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弧形的屋子裡,巨大的水晶吊燈映射着明暗不一的光芒,折射在我們臉上。
羅明夕坐在凹形的棕木書桌前,兩隻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左手中指的眼睛形狀戒指閃着幽幽的光。
我站在桌子的對面,手足無措的看了看羅明夕,又側頭狠狠地瞪了身旁的陌生男人一眼。
都怪他!非得開什麼無聊的玩笑!這下可好了,被逮個正着。剛剛明明可以打完電話就趕緊撤退,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陌生男人倒是不像我這麼拘束,雙手插着兜,左右晃着身子看了一圈,
“喂,羅明夕,哥們來了都不賜個座啊?這麼站着,跟小學生捱罵似的。 ”說完,他自顧自的走到牆邊擺着的一排椅子裡挑了兩把,一把放在自己身後,另一把放在我身後,
“坐吧,別跟受氣包似的站着了。”
說完,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還翹起二郎腿。看我還傻站着,朝我指指椅子,“坐啊,椅子都幫你搬過來了,還要我幫你坐下啊?~”
我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哪兒有他那麼膽大包天,在羅明夕的辦公室裡還像在自己家似的這麼隨意,真是不知道他哪兒來的自信。我擡頭看了看羅明夕陰沉的都要降至零下十度的表情和他微微抽動的眼角,還是選擇一臉慫包的乖乖站在椅子邊。我現在可是錯上加錯,雖然我手頭上也握着要質問他的問題,但是現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可不想引火燒身。
“哎喲,”陌生男人見我磨磨唧唧的就是不坐下,伸手使勁拉我胳膊,我重心一個不穩,跌坐在椅子上,“哎,這就對了,有什麼話都坐下來說~”
看我坐下了,他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向羅明夕,雙手往兩側扶手上一搭,“明夕,有什麼要問的,你問吧~”
我苦笑着偏頭掃了一眼身邊這位沒輕沒重的大爺,你不怕羅明夕我還怕呢,你再這麼笑嘻嘻的,就真的要害苦我了。
羅明夕坐在那裡沒有說話,閉上眼睛低下頭,我看見他的嘴脣緊緊的閉在一起,交叉在桌子上的雙手指尖捏的有點發白。
完了,怎麼辦怎麼辦,羅明夕真的生氣了。
我顫顫巍巍的看着低頭不語的羅明夕,剛想開口解釋一下剛剛發生的情況,身旁不分輕重的男人又嬉皮笑臉的開口了,
“喂,明夕,你不說話的話我可是要走了啊,我那兒還有一堆事情沒處理完呢。”說完,他作勢就要擡屁股走人。
“坐下!”一直沒出聲的羅明夕,突然開口,簡短的兩個字像兩把利劍一樣刺破耳膜,陌生男人也沒想到似的一愣,坐回椅子上不開心的嘟囔,“幹什麼嘛,又兇人家。明明是你叫人家來的,現在又這麼不給面子。”他一邊說,一邊還看了我一眼。
看我幹什麼?我趕緊正過臉,老老實實的看着眼前的羅明夕。
眼前的羅明夕,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又漸漸染上了一抹暗紅,火大的看着身旁的男子,“你給我好好說話!”
“還有…”接着,他突然看向我,聲音裡透着疏遠,“你爲什麼在這兒?”
“呃,”我沒想到他會突然問我話,腦子裡一片空白,重複着他的問話,“我爲什麼在這…我爲什麼,我,我是因爲…”
我一時間什麼理由藉口都想不出來,緊張的雙腿都有點微微的發抖。
“說實話,在這裡你什麼都騙不了我。”羅明夕將面前桌子上的一個普斯瑞斯大樓的小金屬模型重重的砸在我眼前,“最好別讓我發現你在說謊。”
我被巨大的碰撞聲嚇得一哆嗦,眼淚都要嚇出來了,“我我我,我不是故意來這裡的,我是因爲…”
“我帶她上來的啊~”身旁的陌生男人突然接過我的話,朝驚訝的我眨眨眼睛,“剛剛在電梯裡碰到她嘛,看她又蠢又笨的想嚇唬她玩,所以才把騙到你這裡來的~”
他特別自然的編了個理由,就好像剛剛真的是他把我帶上來的一樣。雖然他說騙我進屋的話確實是真的吧。
“是吧?”說完,他煞有介事的看着我,等着我的附和。
“呃,是是是,對對對,”我趕緊點頭,“他帶我來的。”
羅明夕看着我,暗紅色的瞳孔裡面透着明顯的懷疑,“真的?”
“…真的…”我沒底氣的回答他,聲音聽起來我自己都不信。
“哎呀,明夕你就別嚇唬她了,你看她嚇傻的樣子,”他指指我,一臉嘲笑,“你再問她,她該要哭着去找媽媽了!哈哈!”
