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被連人帶牀從骨科推到了消化科病房。
因爲上午發生的事情,我心裡實在有些不安,躺在牀上腦子不由自主的就開始不停重複回放早上怪異的夢境和暗紅女士說的話。
我怕自己單獨在病房呆着再出現什麼意外,趕緊打電話叫爸爸媽媽來醫院陪我。他們剛到病房,骨科的大夫就通知我們,消化科有專家想要重點研究我的疾病,需要把我轉去他們那裡繼續住院。
一路上我拿被子蓋着頭,生怕被別人當成病人盯來看去的。
到了消化科的病房,還是單人間,看來這次住院,老爸真的沒少用心。
他們剛剛幫我把行李都放下,門外就傳來看門阿姨尖銳的喊聲,
“家屬出去了啊,探視時間到了啊~~~~”
原來消化科不允許晚上陪牀,我的心裡稍稍有些不安。
我媽拿酒精棉球,趕緊幫我把所有我可能會摸到的地方都簡單擦拭了一下,回頭看看我說,
“潤子,那媽媽爸爸就先回家了,你好好休息,自己不用怕,有任何事情一定立刻打電話,或者直接叫護士來看你!”
“放心吧媽媽~”我撐起頭來,和他們揮了揮手。
“一會兒乖乖吃藥啊~”我爸戀戀不捨的看着我,跟在我媽身後出了病房。
我一個人躺在牀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耳旁是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的走秒聲,聽得我有些出神。
消化科的專家要研究我的病?下午醫生的話讓我心生疑慮,他們要怎麼研究呢?爲什麼聽起來總有一種要當小白鼠的感覺。
我撓撓自己腿上的石膏,不由悲傷的一嘆,唉,石膏裡面癢的要命,可是就是碰不到,這簡直太折磨人了。股骨這裡想要癒合到能跑能跳,怎麼也得有個一年半載,我難道還要備受煎熬這麼久嗎?真是生不如死啊。
我正糾結着,
“咔噠”
耳朵上的汗毛突然束了起來,開門的聲音!
我猛地睜大眼睛,心跳越來越快,耳邊全是砰砰的心臟亂跳聲,快到我感覺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都衝到了頭頂。臉上灼燒一般的炙熱,呼吸開始變得凌亂,胸口巨大的壓迫感,一種無名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好像把我拉入了無盡的黑暗。
這種黑暗,和夢裡的那種空蕩蕩的黑暗好像。
有人進來了!
我想要轉頭,但是全身就好像被繩索固定住了一樣,只有眼珠能微微望向一邊。我拼命地斜着眼睛,想要看清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個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然站在我的牀邊。
我壓抑着內心的恐懼,發着抖,微眯起眼睛看向這抹黑色。
然而當我看清身邊的人臉的時候,卻一瞬間驚訝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這張臉,就算是在萬千人羣中匆匆閃過,我也絕對不會認錯。
沒錯,就是他,就是那個被我找尋了好久的,拉大提琴的男生。
可是,又有些不像他,眼前的他好像更成熟些,完全沒有了那日拉琴時的感覺。
羅明夕。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樣出現在我的牀邊。我曾經和思思一起幻想過無數次與他的再次相遇。或許還是在那個練習室,或許是在醫學院的某個電梯裡,或許是在林蔭道上的一次擦肩而過。
可是,爲什麼?
他會這麼突然的出現在醫院?還出現在我的牀邊?
我張了張嘴想要開口,
“噓…”
他突然擡起手指,輕輕地放在嘴邊,示意我不要出聲。
他的手指筆直細長,嘴脣輕輕嘟起。我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好,就這麼愣愣的看着他,
“譚…潤子?”
他側目,看了看我的牀頭卡,然後看向我的眼睛,等着我的回答。
身上的束縛感突然消失了,詭異的心跳也漸漸平穩,
“是,是我。”
我慌忙點點頭,雖然驚慌的感覺還沒有褪去,但是心底淡淡的欣喜激動卻漸漸濃重起來。
他來,找我嗎?
“呵”
他輕輕揚起嘴角,口中發出了一聲略有些輕蔑的笑聲。
他動了動右手,我的牀頭微微一震,接着居然自動被搖高了!我像個被操縱的木偶一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接着他指了一下身後,牆邊的沙發自動挪到了他身邊。他輕巧的坐到沙發上,微微後仰着,一隻手搭在沙發扶手上。
OMG!
我心裡一聲感嘆,他難道和上午的暗紅女士一樣,也是魔術師嗎?今天醫院難道有魔術表演?
我覺得我完全不應該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畢竟太詭異了,雖然他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譚潤子”羅明夕突然開口,“你應該已經收到樂瞳的預告了吧?”
“啊?“我沒聽明白他說的話,誰是樂瞳?什麼預告?
