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蠱我嗎?
我惱羞成怒的瞥着羅明夕。這位小哥悠然自得的轉過身,從身後的吧檯裡掏出一盒牛奶。對,沒錯,正是一盒包裝上還印着可愛小奶牛的牛奶。他打開盒子,將牛奶倒入用來喝伏特加的杯子,然後左手舉着杯子,右手攤開,用手心的火焰輕輕加熱杯底。
“嗬,這麼講究?”我陰陽怪氣的嗆了他一句,爲了報剛剛他欺負我的仇。“堂堂地獄暗使還喝小牛奶?這麼萌萌噠?”
羅明夕沒有說什麼,片刻,將手心的火焰隱去,用手背試了試溫度,將杯子遞到我的面前,
“喝點溫牛奶吧。”
“???”神馬意思?有沒有搞錯?我瞠目結舌的看着他,沒有接他遞過來的牛奶,打一巴掌再給我個甜棗吃?還是偷偷下毒要滅我口了?這邏輯我都理不清了,前一秒還在整蠱我,後一秒突然遞牛奶,這是人格分裂嗎?我整個人都有點亂。
“雖然我治好了你的腿,但是不要忘了,癌細胞還依舊在你的身體裡生長呢。喝溫點牛奶保護你的胃粘膜。一會兒路上時間會比較久,可能不能按時吃午餐。”羅明夕把杯子塞進我的手裡,從褲兜裡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盯着他乾淨的米色手帕,角落上繡着羅馬字體的“LMX”。
明明剛剛還那麼抱怨他,現在卻心裡突然一暖,也說不清是爲了什麼。
我握着手裡的杯子,想了想,
“羅明夕…”他擡起頭來看着我,眼神裡是我讀不懂的神情,“既然你都可以幫我把腿治好…爲什麼…你不能幫我把胃癌也治好呢?”
我看看杯子裡白色的牛奶,淡淡的映出我的臉,表情有些憂傷。
羅明夕沒有回答,車裡一片寂靜。
我等了片刻,擡起頭來,發現他一直看着我。
“呃…”我有點不知所措,這個要求太強人所難嗎?我不明白,既然他有讓我的腿恢復如初的能力,胃癌肯定不在話下。既然給了我能治癒的希望,爲什麼不能幫我實現呢?還是,他爲了我的靈魂,所以見死不救?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也是,他可是地獄暗使,專門爲了收集靈魂而存在於世間的,我和他非親非故,甚至目前連契約關係都不是,他又憑什麼要救我?更何況,讓死神的手下去救人,聽起來也有些好笑有些異想天開了。
“呵呵,我開玩笑而已,你…”
“對不起。”羅明夕看着我的眼睛,突然開口,語氣卻是輕輕的淡淡的,絲毫沒有平時的不耐煩和輕蔑。對上我詫異的視線之後,他又立刻低下了頭,擺弄着手上的戒指,臉上是說不清的表情。
我有些愕然,準備打圓場的話硬生生的被吞了回去,還有點不適應。
他和我說對不起了?難以置信。
爲什麼要對不起?他的意思是,還是不能幫我治療胃癌?
“爲什麼呢?”我追問他,“爲什麼是對不起?是因爲你需要我的靈魂嗎?那,我可以答應你,在我死後你可以隨意處置的我靈魂,你要把他交給死神還是魔鬼的,都隨便你。但是,我真的不想這麼年輕就失去生命。我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有做,以前答應爸爸媽媽,長大了工作了要掙錢讓他們盡情的享受,把這些年來替我吃得苦操的心都補償回來。可是…”說着,我鼻子一酸,眼淚突然就充滿了眼眶,我不想在羅明夕面前掉眼淚,趕緊用力憋住一口氣,眼睛拼命往上看,想把眼淚收回去,“可是…可是…突然告訴他們,我得了胃癌了,白髮人就要送黑髮人了,他們…他們怎麼可能承受得了!我不能想象有一天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是我的爸爸媽媽替我去送葬,他們的表情,他們絕望的心情,我..我…”還是沒有忍住,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先是一滴一滴,最後直接是幾串幾串的往下掉。這幾天心裡憋得要命,突然哭出來,心裡也好受了點。
我慌忙擡手擦眼淚,不想讓羅明夕覺得我是用眼淚故意博得他的同情心,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同情心。可是越擦,眼淚就越多,接着鼻子也不通氣了,呼吸也變得困難。
淚眼模糊的時候,眼前突然遞來了一塊手帕,米色的棉麻手帕,角落裡繡着羅馬字體的”LMX”。
“擦下眼淚吧。”羅明夕的語氣裡聽不到溫度,“這件事我幫不了你。”
我一怔,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手帕,
“不過,就像我之前和你說的。簽了契約,我可以在你生時結束之前,儘量去實現你的願望。”羅明夕補充道,
“還有,你放心吧,簽了契約之後我會盡力保護你,不會讓你遭遇任何不測的。”
