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夕身上的味道,還是那種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我覺得這個味道很不像他。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他應該是那種噴着昂貴而濃烈的男士香水的人,這種小清新的洗衣液味道,想想覺得好像更適合水恩那種鄰家男孩長相的男生身上所散發發的味道。可是,就是這個味道,讓我想起我包包裡偷偷藏着的羅明夕那天遞給我的米黃色手帕,特別樸實無華的棉麻織布,摸起來很有質感,上面也有他身上的味道,就是說不出的讓人異常安心踏實。
就像此刻,淡淡的清香鑽進鼻子,我狂跳的心臟竟然漸漸平靜下來。他的臉就在我的面前幾釐米的地方,要不是有眼鏡擋着,長長的睫毛好像都能刷到我的臉。他往前移動了一下雙手,撐在我的身旁,一條腿搭在牀沿上,彷彿下一秒就會撲到我身上似的。
但是,我知道,他不會。
如果他這麼做,他就不是羅明夕了。他只是故意戲謔一下,或者是想要讓我誤會從而成功嚇唬我而已。
果然,幾秒之後,羅明夕嘴角一翹,伸手從我身後摸走了一樣東西,然後站起身來,一下子拉開了和我的距離。
我定了定神,放開手裡的被子,眼神掃過牀上剛剛被他壓塌陷了的凹痕,然後落在他的手上,我的手機靜靜地躺在他的手裡。
羅明夕熟練地將手機解鎖,翻看了幾下,把屏幕轉向我,質問的語氣,
“看了,不回覆?”
我定睛一看,手機屏幕上正是他之前發的羅明夕三個字的短信。
他這是在因爲我沒有回覆他短信親自跑來興師問罪的嗎?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他怎麼這麼幼稚?
“我的手機我想回復就回復,不想回復就不回覆,這你也要管?”我伸手想要把手機搶回來,他手一收,我在空中撲了個空,“你幹嘛?這不是給我用的嗎?你爲什麼能解鎖?”我有些小氣惱。
“普斯瑞斯對我來說沒有秘密。”他低頭看了看手機,然後用力按了鎖定鍵,把手機扔回到我懷裡,“那就是我的號碼,你存一下。下次記得回覆。”
我靠…真不知道爲什麼每次見羅明夕,我都有一種生活在霸道總裁世界裡的感覺。他總是這樣冷冷淡淡的指手畫腳,下了命令就說一不二,雖然我也沒什麼氣勢去反駁他去和他PK,但是心裡總歸會有點你不爽。而且他還扔我手機,差點砸到我傷口好不好!
我嗔怒的瞥了他一眼,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問他,“我爲什麼一定要回復你?你不是都能像現在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來我病房嗎?我也沒什麼秘密藏着掖着的。我也有自己回覆信息的自由吧?”
羅明夕高高在上的看着我,表情一下子陰沉許多。他擡起雙手正了正領帶,手腕上手鍊的十字架折射了燈光,晃到我的眼睛。片刻,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眼底的暗紅漸漸涌現,
“爲什麼?就因爲,我救過你。”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眼中的暗紅,怎麼他稍稍一不開心眼睛就變成這樣啊,看起來就像是地獄之火在慢慢引燃一樣,怪嚇人的。
“謝謝你救了我,但是,不也是因爲你們的失誤,我才差點身陷絕境嗎?你這個boss來及時英雄救美也是理所當然的啊。”我的語氣帶着挑釁。
不知道爲什麼,雖然我心底裡很是感謝羅明夕及時的出手相助,但是我就是不想當面和他說謝謝或者流露出一絲絲對他的感激之情。不只是救我的事情,包括他帶我來普斯瑞斯,他親自去醫院接我,他吩咐水靈把我安排到VVIP樓層等等,我心裡其實都很感激,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不可能無視羅明夕爲我做的這一切。但是,大概因爲我害怕稍微示弱了,羅明夕這個人就會像毒蛇一樣侵入我的內心,佔據我的精神吧。畢竟我還不知道他爲我做這些究竟是爲了什麼,我只知道他需要我的靈魂,可是需要我靈魂的理由,還有他要用我的靈魂做什麼,我都一無所知。更何況,他可是和死神簽過靈約的人啊,多嚇人!就算再怎麼英俊帥氣玉樹臨風,我也不可能只看表面就對他死心塌地吧,那樣的話就真和那些盲目的純花癡女生一樣了。
羅明夕沒有說話,看着我的眼中,暗紅變得越來越濃郁。就在暗紅突然變得發亮好像要噴薄而出的時候,他猛地閉上了雙眼,睫毛輕輕的顫動,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捏成了拳頭,指尖發白,好像在用盡全力忍着不去給我一拳一樣。
“喂,羅明夕,你怎麼了?”我有點怕怕的叫了他一聲,生怕他一個不注意就變身了或者做出什麼危險的舉動,這些天在普斯瑞斯,我的精神世界都快被徹底改觀了。他們都不是正常人,誰知道會怎麼突然發狂發瘋變得奇奇怪怪的呢。
以前沒接觸過羅明夕的時候,只知道他是個很神秘很帥的男生,我甚至幻想過沒準他只是表面看起來神秘,其實是個特別熱情活潑的人呢,或許有幸的話還能和他成爲朋友。
可是眼前的羅明夕,就這麼實實在在的站在這裡,一身挺拔修身的黑色西裝,白色的襯衣熨的沒有一絲褶皺,黑色的領帶打着漂亮的結,頭髮整齊的向後梳好,顯得那麼幹淨、帥氣。可是,我卻不敢再去想象和他成爲朋友這些事情。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太不相同了,我甚至連萬分之一的他都還沒有搞清楚,而且,他也並不是一個熱情活潑的人。
我只是一個可憐而又不知道該如何自保的癌症病人,在羅明夕面前微不足道。
他可以瞬間殺死把我虐慘了的邪靈神父,也可以悄無生氣的出現在我的病房,而我呢?只能是一次一次的受傷、驚嚇、受傷、驚嚇。就連那天在房車裡面,他少有的突然顯露了脆弱的一面,我也只能束手無策的站在一邊,最後還被他狠狠地推開。
我就是那個扔在人堆裡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譚潤子,但是,他卻是那麼吸引人那麼神秘的羅明夕。
我們之間的差距那麼大,他想要我的靈魂,我是不是就應該二話不說雙手奉上纔是對的呢?纔是被這個世界所接受的做法呢?
