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瓦倫蒂有些抗拒被眼前的年輕人持續控制對話節奏,道:“西蒙,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是啊,顯而易見,編劇們想要獲得更多的報酬更高的待遇,”西蒙乾脆替傑克·瓦倫蒂做出了回答,又繼續道:“不過,這根本上還是因爲編劇和製片人聯盟擁有完全不同的立場。立場不同,就會出現利益衝突,衝突註定要造成損失,甚至是兩敗俱傷,就像剛剛過去的半年時間。”
傑克·瓦倫蒂感受着西蒙冷靜而犀利的目光,突然感覺自己真的有些老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西蒙,但這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你無法和整個好萊塢對抗。”
西蒙搖頭道:“傑克,你並不明白,我沒有對抗整個好萊塢的打算。雖然我並不懼怕這一點,但現在,我們討論的是立場問題。”
傑克·瓦倫蒂疑惑道:“立場問題?”
“沒錯,立場問題,傑克,我並不反感評級委員會這種區別對待的審覈策略,既得利益者維護自身特權,這是任何行業領域的本能。傳統的七大電影公司就是好萊塢的既得利益者,哪怕獵戶座其實也和七大一脈相傳,他們是這個行業內的‘玩家’,是規則的制定者,實力弱小的獨力製作公司就只能如同‘棋子’一樣屈從規則,這很不公平,卻也很公平。現在的問題是,丹妮莉絲娛樂已經擁有成爲好萊塢‘玩家’的實力,有些人卻還把這家公司當做‘棋子’對待,這是在將丹妮莉絲娛樂推向與自己完全對立的立場。”
傑克·瓦倫蒂安靜聽完,道:“西蒙,既然你明白這一點,你也應該知道,身份階層的轉換從來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不能期待丹妮莉絲娛樂這麼快就被好萊塢傳統勢力接受。”
“無論主動還是被迫,人總要面對現實,”西蒙身體微微前傾,望着傑克·瓦倫蒂緩緩道:“下週一,丹妮莉絲娛樂會重新提交《驚聲尖叫》的評級審覈,這是今年的最後一次,同時也決定丹妮莉絲娛樂的立場。如果《驚聲尖叫》依舊無法通過R級評審,我會面對現實,取消這部電影的上映計劃,並確認自己的‘棋子’立場。然後,我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帶領其他‘棋子’反抗MP評級委員會長久以來對獨力製片商的不公正對待。”
傑克·瓦倫蒂身體不着痕跡地靠在椅背上,卻也沒有躲開對面青年的目光,道:“西蒙,你以爲沒人這麼做過嗎?”
“真正的‘棋子’身在局中,自然很難反抗規則,丹妮莉絲娛樂卻是不同的。《驚聲尖叫》的製作成本是1000萬美元,這對於很多獨力製片商來說都可能是一筆決定公司存在與否的投資,如果遭遇類似的打壓,他們通常只能向大電影公司低頭,主動把發行權交給七大以避免損失。但我不在乎,傑克,1000萬美元,即使全部虧掉,對於我來說也無足輕重,好萊塢應該找不到第二個比我更有錢的人,”西蒙說着,突然又加重語氣:“但我絕對不會甘心承受這筆損失,他們把一個完全有能力破壞規則的‘玩家’推到棋盤上,就別怪我肆意破壞規則。如果接下來《驚聲尖叫》依舊無法通過審覈,首先,北美各大主流媒體上立刻就會出現這部電影在評級過程中遭遇不公正對待的新聞稿,但這只是開始。然後,我會再投資1000萬美元,製作一部講述‘自願性電影評級制度’出現以來好萊塢獨力製片商遭遇不公正待遇的紀錄片,傑克,我已經讓人列舉了超過30部類似的電影,打算作爲這部紀錄片的調研重點,名單就在你手中的文件夾裡。”