這話說的倒是挺有道理,我現在真的好想找媽媽,我哭喪着臉坐在那裡想。
“你別嬉皮笑臉的!”羅明夕朝着男人惡狠狠地說了一句,“別以爲沒你事了!”
“哎呀~~~~~明夕,人家都跟你這麼多年哥們啦,當然知道不能隨便進你辦公室啦~你叫我在外面等你嘛,我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但是不是遇到這個傻姑了嘛~我想嚇唬她,纔不小心進來的,你別生氣嘛~”陌生男人“哎喲喲”的擺擺手,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樣子。
“哼,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羅明夕冷冷的看着他,“你會老老實實坐電梯上來?呵呵,那我都要懷疑眼前的你是不是千暮了。”
“呃,”千暮眼珠子一轉,“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我也不是次次都用移行的嘛,我今天就是想老老實實坐一次電梯,就是想安安靜靜的體驗一回普通人的感受。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呀?”
呵呵噠,我無語的斜眼看了一下旁邊手舞足蹈表情異常豐富的男人,原來他叫千暮啊,說話真是有夠欠揍的。還什麼想體驗一回普通人的感受?說的好像他自己是神仙似的。
“你別以爲這樣說,我就不會懲罰她了,”羅明夕看了我一眼,“普斯瑞斯規定患者不可以隨便闖入十樓的,她來的第一天,護理師就應該和她強調過了。就算是你帶她上來的,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一樣是違規,一樣要接受懲罰。”
不要啊,我生無可戀的看看千暮,怎麼辦,快幫幫我,還不都是你帶着我進來的!我可不要受到什麼懲罰啊!
“要懲罰的話,你就懲罰我好了,”千暮的語氣突然變得一本正經,“我就是看不慣你來了普斯瑞斯之後這種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留情面的樣子。你現在連我的情面都不講了嗎?以前我們在煉地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
煉地?
這是什麼地方?還有叫這種名字的地方嗎?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一眼千暮,羅明夕注意到我好奇的眼神,好像想掩飾什麼似的趕緊打斷千暮,
“以前的事情都是過去式了,以前的我也早就不在了。現在,我就是普斯瑞斯的主人。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的話,你可以再也不用來。我從沒逼你來過這裡!”語氣帶着絕情。
“…”千暮沉默,片刻,他擡起頭來,直勾勾的盯着羅明夕彷彿有火焰翻滾的眸子,聲音有些凝重,“呵呵,你終於說出口了,羅明夕。”
羅明夕聽到他和剛剛完全不同的低沉語氣,手指不自覺的動了幾下,但是表情還是無情的只剩下疏離之感。
千暮突然站起身來,也順手把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我拉了起來,“總有一天,你身邊的人都會棄你而去的。”他輕輕一笑,那樣子像極了平時羅明夕看着我時的那種輕笑,我一瞬間都開始有點懷疑他們是不是兄弟了,“你知道我現在沒辦法主動離開你,所以你可以這樣和我說話。但是,你要知道,不會有人永遠都高高在上的,站的越高,摔的越慘烈。”
說完,他拉着我就往外走,我看看他,又看看坐在那裡冷的快結冰的羅明夕,
“呃,羅明夕,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會慢慢和你解釋的!”
然後腳步凌亂的和千暮一起走出了辦公室,身後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千暮站在門外,鬆開了上一秒還緊緊拉着我胳膊的手,低着頭沒有說話。
他生氣了嗎?
我湊過去想看看他的表情,誰知他突然哈哈一笑,擡起頭,臉上又恢復了之前什麼都無所謂的表情,
“怎麼樣,我的演技還不錯吧?”
“啊?”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說你笨你還真的是夠笨的,”他擡手輕敲了一下我的頭頂,“不這樣,咱倆現在能毫髮無傷的出來嗎?”
我捂着被他敲的挺疼的頭頂看着他,還是沒太明白他的意思。兩個人剛剛的針鋒相對,我可沒覺得有半點演戲的成分啊。
“哎喲我說傻妞,你這麼笨怎麼還敢一個人跑來十樓啊?遇到我都是你福大命大了。”他無奈的搖搖頭,“幾年前,一個八樓的病人,不知道從哪裡得到能上十樓的門卡,偷偷溜進羅明夕的辦公室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麼秘密,你知道後來怎樣了嗎?”
“怎樣?”我驚恐的看着他,腦子裡浮現出各種殺人案的場景。沒辦法,柯南看多了,這方面的想象力攔都攔不住。
“那個病人…被綁在病房裡,一動不能動的…”
千暮的聲音故意變得顫顫巍巍,透着驚慌害怕,
“被人用羽毛撓全身所有的癢癢點整整兩天!”他一臉恐怖的比了個“二”的手勢在我眼前,“整整兩天啊!不吃不睡的兩天啊!OMG!”
