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元年, 四月初八。
工部尚書林於遠因勾結晉國皇族,往來通敵,全家上下除禮部侍郎林止修革職在家外, 全部收押待審, 此案交由御史中丞李鶴全權查辦, 刑部監查。
一道聖旨下來, 震驚朝野。
私通外敵, 這是死罪,除非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清白,那就是必死無疑, 因爲任何一個皇帝都不可能放任這種事情的發生。
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會放過一個。
李鶴領旨的時候, 只覺得背脊上有一道視線快要將他的衣服給燒出一個洞, 帶着憤怒和怨恨, 還有……
退朝後,百官三兩在一起議論此事, 林止修緩緩地走下臺階,背脊挺直,倔強的一個人走在人羣中。
樹倒猢猻散,林於遠出事,平日裡那一羣‘朋友’紛紛避開他, 生怕會被連累。林止修臉上帶着自嘲的笑意, 他早該料到那日李鶴的話有些奇怪, 原來, 原來他早就知道。
“止修!”
身後的聲音讓林止修忽然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這個時候林止修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李鶴,更不知道如果他和李鶴站在一起, 其餘的人會怎麼議論。
即使到時候拿出證據,怕是也會被說成李鶴袒護他吧。
“林止修,你給我站住!”李鶴怒吼了一聲,加快步子直接拉住林止修,扯着他往外走:“出去了我再和你說。”
“說什麼?說你怎麼調查我爹嗎?”
聞言李鶴的動作一滯,望着林止修:“你以爲這件事情是我揭發的?”
“不然呢?”
“林止修你也太瞧不起我了,這件事情即使在今日前我就知道了,但肯定不是我捅出來的,而且這件事我知道告訴你,今日連你也一起入獄。”
“我寧願跟着他們一塊坐牢!”
周圍的一些人已經停下來看着兩人,畢竟平日裡他們的關係很不錯,加上一個季無月,三人在朝中就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見周圍的人注意到這裡,李鶴拉着林止修往外走,不再說話,卻憋足了一肚子的火。
那日林止修還說信任他,今日就這樣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出了宮門,林止修甩開李鶴的手,看着他問道:“你想說什麼,說吧。”
“止修,我只問你一句,你信還是不信我。”李鶴望着林止修,深吸一口氣:“若是你信我,那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必須完全相信我,不能懷疑,否則,連你我也保不住。”
這話中的意思乍一聽沒什麼,林止修卻聽出一絲蹊蹺,問道:“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麼?”
“你回答我的問題。”
信,還是不信?
林止修站在那裡,望着李鶴的臉,年少時的稚氣已經褪去,現在的李鶴是青年的俊朗,眉目似漆,丰神俊朗……
何時李鶴已經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發怒時能夠震住周圍的人,身上的氣勢也隱隱有了變化。
“李鶴,我能信你嗎?”
“能,這輩子,我是唯一不會背叛你的人。”李鶴心快要脹滿,因爲他想說的話就在嘴邊卻還差一點就要說出來。
林止修忽然笑了,溫潤的眉眼,世家小公子般的笑容讓李鶴的心一下回到原來的位置——林止修還信他,這就夠了。
“你回家去,這段時間會有人來家中搜證還有盤問你,你記住,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清楚,明白嗎?”
“你……”
“半個月的調查時間,我會爭取時間,拖到無月回來處理。”
“恩?無月也回來了。”
“應該還有十日,這十日裡,只要那些人找不到證據,你……你們家的命就保住了,但這京城怕是待不下去。”
聞言林止修一怔,隨後搖頭道:“在哪裡都好,只是少了你和無月這兩個朋友。”
李鶴一聽,道:“這件事情結束,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一個我多年的秘密,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心上人是誰嗎?這件事結束我告訴你。”
“真的?”林止修心裡百味雜成,望着李鶴道:“我回去了,我們再在一起怕是其餘的人不會相信你拿出來的證據。”
“恩,小心些。”
“知道了,真是囉嗦。”說完林止修反身離開,擡手揮了揮。
望着林止修離開的背影,李鶴鬆了一口氣。
“大人,回府嗎?”
