全城,在城內外引起一片恐慌,兗州駐軍和兗州官員開始挨家挨戶動員兗州民衆北撤濟丨南。
等朱久炎率軍來到兗州府的時候,城中早已是一片空寂,到處是空空蕩蕩的房子和街道,兗州城的軍民百姓在鐵鉉的強令下撤離已經有三個時辰,除了極少數走不動的老弱病殘之外,城中沒什麼青壯留下,好像建業南軍都是殘暴的異族一樣。
朱久炎自問自己的名聲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在百姓的嘴裡,可現在卻是第一次實實在在地體會了一把,“鬼子進村”一樣的待遇,鐵鉉在齊魯大地的聲望由此可見一斑,百姓們對他太信服了,簡直到了說什麼就信什麼的地步。
偌大的兗州城經過楊士奇他們的統計,就剩下了五千老弱病殘,這些百姓都是些生活不能自理的,結果還需要朱久炎派人照顧。
朱久炎分派好安撫任務後,便去魯王府看了一下魯王(第二代魯王朱肇煇)母子,跟他們嘮了嘮家常,讓他們不必害怕,跟以前一樣生活就好。
出了魯王府朱久炎才帶領人馬來到兗州府衙,只見兗州府衙外的栓馬樁上栓十幾匹駿馬,一羣文士恭謹地站在臺階下,被李天福他們帶人看管着。朱久炎翻身下馬,何耀祖上前稟報:“啓稟殿下,孔訥派的人來了,我讓他在府衙裡等候,這些是他的隨員。”
朱久炎點點頭,大步進了大堂,內堂中,孔公鑑正揹着手焦急地來回踱步。他只是一介文人,大半輩子都在曲阜鑽研學問,哪裡見過這兵荒馬亂的場景,近在咫尺的兗州府大規模撤退,讓他心中無比忐忑,百姓們都如此奔逃,朱久炎與建業南軍的名聲好像不如傳聞中的好啊,早知道就不應該主動過來聯繫。
孔公鑑心中有些懊悔,朱久炎若是個殘暴不將道理的人,他很可能會帶着孔家也陷入極爲不好的名聲之中。身爲孔家選定的衍聖公繼承人,孔公鑑自然無論什麼時候,都將孔家的名聲擺在第一位。
就在孔公鑑懊惱思考如何脫身的時候,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從堂外傳來,朱久炎出現在大堂門口,他看了一眼孔公鑑,淡淡問道:“請問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孔公鑑回頭見是一名極爲年輕全副武裝的將軍,身形挺拔,相貌英武,言語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勢,他不由一愣,這是難道是南軍的主將李天佑嗎?
他連忙躬身行一禮,“在下曲阜孔公鑑,應齊王之請而來。”
“你就是孔公鑑?”朱久炎目光炯炯地注視他問道。
孔公鑑被朱久炎銳利的目光注視得一陣心虛,又道:“這位將軍知道公鑑?”
朱久炎笑了起來,使大堂上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消融了。來得好不如來的巧啊!朱久炎纔不認識什麼孔公鑑,孔家那些事情也不想知道,只看了一下孔家的家譜,知道眼前的是孔家的嫡系,是嫡系就好。孔家的名頭在這齊魯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了吧?鐵鉉不是想利用他的影響力搞事情嗎?看誰的影響力強!
朱久炎一邊朝着諸位走去,一邊朝着孔公鑑示意道:“孔先生請坐!”
朱久炎隨意和藹笑容使孔公鑑稍稍心安,他一板一眼坐下來拱手問道:“這位將軍莫非便是英國公(李天佑)李公爺?”
孔公鑑來之前可是做了詳細地調查的,畢竟是想新朝廷給予孔家衍聖公的傳承,新朝靖難武臣第一家族,李堯三父子,兩公一侯,顯貴至極,比太子朱久炎的老師曾言都給比了下去,他如何不知?
“我不是李天佑,我就是朱久炎。”
“您就是……”孔公鑑大吃一驚,觸電似地站了起來,原來眼前此人竟然就是朱久炎,他連忙深深施了一禮,“不知太子殿下當面,公鑑失禮了。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朱久炎笑呵呵地擺手道:“先生不必緊張,放輕鬆一點,我們當做平常聊天就好。”
“是,殿下。”孔公鑑鬆了口氣,又小心地坐了下來,不過這時可只敢坐半個屁股了。
這時劉常送來兩杯茶,朱久炎喝了一口茶,問道:“先生一路上應該也看到了情況,鐵鉉在齊魯的影響力不容小視啊,我想問問先生見過鐵鉉沒有?”