我知道他口中的不測,大概就是指的被地獄狂徒襲擊吧。這句話,倒是讓我在某種程度上稍微安心了那麼一點點。畢竟,就算真的必須死,死在他手裡,也比死在地獄狂徒那幫兇殘的傢伙手裡好啊。
“所以,’盡力’又是什麼武器嗎?”話一說出口,我突然又覺得有點好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剛一笑又想起他不願幫我治癒胃癌,我還是要死,又委屈的特別想哭。就這樣又哭又笑的在他面前不知道該看什麼地方,擺什麼表情,坐什麼姿勢,樣子一定是醜爆了。
羅明夕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自顧自的將椅子轉過去,背對着我。我看不到他在幹什麼,他也沒有再說話。
我低頭看看他給我的手帕,心裡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唉,不回答就不回答吧,我也稍稍習慣了些他本身就這麼冷漠的個性。
可是,老是有那麼一瞬間,羅明夕能渾然天成的戳中我心裡最柔軟的部分。
他明明那麼冷血,還那麼厭煩我,還想要我的靈魂,想我死掉。
可是,我就是沒出息的恨不起他來。
我平靜了一會兒心情,拿手帕擦了擦滿是眼淚鼻涕的臉。他的手帕上有淡淡的香味,不是什麼特殊的香水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鄰居家哥哥用的洗衣液的味道,讓人感覺特別安心。我拿着手帕,放在鼻子前深深的吸了一口,真好聞啊,羅明夕,如果你不是這樣奇怪的一個人,我大概,一定會喜歡上你的吧。
我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車裡的隔音玻璃已經升上去了,窗戶的簾子也已經打開了。窗外的陽光已經過了正午最毒的時候,正斜斜的灑在我的手臂上。我的右手裡還攥着羅明夕遞給我的手帕。
我把手帕按照摺痕疊好,仔細的放進褲子的口袋裡。回去洗洗乾淨,再還給他吧。雖然不知道都沾了我的鼻涕了他還要不要。
我側過頭,看看羅明夕的座位,依舊是背對着我。
我悄悄站起身來,從椅背的上方偷偷看他在做什麼。
羅明夕斜靠在椅背上,腿上蓋着不知道哪兒來的格子毛毯。窗外的陽光,有一縷輕灑在他臉上,隨着樹影不停地變換。我趴在椅背上,從上俯看他的臉。
真是一張乾淨的面孔啊,乾淨到連毛孔都幾乎看不到。他摘下了眼鏡放在了右手邊的置物架上。長長的睫毛甚至可以在臉上投下影子,根根分明,好像小時候玩的洋娃娃的假睫毛。上眼皮可以看到他雙眼皮的淺淺的痕跡。鼻樑高高的,一直到鼻尖都好像被塑過型一樣的挺直。粉色的嘴脣輕輕閉着,看着軟軟的,讓人特別忍不住想要摸一下。雙手環抱在胸前,若是平時他睜着眼睛的時候,這個動作會讓人覺得他拒人於千里之外。可是此刻,安靜的像個小嬰兒一樣睡着的他,這樣的環抱卻讓人有一種想要緊緊抱住他給他更多安全感的感覺。他胸口均勻的起伏着,看來睡得很安穩。
我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擡頭看了一眼司機,依然是和剛上車的時候一樣,戴着護目鏡筆直的看着前方,就好像後面的車廂裡面什麼都沒有一樣。
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隻手撐着頭,開始思考。
羅明夕,他爲什麼會成爲地獄暗使呢?是一生下來就是,還是有什麼契機?
他需要我的靈魂要做什麼呢?
其實,羅明夕的內心,可能是個溫柔的人吧。要不然,他怎麼可能會成爲一名醫生,還會怕我胃不舒服給我溫牛奶,看到我流淚給我手帕呢?可是,爲什麼現實中的他這麼的冷漠冷血,從不和人親近?還傳說他身上揹着命案?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獲取的信息也太多了。我覺得我的腦子一時間沒有辦法有邏輯的處理這一切。
車子究竟開去哪裡?所謂的研究所又是一個什麼地方呢?
我望向車外,路邊茂密的樹木飛快的後退,已經不知道開到什麼地方了。我拿出手機,只有思思一個多小時前發來的幾條微信和爸爸媽媽囑咐我好好配合醫生治療的信息。我想給思思回覆一下自己的地點定位,卻發現手機已經一點信號都沒有了。
現在的我,等於是和外界的一切失去了聯繫。
我有些不安。
目前看來,只有依靠羅明夕了。那麼,他提出的契約的事情,我也應該好好考慮一下。既然不能治癒胃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我再多說也沒有意義。不如就考慮一下他所說的,在我離開人世之前實現願望的事情?或許這樣,我會走的比較滿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