“不,你在這裡等着,我進宮。”
“是。”
這件事情太不尋常了,在三日前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個人坐了一夜,卻沒想出辦法能夠讓今日的事情不出現。
今日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在設局,而且野心不小,妄圖用這件事情將他也拖下水,背後操作的人不是曹檜就是黃威,到底是這裡面的誰如此忌憚他們,這麼早就下手,不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這可不是貪贓枉法的事情,而是通敵賣國。
這罪名一旦確定就是死罪,誅九族的罪。
李鶴進宮,見到陳義,陳義像是早就料到了李鶴會回來,拱手道:“李大人,皇上在裡面等您。”
“多謝。”
“李大人不必言謝,不過這個時候李大人說話還是謹慎一些爲好,否則……怕是引火燒身,自身難保。”陳義話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讓李鶴這個時候什麼都別說,就算是季無月這個時候也是不敢隨意開口的,否則真要被牽連。
聞言李鶴一愣,沒料到宋垣這麼氣憤。
推開門進去,見宋垣揹着手站在那裡,跪下道:“臣李鶴參見陛下。”
“因爲林於遠的事情前來?”
“是。”
“這件案子全部交給你調查,刑部監查,不需要再來請示朕,朕只希望見到證據,林愛卿是被冤枉的,林愛卿這些年在戶部的作爲,朝中有目共睹,興修水利,大開運河這些無一不是他在監管,至今沒有出過事情,朕也不願意朝中失去這樣一位棟樑。”
這句話讓李鶴的心穩住了,至少宋垣是站在中立的位置上。
宋垣轉身望着李鶴,道:“可若是林於遠當真通敵賣國,林家滿門,不會有一個人活着,包括林止修。”
李鶴背脊一涼,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冷汗,這會兒只覺得涼颼颼的。李鶴道:“臣自當竭力證明林大人的清白。”
“出去吧。”
“臣告退。”
李鶴從勤政殿內出來,風一吹,只覺得渾身發寒,搖了搖頭,對着陳義點頭示意後步下臺階,不由得替季無月擔心——宋垣這般,季無月當真還能被他全心信任嗎?
隨後又嘆氣,這件事情不是他能插手的。
出了宮門,忽然間想起什麼,問身邊的小廝道:“今日初幾?”
“初八。”
“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啊。”
“可是宮中還有京城內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小廝見李鶴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立刻噤聲,示意轎伕們起轎。
宋垣的生辰,而季無月不在。
回到府上,李鶴在書房內,將這幾日的所有蒐集到的東西全部拼湊在一起,卻找不到一點能夠證明林於遠是無辜的證據。這次下手的人顯然是已經做足了完全的準備,每一步棋都下得漂亮極了,林於遠顯然連自己被下套了都不知道。
“飛揚,準備一下,待會兒隨我去天牢。”
“是,大人。”
只有見一面林於遠才能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李鶴不敢再耽誤下去,至少不能讓這件事情越來越糟糕,必須把事態控制住,否則一旦坐實了,林家就真的一門不保。
飛揚在外準備,李鶴匆忙換了常服,步伐匆匆帶着飛揚往外走,騎馬直奔天牢外,拿着令牌進了最裡面的重犯牢房外,示意飛揚在外守着,不許任何人靠近便隻身進了牢房。
林於遠一個人坐在那裡,即使入獄也不減風姿,聽見動靜,擡頭看是李鶴,還是像往日一樣道:“李鶴來了,這些日子得麻煩你照顧止修那孩子,他不懂事,沒經過事情不如你來得成熟,你多擔待一些。”
“伯父哪裡的話,我和止修親如兄弟,自然會好生照顧他。”
“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還是這一次保不住林家,我相信你和季大人也不會讓他淪爲階下囚,若我有個好歹,他便拜託你們了。”林於遠這語氣讓李鶴有一些不安,望着林於遠還想再說什麼,卻見林於遠沾了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便立刻明白了。
“止修不適合朝堂,若是有可能,讓他自己開一間鋪子吧。”
“伯父——”
“日後我大宋便全靠你們了。”說完林於遠站起來,望着小窗口,揹着手的樣子,讓李鶴一時說不出話。
林止修的父親年輕時是當年的狀元,文武雙全,才貌過人卻娶了一個七品縣令的小女兒,官途止於工部,一輩子都貢獻給了朝廷,卻最終落得鋃鐺入獄的下場。
“李鶴絕對不會辜負伯父所託。”
聞言林於遠轉身望着李鶴,臉上的笑容帶着欣賞和慈愛,即使到了中年,林於遠依舊是一個頎長玉立的人,和林止修很像,可多了一絲沉穩和冷靜。
這朝堂,人心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