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無月睜開眼坐起來,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回憶了一會兒纔想起來昨日和林止修去清玉閣的事情——真是胡鬧,林止修胡鬧,自己也跟着他胡鬧,白吃了那麼多年的飯。
掀開被子下牀,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冷風進來,頭疼欲裂的腦袋總算清醒過來,還沒等喊小斯端水進來,季無心推門進來,手裡的鞭子啪一聲放在桌上。
莫名的舉動讓季無月頗爲無奈,到底什麼時候季無心才能意識到他們倆已經成年,不是小孩子,這般也是於理不合。
“三姐,我還沒穿衣,你若是有事的話,待會兒再來。”
“穿衣?你沒穿衣服的樣子我都見過,你是不是要嚇死全家人才高興?!你身體如何你不知道?難道你要等到你連——”
“我有分寸。”季無月打斷季無心的話,拿起外衣披上,很少對季無心黑臉的季無月徹底沒了往日的耐心,道:“若是你找我就是爲了這件事情,大可不必,時辰不早,我進宮了。”
“今日不早朝。”
“我是太傅,理應進宮,皇上還未弱冠。”
說完,季無月束冠戴玉,從季無心身邊走過去,季無心咬着下脣,轉身看着季無月道:“你到底是不是沒有心!我叫無心,我都有心,你怎麼連心都沒有!”
拿起手中的鞭子,砸在季無月身上,季無心看着季無月:“那小皇帝早就在宮裡等着你了,早早的就催你入宮,人都在外面等了快一個時辰了!”
季無月聞言怔在原地,看着季無心氣急敗壞離開的背影,捏緊手裡的鞭子,額角青筋跳起,深吸了幾口氣才壓抑住快要衝破天靈蓋的怒氣。
“王武,備轎。”
“少爺,三小姐她——”
“我知道。”
季無心如何,季無月怎麼可能不瞭解,可他不能讓季無心知道,寧可季無心恨她也不能再把一個人拖着踏入萬劫不復之地。
匆忙洗漱後來到府門口,轎子已經在那裡候着,陳義果真在那裡等候了許久,耳廓都被凍得通紅。
對着陳義拱手,季無月道:“讓你久等,這就入宮。”
“大人不必着急。”
“皇上有命,豈敢不從,王武,讓轎伕今日快一些。”說完,鑽進轎子裡,不再說話,閉着眼睛揉了揉眉心——這一身還帶着酒氣,怕是又要鬧起來。
本就不是什麼貪戀一時歡愉的人,也不貪杯,怎麼昨日就着了林止修的道,喝個爛醉回到家裡不說,還耽誤了正事。
來到宮門外,季無月匆忙下轎,吩咐王武回府不必在這裡等候。
王武詫異,季無月卻搖頭不語,示意陳義前面領路。
“季大人,昨日皇上知曉你和林大人去了清玉閣。”
“什麼?!”
“昨日皇上曾微服出宮,到過將軍府探望老將軍。”點到爲止,陳義是個聰明,知道季無月也是個聰明人,會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這一次,季無月真是連苦笑都笑不出來。
身爲天子老師,輔國大臣,被當朝天子當場抓住從青樓爛醉歸家,真是……處死也不爲過。季無月低嘆一聲,道:“多謝。”
“下官在這裡不進去了,季大人若是願意,皇上不會爲難大人。”
“恩。”
門口還是那兩個太監,見到季無月來了,打開門後推開,在季無月進去後關上門,遠離門三步遠站定,眼睛盯着前方。
勤政殿內,淡淡的龍涎香讓季無月一時恍惚,不知怎麼想起昨日在清玉閣內的薰香——那是桂花的味道。
“臣季無月,參見陛下。”
宋垣擡頭,掃一眼雙膝跪地的季無月,隨即又埋下頭,手中硃筆在奏章上落下幾筆,過了一陣,放在手邊的奏章一半都已經批閱完才重新擡起頭,望着季無月。
“季愛卿何時來的?”
“臣纔來。”
“哦?那朕的侍衛可是到府上許久了,季大人莫不是昨夜良宵難忘,今日起晚了?”宋垣放下硃筆,踱步走到季無月身邊:“季大人,清玉閣裡可都是活妖精,個個都噬〡魂入骨,怎麼——”
“陛下,臣不曾。”
宋垣一笑,倒也不怒,彎腰把季無月的臉擡起來,看着他臉上細密的汗,似乎很滿意:“怎麼,那些也滿足不了嗎?那朕可得爲朕的老師好好物色一個師母。”
聞言季無月抿脣不語,繃着嘴角,鼻翼都有了汗珠,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宿醉果然傷身。
“不過,這張臉真能讓那些姑娘們高興嗎?”宋垣挑起季無月的下巴,漆黑如黑曜石的眸子盯着他:“若是你穿女裝,那圓圓也得把花魁的位置讓給你。”
低着頭,繼續不說話。
“季無月,你是不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連青樓也去,林止修他傻,犯渾你跟着他一起,還真是好兄弟,是不是連女人你們都一起?!”
季無月擡起頭,看着宋垣,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樣,握着宋垣的手腕,硬是扯開:“陛下,請自重。”
“自重,請問當朝太傅流連煙花之地自不自重?”
