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抿脣,安靜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時間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跡,可將她變成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之後便戛然而止。時間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並且現在還在繼續。
以前越哥哥只比她大兩歲,現在卻已經大了四歲了。
快二十歲的少年已經成長爲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身紫色錦袍襯得他長身玉立,矜貴無比,比當年那個開朗愛笑的少年更多了一股成熟男性的氣息。
都說從眼睛能看出一個人的心裡藏着什麼,此刻,男人瀲灩的墨色桃花眸中有着她小小的倒影,是不是說明她在他的心底?當她離開了……是不是這個身影也會逐漸淡去,直到消失不見?
好矛盾。
想要讓面前的人忘記自己,如此他才能不落寞,不傷懷,不爲情所困。
又不想讓他忘記自己,似乎變得無知無覺不是生命的終點,不被人記得纔是生命的完結。想想將要一個人冰冷孤單的躺在冰冷的地底,她便覺得害怕。
不過……
還是忘記她吧。
“越哥哥……”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想要笑着說點什麼的,可是淚水卻不聽話的滑落下來。
她很沒有用,不想哭的,可是又哭了。
越哥哥說的沒有錯,她就是一個小哭包,可是,她好怕他會傷心。
“越哥哥,你不要傷心,不要難過。”少女抿了抿脣,伸手抱住了身形僵直的北堂越,柔白的小手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的後背上輕輕拍着,像是他哄着她的時候一般動作輕柔,乖巧得不可思議,“越哥哥,清兒最喜歡你了,真的最喜歡你。所以就算清兒以後不記得你,不再認識你,不能陪在你身邊,你也不要傷心好不好?”
“對不起,後來的我喜歡上了別人,沒有能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所以,越哥哥……你忘記了我吧,等着我去找你就好。”
“越哥哥……”少女深深的看入北堂越瀲灩桃花眸中,微微一笑,笨拙地吻上他抿成一條直線的薄脣,眼中的清淚猶如雨水一般落在北堂越的臉上。
“清兒真的很愛你,很愛,很愛……”
所以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覺得自己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那個她不愛他,可是她愛他。
很愛,很愛。
……
黯藍色的天幕逐漸褪色,閃爍着的最後一顆星子都淡去了蹤跡,再也尋找不到。
靜靜的躺在牀上,少女看着圍繞在牀邊的三個男人,神情有些緊張。
“還有多久?”拓跋烈沉聲問道。
“約莫半盞茶的樣子。”蘇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清冷的聲音說道,“日出破曉,是天地生機最濃的一刻,此時融合神魂是最佳的時間,這一次定然能成功。”
“嗯。”拓跋烈頷首。
又過了片刻,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北堂越,“動手吧。”
到時間了。
北堂越垂在身側的手緊了一緊,極力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緒,這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失態。
他在牀沿上坐下,看了看躺在牀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可憐,明顯憔悴了不少的姬清,眼中閃過一絲痛意。再看向睜着一雙黑亮眸子靜靜看着他,哭得鼻頭還有些發紅的少女,桃花眸中翻涌的情緒更加掙扎激烈,只有他自己能體會。
並排躺在牀上的兩個人雖然面容不同,卻是同一個人。
一個屬於她,一個卻已經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妻子,再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邊……
耳中,不期然的迴響起少女安慰他的話語。
“越哥哥,你不要傷心,不要難過……清兒真的很愛你,很愛,很愛……”
這樣一個小姑娘,他的小姑娘,他要怎麼才能下得了手?
他沒有辦法。
北堂越想要探向少女胸前銘刻的傀儡陣法將其中的殘魂引出,可是伸出的手卻停在半空之中,無力的再也不能朝前移動一寸。
“越哥哥。”就在這死寂一般的時刻,少女忽地開口催促,“你快一點呀,你這樣會耽誤時間的呢。其實,嗯……其實清兒很高興呢,以後清兒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個人了,再也不會害怕生病了,真好啊……”
很高興?
完完整整的一個人?