“她應該一早就來找過你了啊,地獄鈴使,樂瞳。“
羅明夕揚了揚眉毛,右手緩緩轉動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我注意到這枚戒指的造型很是奇特,是一顆圓形的眼睛形狀,瞳孔的地方是暗紫發黑的水晶。他一邊看着我,一邊轉着瞳孔的位置凸起的水晶,水晶折射着屋裡的燈光,閃着黯淡但是吸引人的光芒。
“呃,你說的是,那個暗紅女士?“我有些猶豫的問他,這位暗紅女士和他認識嗎?,“我今天早上倒是遇到了一個很怪的女人,她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不過我不確定是不是你說的什麼樂瞳。”
“看來樂瞳還沒有成功啊…”羅明夕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後擡頭看着我,“那她應該告訴了你,我們來找你幹什麼吧?”
“沒有。”我搖搖頭,不解的看着他,心裡有些打鼓。
這個羅明夕果然和學姐們口中描述的一樣,真的很奇怪。不會是什麼中二病患者吧?剛剛聽到他說什麼…地獄鈴使?這是什麼鬼?真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你們到底是要幹什麼呢?爲什麼會來我的病房?就算你們也是醫院的,可是現在探視時間已經過了,門口看門的阿姨應該不讓進了吧?”
羅明夕坐正了身子,輕輕閉上了眼睛,氣氛突然變的沉默而有些尷尬。
片刻,他輕呼了一口氣,然後睜開雙眼,我詫異的發現,他的瞳孔居然變成了酒紅色。
好可怕,鬼片嗎?
我雙手一抖,緊緊抓住被子,趕緊移開了被他緊盯的視線。
羅明夕抿抿嘴巴,手有意無意的在下巴上摩挲,緩緩開口,
“我需要你的靈魂。”
……
我以爲我聽錯了,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什,什麼?!…你需要什麼?”
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了。只是他眼中的那抹暗紅讓我還有些提防。
“看來樂瞳還沒有開口告訴你。果然,讓她來做這件事,她還是下不了手。”羅明夕皺了皺眉頭,有些不爽的看着我,“那就由我來說好了。”
“我需要你的靈魂。但是,相對應的,你也會獲得一些好處。我不會白白拿走你的靈魂。”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你的生時還剩下35天,哦,準確的來說,是34天多幾個小時。如果你願意和我簽訂契約,在你生時結束的一刻讓我帶走你的靈魂,作爲交換,我可以在你剩下的這些生時適當滿足你的要求。比如,此刻就讓你斷裂的股骨痊癒,怎麼樣?”
我完全沒聽懂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愣愣的看着他,也沒敢接他的問話。
羅明夕看了我一眼,脫下右手手腕上的黑色手鍊。我認得這個手鍊,正是我在練習室偷看他練琴的時候,那個掛着一粒菩提子的手鍊。當時閃閃發光的地方,原來是鑲嵌着一顆小小的銀色金屬。他左手微微張開,罩在那粒菩提子上,然後猛地攥住,牙齒迅速咬破右手的食指,在我的左腿的石膏上用血畫下了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一隻斷裂的翅膀。
與此同時,我突然感到左腿的溫度迅速上升,彷彿有一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骨頭,一陣刺痛,我忍不住“啊”的叫出了聲,額頭開始往下滴汗。
可是一秒之後,一切不適的感覺又都消失了,我摸了摸額頭,乾乾的,一滴汗也沒有。
“咔嚓”
左腿上包裹的石膏好像被人從中間切開了一樣,突然裂開。我不可思議的伸出手摸了摸暴露在眼前的左腿,然後用力的按了按,是真的腿,而且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不?會?吧?
我看看用手碰過的地方,又看看羅明夕。他瞳孔中的暗紅漸漸褪去,又恢復了那深不見底的黑色。
他重新戴上手鍊,定睛,臉緩緩靠近我的臉,
“你的腿,已經痊癒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的雙眼,不由使勁眨了兩下眼睛。羅明夕的臉就在我眼前不到五釐米的位置,連他鏡片後長長的睫毛都一清二楚。我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不知名的淡淡香氣。
此刻,我的大腦已經完全跟不上眼前發生的一切了。我也懶得去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究竟遇到了什麼。我不願意相信這一切,因爲這並不符合常理。但是我又沒辦法否認這一切,因爲理智告訴我,它是真的。
我知道我自己,我曾經那麼渴望能再遇到一次羅明夕。
只是在那間練習室,他在陽光下,我在陰影裡,靜靜地聽他拉琴,就這樣安靜的美好,安靜的小心動,也足夠讓我滿足了。
然而此刻,他就在我面前,離我這麼近,還發生了剛剛這一切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的事情。我不知道是該興奮激動,還是該冷靜思索,所有能夠修飾心情的詞語,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場。
還有,他說過的話,需要我的靈魂?這是什麼意思啊?
他到底是誰?
他真的只是我面前這個羅明夕嗎?真的只是那個安靜的拉琴的羅明夕嗎?
我的心裡很不安,很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