“臣知罪。”
“什麼罪?”
“有辱朝廷命官之名。”季無月道:“依法處置,四十大板,一年俸祿。”
聞言宋垣牙癢癢,等着季無月,想要下手,揚起的手掌怎麼都落不下去,氣急敗壞道:“季無月,我真是太縱容你了是不是?!”
“陛下,臣……”
背過身,不去看季無月,宋垣現在只覺得看到那張臉都覺得生氣。
“朕昨夜收到密函,已經查出四日前那起敏感的兇手是誰,朕想問問你的看法。”宋垣忽然變了語氣,讓還在想怎麼解釋的季無月一時沒反應過來。
膝蓋跪在堅硬的地板上,快半個時辰,只覺得膝蓋發麻,一直蔓延到大腿和腰部。
“兇手背後的人是誰?”
“戶部尚書的小公子。”
“什麼?!”戶部掌管着國庫,是一個考驗人的位置,但戶部尚書多年來一直兢兢業業,不僅如此,就連四年前的貪污案查出來,戶部尚書真是清白得讓人不敢相信。
在位十年,一文不貪。
季無月不住道:“何大人知道嗎?”
“不知。”
說完,殿內陷入沉默。
戶部尚書何力今年有四十一,膝下有兩女一子,最小的就是宋垣口中的小公子,年僅十四,是何力老來得子,平日都被府里人寵在手裡。何力忙於國事,疏於教育,怕正是因爲這個,才讓這個小兒子如此不成氣候。
當日命人草擬此案,抓到兇手只等確鑿證據後立即問斬,口諭已下,不可能改口。
“陛下——”
“按照當朝律法,姦殺罪該如何處置?”
“問斬。”
“其親族包庇該如何處置?”
“包庇視同共同犯罪,一同問……斬。”
宋垣走到桌邊,拿起一個布包,扔在地上,裡面散出來一本冊子,還有幾張紙以及一塊手絹,季無月盯着眼前的證據,說不出話。
見季無月低着頭,宋垣蹲下來,道:“季愛卿,你說,該如何處置?”
“從輕發落。”
“當真這麼認爲?”
“何尚書之子,問斬,其夫人及家中他人,從輕發落。”季無月挺直腰背,看着宋垣,在宋垣的逼視下,不退讓半分。
兩人對視片刻,宋垣率先起身,揹着手來回踱步,忽然道:“迂腐!曾經你教導我,若是爲君應當當機立斷,不給其東山再起的可能,需要殺雞儆猴,如今你卻讓我從輕發落,徇私枉情,季無月,這便是你的言傳身教嗎?”
“臣……”
“你想說什麼?”
“斬首一子,何尚書在喪子之痛後再不能承受喪妻之痛。”季無月說完看着宋垣,眼中帶着一些乞求,希望宋垣不會拿他們之間的事情來賭氣。
宋垣盯着季無月,見他腰部繃着,想了一下道:“起來吧。”
“謝陛下。”
站起來的動作有一些遲緩,季無月暗中吐出一口氣——惹怒宋垣,果然吃苦頭的還是他。爲人臣,自然不能教訓天子,也只能受着。
“罰你一個時辰,你長不長教訓?”
“啊?”季無月詫異的看着宋垣,卻見宋垣嘴角帶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心裡一鬆,面上卻有一些掛不住。讓一個比自己小七歲的孩子教訓,面子裡子都掛不住。
“長記性了?”
“你——”
宋垣挑眉,無辜的看着季無月:“記住你是臣,我是君,你該稱呼我爲陛下。”見季無月臉色又變了變,才收住玩笑的表情道:“留下來陪我一塊用午膳吧。”
“臣不敢。”
“你還真犯渾了不是?!”
季無月氣急,心口壓着的火氣竄上來:“我看你才真的是犯渾了?!我一日是你老師,你就不能犯上!尊師重道難道你不懂?!這些年我教你的書都去什麼了?”
“季無月!”
咬牙切齒的瞪着季無月,兩個人眼睛都要噴出火來,誰也不能退一步。
‘叩叩——’
“誰?”
“陛下,何尚書已經領旨,其子已經收押,聽候問斬。”
外面是陳義的聲音,季無月一怔,看向宋垣,宋垣應了一聲,彆扭的轉身,走到桌後坐下。見狀,季無月笑了起來,笑容燦爛,都快趕上冬日裡的暖陽。
擡眼瞥見季無月臉上的笑容,宋垣沒好氣道:“留下來陪朕用午膳。”
“臣……遵旨。”
見季無月還在笑,宋垣恨不得把他的笑容藏起來:“還笑?!”
“陛下,你是臣教過最好的學生。”
一句話,輕易的安撫了宋垣煩躁的心。宋垣站起來,走到季無月身邊,忽然蹲下來,伸手去碰季無月的膝蓋,察覺到他瑟縮一下,擡眼問道:“朕傳御醫過來。”
“不必,一會兒就好了。”
“真的不用?”
季無月彎腰扶起宋垣,語氣認真道:“不用。”
兩人就這麼站着,誰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