“你不害怕?”北堂越問道。
“不害怕,就跟回家一樣。”少女嘻嘻笑了一下,轉而想到了什麼,她臉上努力揚開的笑容終於淡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提出一個要求,“越哥哥,其實我還是有一點害怕的。你……能不能在清兒離開之後,把我葬在一個乾乾淨淨的地方?我怕黑,不想被埋在土裡,我也不想有小蟲子咬我……”
她本來不想說出來惹越哥哥不開心的,可是……想想真的有點害怕。
她就自私這麼一小點,最後一點點。
“好。”北堂越眼中的傷痛驟然凝成實質,情緒激動之下身體幾乎剋制不住的輕顫起來。他只覺得心臟像是被狠狠的劃開了一道口子,那深深的創傷幾乎讓他一下喪失了半條命。
他想要做點什麼,可他什麼也不能做。
艱難的深深吐出一口氣,北堂越伸手撫上少女的腦袋,沙啞的嗓音低聲說道,“你乖乖的。”
“嗯。”少女緊張抿了抿脣,點頭。
“很快就會結束了。”
“嗯。”
“閉上眼睛。”
“……”雖然很不捨,可是少女卻認真乖巧的點頭,閉上眼睛斂住雙眸之中那依戀不捨的目光,低低應聲,“嗯。”
越哥哥,再見。
北堂越閉了閉眼,壓抑住胸中幾乎蓬勃而出的情緒,目光沉痛的決然伸手探向少女的胸前。泛着淡淡瑩光的水藍色靈力在他手心流轉着,猶如水流一般緩緩鑽入少女胸前的核心陣法之中,將那一縷脆弱的殘魂包裹住。
見到北堂越終於動手,蘇言也眼疾手快地啓動了佈置在房間之內的陣法。
這個陣法是蘇言爲姬清神魂融合而準備的,在這個陣法之中,就算再暴亂的神魂之力也無法穿過陣法的封鎖溢出到外界。只要在這個陣法之內,就算融合出了一點岔子也還有補救的可能,不會引起災難性的後果。
隨着陣法的啓動,微弱的白芒從陣法勾勒的痕跡之中閃現,猶如呼吸一般明滅了兩下之後便很快恢復了平靜。
北堂越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手心,水藍色的靈力緩緩地從少女身體之中抽離,隱約能看到靈力之中包裹着小小的一團灰霧。
就在灰霧即將離開少女身體的時候,原本閉上眼睛的少女卻忽地睜開了眼睛。
不捨,依戀,愛慕,傷痛……許許多多的情緒猶如晨光一般灑落在少女黑亮安靜的黑眸之中,將她一雙漂亮好看的眼睛點綴得更加靈動美麗……
似乎要將北堂越的音容樣貌牢牢刻畫在心底,她認認真真的看了北堂越最後一眼,才隨着殘魂從身體之中被抽離而滿足閉上眼睛。
少女白淨細膩的肌膚白裡透粉,小巧的粉脣微微翹起,鮮嫩水靈得像是枝頭剛淋過一場雨水的蘋果。她就像是安靜的睡過去了一般,只可惜淡淡的微笑,卻在她的脣邊凝固成了永遠。
沒有心跳,沒有脈搏,沒有體溫,甚至……也沒有了呼吸。
沒有了那乖巧討好的笑容,沒有了狡黠俏皮的嬌嗔……什麼都沒有了……
深深的呼吸,平息着從心臟處蔓延到全身的劇痛,北堂越收回了凝視着少女臉龐的目光。
他還有事情,必須要完成。
將早就煉製好的淨魂水從玉瓶之中抽出,北堂越用淨魂水將那一團小小的殘魂給包裹住,徹徹底底的洗去殘魂之中的記憶和感情。
淨化殘魂,才能讓殘魂恢復到最原始的本能,順從本心的迴歸到原位,將風險減少到最低。
等到將殘魂淨化好,北堂越將殘魂小心翼翼的送入姬清的身體之中,而後拿出一塊刻印着封印陣法的玉牌捏碎,激活了其中的封印陣法。
做完了這一切,他在牀邊又靜坐了一會兒,這才從牀上起身。
應該做的,他已經做完了。
現在,他要帶着她回家。
“殘魂已經送回了原位,現在只需要慢慢融合便可。這個過程時間未知,短的話有可能只需要一個時辰,長的話有可能需要數日甚至數月數年,這都是正常的,若是沒有異常情況便不要輕舉妄動。你修爲強大能護她平安,蘇言在這方面的造詣也不弱於我,這裡應該暫時不需要我守着。”
北堂越的聲音低沉沙啞不復往日的清越,他垂眸看了一眼靜靜躺在牀上的少女,又說道,“我要帶她回家,若是這裡有事需要我,你去來福客棧找掌櫃的聯繫我便可,他是我在這裡佈下的暗樁。”
交代完這些,北堂越彎腰將少女從牀上抱入懷中,像是抱着一個易碎的珍寶,彷彿生怕將少女從睡夢之中驚醒一般的小心翼翼。
北堂越抱着少女剛走出兩步,拓跋烈卻驀地開口,“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