傑克·瓦倫蒂下意識重新翻開面前的文件夾,《本能》和《驚聲尖叫》的評級審覈備忘錄之後,果然有一長串電影名單資料,其中很多都可謂耳熟能詳。
西蒙不待傑克·瓦倫蒂做出迴應,就繼續道:“只是通過最簡單的七大出品影片與這些電影類似情節對比,就可以非常容易證明這些獨力製片商電影遭到的不公正評級。作爲被推到‘棋子’立場的‘玩家’,我會帶領所有‘棋子’改變這種極度不公正的電影評級制度。既然立場不同,我覺得,評級委員會這種機構根本就不應該被MP把持,它或者應該成爲聯邦的官方機構,或者交由電影電視製片人聯盟這種擁有更廣泛會員體系的協會領導,以便儘可能保持其獨力性和公正性。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再拿出1000萬美元向聯邦政府進行相關遊說,我相信事情一旦發起,那些長期遭到壓制的獨力製片商在這個過程中肯定會不吝貢獻自己的力量。最後,我甚至可以發起成立一個專門的基金會,爲此前20年因爲遭遇過分評級而導致商業票房損失的影片向MP提起訴訟,索取鉅額賠償。就算官司打不贏,我也會堅持下去,到時候,我很好奇MP每年的預算資金是否能夠維持昂貴的訴訟費用。傑克,你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傑克·瓦倫蒂感覺背脊間不知不覺已經生出了一層細汗。
如果西蒙敘述中的紀錄片真的出現,MP立刻就會陷入非常被動的局面。不說文件中這30部電影名單,只是《本能》和《驚聲尖叫》兩份差異化對待非常明顯的評級審覈文件,一旦公佈出來,就足以讓丹妮莉絲娛樂佔盡輿論優勢。
風波一旦興起,聯邦政府就不得不認真對待,這就爲丹妮莉絲娛樂展開遊說創造了可能性。
最後,成立專門的基金會進行訴訟轟炸,這種堪稱無賴的手法卻非常有效,任何公司企業和行業協會都無法長期抵擋這種疲勞攻勢。
輿論攻勢,金錢戰略,訴訟轟炸。
三者結合在一起,有些時候顛覆一個政權都足夠了,更遑論MP這樣歸根結底也只是幾家公司支撐的行業協會。
某個瞬間,傑克·瓦倫蒂甚至產生出一種強烈的疑惑,對面這個今年只有二十歲的年輕人,到底是如何想出了這些比很多資深政客還要辛辣老練的對抗策略。
文件夾的30部電影名單後明顯還有其他資料,傑克·瓦倫蒂卻發現自己有些不敢再翻下去,重新合上這份越來越沉重的文件夾,他擡頭看向對面的年輕人:“西蒙,這麼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我明白,”西蒙表情認真道:“但這是立場問題,而且是有些人自己的選擇。傑克,前段時間一位長輩剛剛教導我不要輕易破壞規則,我也非常不希望這麼做。但,既然選擇了對立,這就是必然的結果。”
“只是爲了一部《驚聲尖叫》?”
“如果不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丹妮莉絲娛樂以後還會面對更多類似局面,所以,傑克,我不會退讓。”
傑克·瓦倫蒂沉吟片刻,道:“西蒙,這些話你其實不該和我說。”
“你是MP主席,傑克,你有義務向聯邦政府遊說利於好萊塢電影產業的法案,同樣也有義務讓好萊塢大電影公司明白自己的處境。而且,老頭子們都是很好面子的,當面說起這些,我擔心他們太難堪,甚至惱羞成怒。所以,算起來我還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晚輩。”
“一個咄咄逼人的恭敬晚輩,”傑克·瓦倫蒂扯了扯嘴角,道:“西蒙,難道你就沒有看出來,我也已經是一個老頭子了?”