“啊?!”什麼?我張着嘴有點方的看着他。
我沒聽錯吧?這就是傳說中如果亂闖辦公室被羅明夕發現,將會受到的特別恐怖的懲罰?我怎麼覺得我的智商稍微有點跟不上啊?
“那個患者,後來笑昏過去好幾次,兩天後,哭着喊着要搬出普斯瑞斯。據說也是個特別有錢有勢的財團的公子,因爲亂吃東西鬧肚子,他家人想方設法才找到羅明夕幫他看病。還是在答應羅明夕爲普斯瑞斯添置了十輛斯賓特房車之後,才被帶進來的。”千暮一臉可惜的嘆了口氣,“誰知最後…唉,好奇害死貓啊,十樓不能隨意闖啊!”
原來我來的時候坐的房車是這麼來的,我還真有點同情這位可憐的公子,但是,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千暮,像我這種完全沒有癢癢肉的人,是不是可以隨意闖一百次都無所謂啦?
“這種懲罰也太小兒科了吧?”我無語的擺擺手。
“小兒科?”千暮睜大了眼睛看着我,“噢喲~傻妞你可真厲害啊!這你都不怕?”
“撓癢癢而已啊!我又不怕癢!”我得意的看着他。
“你以爲每個人都是撓癢癢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看來你還是沒有get到關鍵的point,”千暮搖搖頭,一臉沒這麼簡單的表情,“羅明夕會找到你最怕的事情來懲罰你。那個患者最怕的就是被人撓癢癢。嗯…就比如說吧,傻妞你最怕什麼?”
我想了想,“…蟑螂…?”
“蟑螂?”千暮看了我一眼,“你居然會怕這種東西。好吧,蟑螂。羅明夕懲罰你的方式,就可能是讓蟑螂爬遍你全身,或者是在各種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弄來大量的蟑螂來嚇唬你,當你打開櫃子的時候,掀起被子的時候,打開飯盒的時候,甚至洗澡的時候……”
“啊啊哎哎哎,別說了別說了,”我抱着胳膊打了個寒顫,渾身都是雞皮疙瘩,“這也太可怕了,羅明夕他是變態嗎?”
“可怕吧?”千暮站直身子,一臉壞笑的看着我,“這就是羅明夕的心理戰術。你們都是患者,他再怎麼說也是個醫生,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說他也不會直接傷害你們的身體,所以,都是精神折磨。但是往往精神折磨更讓人承受不起啊!”
我同意的點點頭,看着眼前的千暮,心裡不由得一陣感激,
“哎,千暮,謝謝你啊!看來要不是因爲你,我就要倒大黴了!剛剛被你耍的仇,就一筆勾銷啦!”
千暮轉了轉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什麼鬼點子了,
“謝我的話,不能光說說。”他摸着下巴一臉陰笑的看着我,“先說,你叫什麼名字?”
“譚潤子。”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譚潤子?…”他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的看着我,“譚潤子?你就是那個譚潤子?”
“哪個譚潤子啊?”還有好幾個譚潤子嗎?
“哼哼,竟然被我這麼巧合的逮到你,”他伸手抓起我的胳膊,把我右胳膊的袖子往上拉了拉。
“誒?你幹嘛?”我趕緊往回收手。
“果然,”他看着我手腕上黑色的L笑笑說,“你就是那個被簽了靈魂契約的譚潤子。”
“你知道靈魂契約的事情?”我驚訝的問他,“我以爲這件事只有我和羅明夕知道。”
“他沒有事情能瞞得了我的~”千暮嘚瑟的看着我,突然眼色一變,“這是?…羅明夕的菩提守靈?!”他看着我手腕上羅明夕給我的黑色手鍊吃驚的大叫,“怎麼會在你這裡?”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在我這裡啊,那天簽完契約,它就被戴在我的手上了。我也沒看到羅明夕什麼時候給我戴上的。”我誠實的說。
“這個可是羅明夕從不離身的菩提守靈!他怎麼可能會…怎麼可能會給你?!”千暮捏着我手腕上的手鍊,反反覆覆的看着,“真的是菩提守靈,怎麼會…”
他擡起頭,看着我們身後羅明夕辦公室的木門,眼裡全是不可思議,聲音喃喃的說道,
“羅明夕,你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門裡,坐在桌子前的羅明夕,定定的看着眼前緊閉的房門,目光裡的暗紅已然熊熊燃燒變成耀眼的鮮紅,彷彿血液流入雙眼一般,透着殺機。他隱約聽着剛剛門外一男一女的嬉笑聲和說話聲,左手中指戒指的水晶瞳孔,竟然也變得和他眸子中的顏色一樣鮮紅了。
“譚潤子…”羅明夕低聲叨唸了一聲,長長的睫毛在眼鏡後面映出一道道細長陰影。他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樓下實驗室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