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牢裡出來, 李鶴坐在那裡,竟然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飛揚陪着李鶴在朱雀街上來回走了有四趟,剛要開口的時候, 李鶴先一步開口道:“回府, 傳書給季大人, 讓他七日內趕回京城。”
“是。”
再不回來, 這朝中真要出大亂子了。
回到府上李鶴還來不及喘口氣, 門房來說外面有人來,給了一封信就離開了。說着門房把信遞給李鶴後退下。
盯着桌上的信,李鶴猶豫了半晌還是認命打開。
看完信上的內容, 將信燒掉,坐在椅子上, 整個人都陷入陰影中。外面的天色分明還很亮, 而且夏日炎熱, 卻覺得置身在冰窖中。
林於遠,救不得。
天色漸漸暗下來, 李鶴站起來,抹了一把臉,推開門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不用跟來了,我去林府。”
“大人……千萬小心。”
“恩。”
望着李鶴的背影,飛揚雙眸裡閃過一絲無奈, 卻很快消失。
夜裡, 巷子口小販們推動板車的聲音, 車輪咕嚕嚕的聲響。尚書府門口卻唯有兩個紅色的燈籠, 陰測測的掛在房檐下。
李鶴站在那裡好半晌, 直到門從裡面打開,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時, 李鶴才驚覺自己的雙腿已經發麻,一動便覺得膝蓋裡都是蟲子在爬。
“你怎麼在這裡?”
“我剛來,打算看看你。”
聞言林止修低笑,拉上門走出來:“家裡都沒人了,忽然覺得餓,打算到街上買一碗餛飩,你要一塊嗎?”
李鶴點頭:“正好我走過來,也有一些餓了。”
“銀子你討,我現在可是窮光蛋。”
“要是你願意,我以後養你。”
林止修一怔:“我爹都說我是一個敗家子,你可養不起我,不過你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確定要拖着我這麼一個累贅嗎?”
兩人並肩走在街道上,地上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來到一個小攤面前,兩人坐下,要了兩份餛飩後李鶴道:“你能吃我多少?不過是多一雙筷子,要是你願意,我府上的賬本都交給你來管。”
“真的?你不怕我帶着錢跑了?”
兩個人坐在一起,林止修的臉在柔柔的燭光下顯得更加溫潤,一笑,眉目似水一般:“你怎麼了?就算是我爹和我不做官了,這些年的積蓄也不至於你來養我們,除非——”
嘴角的笑意僵住,林止修盯着李鶴。
“味道好香。”
“啊?”
“這家老闆的手藝是無月推薦的,他也來這裡吃。”
李鶴的話引起老闆的注意,扭頭對着兩人露出一個憨厚老實的笑:“兩位公子是季大人的朋友嗎?季大人都好一陣沒來了,不過每次季大人來都會在碗下面多放幾文錢,我都給攢着找時間給季大人還回去。”
“他錢那麼多,多給一些也沒什麼。”
“可季大人是好官啊,咱們是小老百姓,做小生意的,不佔便宜,不管是誰,咱們都不佔便宜。”
“你們可真是難得的好人。”
“這位公子可真會說話,來,二位的餛飩好了。”
熱騰騰的餛飩,熱湯加上蔥花還有一點辣椒沫,讓人一下有了食慾。林止修抽出筷子,遞給李鶴一雙:“以後我的宵夜有着落了。”
聞言李鶴一怔道:“恩。”
默不作聲的吃着餛飩,一口咬下去,滿齒留香。林止修吃東西的時候,像足了孩子,胃口好的樣子讓李鶴以爲,這只是今天以前,兩人約好出來玩而已。
可……
“你不吃嗎?”
“我見過你爹了。”
“正常,你辦案,見到犯人不是很正常嗎?”
“止修,你聽我說。”
林止修聞言動作停了一下,繼續埋頭吃東西,卻在李鶴要說話的時候打斷了李鶴的話:“這個時候若是你不出現,我信你能夠保住我家裡人,可是你來了,在開口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保不住了,對不對?李鶴你和無月總是把我當做還沒長大的孩子,可是我今年已經弱冠,在朝中爲官,我並不傻,你們不用把我當作傻瓜一樣糊弄。”
“止修,不是這樣……”
“這頓餛飩我請你吧,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林止修,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李鶴低聲怒喝,林止修卻無動於衷,站起來放下錢往外走。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已經沒什麼人,李鶴顧不得其餘,追了上去,拉着林止修走進巷子裡。
憑着身高的一些優勢,強迫林止修擡頭望着自己,本想好好的罵一頓卻見林止修彆扭的梗着脖子,眼角泛紅。一瞬間,李鶴的怒氣全沒了,只剩下心疼。
“別和我鬧了好嗎?”