西蒙聳聳肩:“很遺憾,傑克,但這是你的工作。”
幾句半開玩笑的話,使得剛剛緊繃的氣氛不知不覺放鬆了不少。隨着午餐端上來,西蒙還主動地聊起了一些更加輕鬆的話題。然而,傑克·瓦倫蒂心底卻絲毫無法輕鬆下來。
午餐結束,傑克·瓦倫蒂與西蒙一同走出餐廳。
望着後視鏡站在餐廳門口目送自己的那個年輕人,車子剛剛轉過一個拐角,傑克·瓦倫蒂就拿起車載電話撥通了一串號碼。電話接通,他掃了眼副駕駛上那隻文件夾,語氣嚴肅道:“盧,恐怕我們得談談,仔細談談,我現在就去你那邊。”
西蒙待傑克·瓦倫蒂的轎車走遠,卻沒有登上自己停在路邊的座駕,只是沿着餐廳外這條南北向的街道隨意向南走去,腦海中梳理着最近的很多事情。
午餐上的一番話,西蒙絲毫沒有虛張聲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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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之後,如果《驚聲尖叫》依舊無法拿到應有的評級,西蒙會毫不猶豫挑起一場風波,向整個好萊塢展示丹妮莉絲娛樂的存在。
至於結果如何,先做了再說。
漫步間,不知不覺就來到街道盡頭,眼前是一段低矮的高速公路立交橋,這是橫穿伯班克的101高速。
望着眼前的立交橋,西蒙突然想起重生後第一次來到洛杉磯的情形。他在沃森維爾上車,就是沿着眼前這條高速公路進入伯班克市區,還因爲低估了洛杉磯公共交通的匱乏程度,不得不在山谷內留宿一夜。
兩年過去,那時的情形卻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洛杉磯的公共交通在這兩年間沒有任何改善,他卻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落魄少年。
最初遇到的兩個女人,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身邊最親近的人。
注意到街邊的一處公共電話亭,西蒙突然想要給珍妮特或者凱瑟琳打個電話。
走到電話亭旁,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硬幣,錢包裡只有幾張嶄新的百元現鈔。剛剛的午餐自然是他請客,不過,就連小費也是用信用卡結算的,西蒙甚至都有些記不起上次用現鈔買東西是什麼時候。
珍妮特把他的生活照顧的實在是太無微不至了,西蒙很久以前就發現珍妮特想要讓他完全失去生活能力只能越來越依賴她的‘小陰謀’。兩世爲人,西蒙自然不可能真的變成一個五穀不分的人,卻也很少再爲這些生活上的瑣事費心。
一直開車緩緩跟在西蒙身邊的尼爾·班尼特注意到老闆的舉動,有些疑惑地停下車子,不知道西蒙爲什麼不選擇使用車載電話,反而走到公共電話亭旁邊。注意到西蒙檢查自己錢包的樣子,尼爾·班尼特推門下車,主動給西蒙遞了幾枚硬幣過去。
昨天通過電話,剛剛在歐洲轉了一圈的珍妮特眼下正住在法國戛納的那棟豪宅裡。
這段時間,珍妮特已經親自看過了索菲亞·費西挑選的所有房產,確認無誤,最近正在解決貸款問題。
總計十六套豪宅,雖然打算全部買下,西蒙卻並沒有全款支付的計劃,他現在也拿不出這筆現金。
不過,以西蒙現在的身家,他想要貸款消費,無論是北美還是歐洲的銀行都很樂意借錢給他。畢竟,這筆貸款對於銀行來說是非常有保障的,西蒙數十億美元的身家意味着他完全有足夠的實力進行償付。
就算萬一的情況下,西蒙償還不了貸款,這些房產本身也能夠進行抵償。。
雖然清楚記得戛納那邊的電話號碼,眼前的公共電話卻不能打國際長途,西蒙把硬幣塞進電話機裡,就只好撥通凱瑟琳在紐約公寓的電話。
那天晚上的荒唐之後,凱瑟琳一直都住在紐約。女人給出的理由是爲了製作《霹靂藍天使》,西蒙卻能感覺到凱瑟琳對兩人或者三人之間關係的無所適從,因此故意躲開。
紐約那邊正是下午上班時間,也不知道凱瑟琳在不在家裡。
《霹靂藍天使》已經基本完成,西蒙卻知道凱瑟琳的生活並不單調。眼下的紐約還是美國獨力電影的大本營,凱瑟琳和這個圈子相處不錯,最近在完成《霹靂藍天使》後期的過程中還擔任了另外一部獨力電影的製片人。
原本不抱期待,電話卻意外接通。
“凱瑟琳,是我,”聽到女人的聲音,西蒙握着話筒轉身靠在電話亭玻璃罩上,望着馬路上的車流:“沒什麼事情,只是在伯班克這邊,想着給你打個電話,這個時間在家裡做什麼……哦……珍妮下個月中旬回來,所以,要不要來洛杉磯……我正站在馬路邊,當然有汽車聲,想不到你也會轉移話題了……呵,我怎麼就不能站在馬路邊了……真的沒什麼事情,剛剛和傑克·瓦倫蒂吃過飯,想着在街邊散一下步,幫助消化……沒人圍觀啊,這邊人少,我都有點失落了,應該去羅迪歐大道……既然你不想回來,我明天晚上偷偷飛過去怎麼樣?嗯,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好吧,好吧,那我抽其他時間再過去……那麼,親一下……他們又不知道你在親誰……要不你拿着電話躲到浴室裡……呵,好吧,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