“見過。”孔公鑑點了點頭,“孔家與鐵大人經常打交道,公鑑出門之前,他還呈送了家父的一封書信。”
鐵鉉給孔家送信的事情,是不可能瞞住的,這種事早晚朱久炎要知道,還不如主動說出來,以示坦誠。
孔公鑑心中暗忖:如果他問到信件的內容,我便推說一無所知,反正是給家父的信,我如何能去看?
不料朱久炎根本沒有問他書信的內容,其實也不必問,鐵鉉在這個時候派人送信去往孔家,除了讓孔家幫他鐵鉉或者兩不相幫之外,還能有什麼意思?孔家若是下定決定幫鐵鉉,還會派出嫡長子來見自己嗎?
“先生覺得鐵鉉與我軍的各方面的對比如何?齊魯之地的百姓又是怎麼想的?”
只要不問及孔家與鐵鉉的交情,孔公鑑就不會感到爲難,他沉吟一下道:“齊魯的百姓不太關注天下大勢,這些年聽慣了鐵大人的。至於鐵大人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傾兵與殿下一戰,誓不投降;齊魯多豪傑,軍隊素質很不錯,鐵大人身邊而已是名士雲集,謀士濟濟。雖是如此,但從實力上對比,定然不是殿下的對手,齊魯只有一點水軍,海軍根本沒有,北方士卒也大多不習水戰,殿下只要充分利用華夏海軍的優勢,我覺得鐵大人連兩成的勝算都沒有。”
“有兩成勝算嗎?”朱久炎微微一笑,“我看他連一成的勝機都沒有。先生似乎有點高看了鐵鉉。”
孔公鑑欠身道:“公鑑的一家之言,公鑑願聞殿下解惑。”
“先生應該也知道,戰爭比拼的核心其實是後勤,也就是錢財與民力。齊魯這些年來可不太平,蝗災、水災不斷,建文的新政更是搞得齊魯各府各縣民生凋敝、人口銳減。聽說鐵鉉已經擴大了軍屯想解決軍隊的糧食問題,他抵禦的準備雖然做得早,但動用民力何止百萬?如此消盡民力、民財,哪怕因爲他的聲望與百姓們一時忍耐,真大規模的打起來,消耗必然成倍增加,最後肯定惹得民怨沸騰,士氣低迷,這只是其一。
其次孔先生已來到我這裡,齊魯的儒士會站到哪一邊?我父皇已在籌備新朝恩科,天下士子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不就是在等個科舉爲官?如此雙管齊下,士子之心已然站到我方,加上鐵鉉本人一直在指揮佈局,人又不在濟丨南,必然會造成齊魯的政局不穩;
其三,我父皇已經是登基的大明皇帝,佔據大義,鐵鉉口口聲聲效忠建文,可建文已自丨焚而死,他要頑抗到底,齊魯的官員們答應嗎?在內部不穩的情況下,他傾兵在泰安、萊蕪一線佈置防線,必會讓那些不想打的官員們趁機響應我軍,再加上我華夏海軍可隨時從海上威脅他的後方,必然加速他的後方崩潰。
此三點表明鐵鉉天時、地利、人和都不佔,何以抵擋我軍?我說他有一成勝算,其實還是高看了他。”
孔公鑑半晌才嘆息道:“同是太祖血脈,殿下見識、謀略要比齊王高明太多。”
朱久炎傲然一笑:“孔先生不妨動用關係,回去旁敲側擊地勸一勸鐵鉉,大明已經鳳凰涅盤,接下來就是浴火重生之時,他做這無畏的抗爭,於國於民於齊魯百姓都是不利的,如果他願意,我必不計前嫌,仍舊重用他!”
孔公鑑被朱久炎的氣勢折服了,他想到齊王對朱久炎的連連稱讚,連齊王這樣的叔叔輩都沒口子誇讚一個侄子,孔公鑑不由心中暗暗嘆息,這纔是雄才之主,自己能夠及時投效,實在是帶領孔家逃過一劫。
孔公鑑起身恭恭敬敬長揖施禮:“殿下之言,我一定想辦法轉告鐵大人。至於聽與不聽,只能看他了。”
“去吧。”
……
就在朱久炎和孔公鑑面談之時,鐵鉉已經接引撤退的兗州的軍民百姓進了泰安州,前軍都督府左斷事高巍正是此次兗州撤退的主事人。
高巍,遼州人,他與鐵鉉很早就相識,二人情誼深重,在京城裡的官員紛紛跑去投靠朱柏父子時,高巍卻從京城裡逃了出來,他的目的只有一個——說服鐵鉉,誓死報效建文!