“誰和你鬧。”
“伯父把你託付給我,希望你能離開官場,過自在一些的日子,那裡不適合你。”李鶴低嘆一聲,把林止修禁錮在自己懷裡,下巴蹭着他的耳邊。
林止修本來還在彆扭,忽然心裡一空,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額頭抵在李鶴的肩上,整個人一動不動。
擔心他憋着的李鶴正想擡起他的頭看看怎麼了,忽然懷裡的人身體開始發顫,很弱,如果不是這麼抱着他的話,李鶴可能都不知道。
肩上漸漸溼潤,李鶴閉上眼,收緊了手臂。
季無月在回京途中受到李鶴來信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隨後立刻讓全隊人啓程回京,快馬加鞭,全部換上日行千里的良駒,日夜兼程回京。
披星戴月硬是隻用了五日趕回京城。
“少爺,現在回府嗎?”
“這會兒下朝了,你回府求我爹的一張親筆信,我爹自然知道我要什麼,我去李鶴府上。”
“是。”
事態嚴重,王武立刻往將軍府趕,而季無月則是直接到了李鶴府上,門口的人早就得到吩咐,凡是見到季無月不需要通傳,可以直接進去。
季無月把繮繩一扔,步伐匆匆來到書房外,推開門道:“事情如何?”
“你、你回來了?”
“難道還能坐得住?現在事情調查到什麼地步,證據呢?”季無月瞥了一眼林止修,看着李鶴道:“即使伯父有心作爲犧牲品,我們也不能讓朝廷失去這麼一個人才,這些年的運河修建哪一樣不是伯父在盯着?若是工部尚書一職旁落他人,日後怕是會影響到運河修建。”
聞言李鶴道:“你看桌上的東西,就明白了。”
季無月往桌上看去,倒吸了一口氣,看向李鶴後,有些不敢看林止修——這件事情若是宋垣願意鬆口,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林止修似乎看出季無月的心事,道:“這件事若是也要是算在你頭上,我倒真是無理取鬧了,我爹爲人忠厚,卻也明白這些事情,在我看來,他有些愚忠。”
“止修。”
“無月你來晚了,三日後,問斬。”
“什麼?!”
“昨日剛下的聖旨,曹檜監斬。”
這句話將季無月心中最後一絲希望撲滅了——林家真的就有這麼大的威脅嗎?或者說,因爲他們的關係才連累了林於遠。
季無月的雙肩聳拉下來,望着林止修道:“若是我在京內,便不會這樣了。”
“這件事與你無關,無月,你還得撐住,這朝中,唯有你能和曹檜還有黃威一斗,若是連你也倒下了,難道你要這天下跟着落入那兩個人小人手中嗎?”
不過離開一月,京內竟然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季無月心中一片悲涼。
原以爲解決了將軍府和宋垣之間的芥蒂就能功成身退,卻沒想到如今曹檜和黃威虎視眈眈,前有狼後有虎,誰都不是善茬。
“我回府了。”
“我差人送你一程。”
“不用。”季無月搖搖頭,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忽然道:“止修,李鶴待你是好的,伯父一事……”
聞言林止修道:“我們之間的事情你還插手,無月你真是要累死了。”
季無月背影一僵,嘴角卻慢慢上揚——至少、至少李鶴和林止修好好的,這個世界上他還不至於連個朋友都沒有。
望着季無月的背影,林止修看向李鶴:“他能撐住嗎?”
“法場問斬那日,去嗎?”
“哈哈哈,去,怎麼不去,他曹檜不就記恨我將他不爭氣的兒子給廢了嗎?明日想要我哭喪着我怎麼能如他的意?再不濟,我也得去給我爹孃收屍,你說呢?”林止修說着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張揚,卻忽然被李鶴拉住手腕。
“這不適合你。”
“什麼適合我?站在你背後被保護着嗎?”
“你……”
林止修望着李鶴:“這件事後,我想離開京城。”
“去哪?”
“天下之大,總有我想去的地方。”
李鶴知道自己留不住林止修,“那你還回來嗎?”這個京城當真就一點念想都不剩下嗎?李鶴不知道自己在林止修心中的分量能不能讓林止修日後再回來。
林止修道:“或許會。”
“我在京城等着你。”
“那你可有得等了。”林止修說完一笑朝外走去,留下李鶴獨身站在書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