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於遠問斬那日, 林止修一身素衣拎着一壺酒早早的就出現在法場外,一個人坐在那裡,等着行刑的時辰到來。
季無月趕來時, 林止修維持着原本的模樣坐在那樣, 一動不動, 只是偶爾擡眼瞅一眼那法場中間, 行刑臺上無論如何也洗不乾淨的血跡。
——這裡斬首過許多人吧。
“止修……”
“無月, 你來了?”
“你還好嗎?”
季無月陪着林止修坐下,掃了一眼那壺酒再看向林止修,“這壺酒是送伯父的?我也帶了一壺, 不過看來是多餘的。”
“不會,怎麼會。”
“恩?”
“留着給我踐行用。”
時辰漸漸靠近正午,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 至少人聲吵鬧起來, 季無月看着林止修渾身一僵,很快恢復正常, 如鯁在喉。
李鶴作爲監斬官,押送林於遠前來刑場。
季無月不知道林止修和李鶴那日談得如何,只知道這三日李鶴一直都表現得很正常,就是這樣的正常讓季無月不得不擔心兩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到了午時嗎?怎麼過得這麼快……”林止修終於說了這樣一句話,一瞬間讓季無月無顏面對林止修。
旨意是宋垣下的, 現在……
“止修。”
“並非你的錯, 只是怪、怪我們林家時運不濟, 被人暗中陷害。”林止修拎着酒壺站起來, 往人羣最前面一站, 擡眼看了一眼坐在監斬官椅子上的李鶴,兩眼眼神撞上, 林止修幾乎是立刻撇開。
李鶴心裡一顫,望着林止修,再看向籤令筒中的籤令牌,有些恍惚。
林於遠即使一身囚衣,髮髻亂了卻渾身傲骨,儒雅君子,被押送上行刑臺上跪下時,背脊挺直,彷彿自己不是即將問斬的囚犯。
“爹,孩兒平日頑劣,到了這個時候卻也知道送您一程。”
“修兒,你不頑劣,你聰慧有你母親當年的影子……可惜爲父不懂爲人父之禮,日後林家靠你光耀門楣。”
“止修明白,您放心,您的意思我都明白。”
都明白,怎麼會不明白。
林止修拎着酒壺上了行刑臺,掀開封蓋,雙手捧着跪在林於遠面前道:“這是孩兒敬您的最後一杯酒。”
“哈哈哈,我林於遠一身問心無愧,不過得一子如此,也算是不枉爲人。”
向前湊仰頭大口飲酒,林於遠一輩子儒雅溫和,少有這樣的時候,這怕是唯一一次在衆人面前這麼放肆的喝酒。
聞言林止修拿着酒壺,仰頭一飲而盡道:“孩兒日後再到九泉之下向爹孃請罪。”
“何罪之有,人生在世圖個痛快,自己舒坦,問心無愧便是。”
“爹教導得是。”
父子倆望着對方,骨血相連的默契讓林止修識趣的退下,回到人羣最前面,望着行刑臺上的人。
李鶴坐在那裡,如坐鍼氈,可卻沒有辦法阻止時間朝前走,日晝一到,午時三刻。
“大人,時辰到了。”
旁邊的陪同官員提醒李鶴,李鶴回過神,從籤令筒裡面抽出籤令牌,握在手裡卻遲遲沒有扔出去,眼睛盯着林止修。
忽然林止修擡眼,本就生得俊秀的人對着他一笑,竟然是如同初雪融化般的笑意,讓李鶴瞬間明白林止修的意思。
‘啪——’
籤令牌扔出去落在地上的那瞬間,劊子手喝了一碗酒,撒在刀刃上,刀舉起的那一刻,在刺眼的光下,明晃晃的。
刀落人頭掉,血濺起。
林止修忽然心口一疼,雙膝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旁邊的季無月根本來不及反應,伸手去抓的時候林止修已經跪下。
李鶴閉上眼,心裡知道,這一次真的再無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