我看着緩緩睜開眼睛的羅明夕,心裡淨是落寞。
再次睜開眼睛,羅明夕的雙眼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樣子,黑色的瞳孔依舊是那樣深不見底。我總是很奇怪,爲什麼和我就差了幾歲的羅明夕,總是看起來這麼老道,不知道他究竟是經歷多什麼,總是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讓人很難看穿他。
“你剛剛怎麼了?”我小心翼翼的問他,“身體不舒服嗎?”
我居然會爲自己剛剛的挑釁行爲有點不安,心裡也很是奇怪,明明是他做錯事情,爲什麼我反而老有一種對不起他,怕他生我氣不開心,以後再也不理我的感覺。
羅明夕沒回答我,側頭看了一眼牀頭櫃上的生時時鐘,伸手拿起來舉到眼前,仔細的看了看後面調節按鈕的位置,然後看向我,晃晃手裡的時鐘,
“如果你覺得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那我就把你的時鐘調快幾天好了。反正這也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情,我只要這樣稍稍的轉動一下這裡…”說着,羅明夕作勢就要轉後面的調節按鈕,我嚇得“騰”的就從從牀上坐直了身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嘴裡大叫,“你別亂動啊羅明夕!你別轉!說你呢,我這兒沒剩下幾天了你別折騰我了!”
羅明夕的胳膊被我猛地一拉,手不小心一鬆,時鐘“咚”的砸到我的額頭上,掉在牀邊的羊絨地毯上。
“啊…”我捂着頭,磕死我了,皺着眉頭看着他,“你怎麼這麼討厭啊!疼死了!”
羅明夕顯然也沒有預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難得一見的有些發呆的看着我的額頭,然後眼神順着我的額頭往下移。隨着他目光的遷移,我感覺有什麼東西流淌下來了。我把捂着的手拿下來一看,
“啊,都流血了!”真是的,還嫌我這幾天血流的不夠多啊?我這要是把流的血都拿去捐獻的話,都能領好幾次充值卡了吧?
我把手伸到羅明夕眼前一攤,“你看你看!都怪你!流血了都!!!”
羅明夕一怔,我以爲他會冷冷的無視掉我的手呢,誰知,他竟然輕輕拉住我伸到他眼前的手,從兜裡掏出一個和那天給我的米黃色手帕一模一樣的手帕,擦了擦我手心的血跡,然後很體貼的彎下身子,把我臉上流下來的血跡也擦掉了。接着,他湊近我的額頭仔細的看了看,自顧自的點點頭,走到牀頭櫃前,從第二層抽屜裡面取出一個小的急救包,一邊打開,一邊和疼的吭吭唧唧的我說,“看起來不嚴重,別裝了。”
我本來一瞬間超級感動的心立刻沉到谷底,我就知道他不會真心這麼溫柔的對我的,肯定得找個什麼地方欺負我幾句才能滿意。我和他這好幾天不見,剛一見面就給我又添了一處傷口,真是冤家路窄啊。
羅明夕三下五除二,拿酒精棉球給我的傷口消了毒,還用繃帶和紗布把我的額頭包紮好了,退後一步滿意的看看我的腦袋,和我強調,
“我又救了你。”
語氣里居然有一絲小傲嬌小得意。
“明明是你磕的好不好!你救毛了!真逗!”氣死我了!這傢伙太能混淆是非了吧!
羅明夕撿起地上的時鐘,看了看,
“還好沒摔壞。”然後把時鐘又重新放回牀頭,“看在你受傷了的份上,我先不調好了。”
嘿!什麼意思嘛!
看着羅明夕莫名變得心情大好的樣子,我的心情忽然變得特別糟糕,這個羅明夕,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他的大發慈悲了?
我摸摸額頭,感覺腦袋被包紮的特別嚴實,充分體現了羅明夕的手法之巧妙,技巧之精湛。之前還和水靈說你們怎麼不把我包成木乃伊呢,現在就真成木乃伊了。
“真的還不和我籤契約嗎?”冷不丁的,羅明夕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我一愣,都沒反應過來該說什麼。還沒等我解釋,羅明夕突然轉身就走了。
對,就是轉身就走了。就是這麼說了一句話,然後就直接撤退了。
這啥情況?什麼意思這是?
我整個人靠在牀上懵圈的看着羅明夕剛剛離開的方向,有點迷惑,這麼詭異的行爲,也就他能做出來了吧?
所以,他到底是來我病房幹嘛的?
出了門的羅明夕,臉上立刻恢復了往日的冷淡,將手裡的手帕交給在門口待命的一名護理師,“這是譚潤子的原始血樣,我需要報告,最快時間發給我。”
護理師朝羅明夕點了一下頭,“沒問題,羅醫生。”,將手帕放進一個透明的醫用密實標本袋裡面,轉身快步離去。
羅明夕冷冷一笑,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回頭看了一眼牆上寫着0530的菱形房門牌,然後頭也不回的向他的私人電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