高巍在濟丨南找到了鐵鉉這位老相識,兩人爲建文朝的滅亡抱頭痛哭,在高巍的感染下,鐵鉉也激昂地表明瞭心跡,立誓死守齊魯,與篡位的朱柏父子至死方休!
一手導演了兗州撤退的高巍,深得鐵鉉的信任,二人拋下泰安知州以及兗州的一衆文武大將商議起了防備朱久炎北上的事宜。
二人商量之後,選擇將大營設在泰安以西,大營佔地千畝,跟肥城、泰安、萊蕪連成一線,軍士們開始按照計劃忙碌搭建軍營。
在剛剛搭建好的中軍帥帳內,鐵鉉正襟危坐,專注地聽取泰安知州的彙報。
泰安知州小心地對鐵鉉稟告:“根據大人的命令,爲防僞朝水軍,下官想辦法弄來千石以上戰船有一百餘艘,五百石以上戰船約兩百艘,其餘皆是五百石以下戰船,目前已經組成三支水上巡邏船隊,共八十艘快船,只是暫時還不能進入大汶河。”
“爲何不能進入?”一旁的高巍皺眉插嘴問道。
泰安知州臉上露出慚愧之色,“兩天前,下官曾經嘗試派一支快船巡邏隊入大汶河,結果遭遇僞朝水上巡邏船隊,結果戰鬥不到半個時辰,十五艘快船不是沉沒、便是被俘,一艘都沒有跑回來,而對方巡邏船隊卻沒有受到絲毫傷害,我方水軍戰力跟僞朝的戰船不是一個級別的。”
鐵鉉冷哼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的船隻就只是個擺設?只能龜縮在靠岸的水寨之內,本官耗費大價錢造出來的幾百艘戰船隻是些小孩子的玩具,是這樣嗎!?”
“不!不!下官不是這個意思,因爲我軍五百石、千石以上的戰船先前在幫助兗州大規模撤離,所以並沒有參與戰鬥而已。”
鐵鉉臉色好看了一些,不過還是冷冷的,“你也不用瞎編,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幾十萬大軍都輸了,京城都給湘逆父子奪了去,本官心裡還沒有數?”
“大人英明。”
鐵鉉想了想,也不好太過苛責下面辦事的官員們,他臉色和緩一些,起身對衆人道:“跟本官去大汶河看看!”
他帶着高巍快步向帳外走去,數十名文武將官也紛紛跟隨他們走出大帳,向大汶河而去。
……
兗州城在變成一座南軍統治的軍城之後,幾天後又變回到了往日的和平景象,除了巡邏警戒的軍士從齊魯軍變成了衣着威武而帥氣的南軍以外,好像就沒有什麼更多的改變。
高巍他們臨走之前的造謠中傷,只能起到一時的矇騙作用,剛開始的時候,留下兗州的老百姓雖然因爲高巍他們的宣傳手段下,對於朱久炎的到來有些牴觸,但幾天的感受下來卻對高巍的宣傳懷疑起來。
殘暴的人會給他們這些老弱病殘提供幫助、提供糧食嗎?不仁的人會派人給他們提供工作、修葺房屋、料理生活嗎?反而那些跑出兗州的高官沒有帶走他們,將他們留給了口中的“殘暴叛逆”之徒。
他們的心裡已經開始有了正確的認知,更讓他們相信撒謊者是高巍、鐵鉉,而且連孔家的長子孔公鑑孔先生都成爲了兗州府的新知府,孔聖人的嫡系子孫以後要受新朝廷的冊封,這可是要接替衍聖公的人啊。還有比這更有力的說服嗎?齊魯的百姓還是很信孔家人的。
兗州城裡的各處官倉比往常忙碌了許多,建業南軍陸陸續續進城,這些官倉的忙碌正是爲了轉運北上濟丨南的輜重糧草,而官倉的開放則是給兗州本地百姓服下了最後的定心丸。
城中的南軍和剛撤走的齊魯本地兵馬是不是換過了一批人,除了家中有軍中子弟的,兗州府的普通百姓已經並不關心。
反正除了城中過兵的這兩天,其他時候百姓的生活都沒有受到多少干擾,反而受到了不少的幫助與資助,大家還是以前的那個生活節奏,新官府更是頒佈減稅之類的善政。將老百姓一直放在心上的,纔是真正的官府!纔是真正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