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得着跑這快麼?”荀漠抱着雙臂,望着寧梧一溜煙地跑,嘴角雖是掛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然而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卻是透出難得的晶亮。
扶風捂着嘴笑,懷若和青音也是難道地舒展了眉目,只是皆未再擲詞。
夏淺望着寧梧消失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轉身依舊笑得流光溢彩。她略略攏了攏身上的貂裘,伸手提着拖拽在地上的裙襬便是衝屋內跑進來:“國後!”她的目光落在青音身上,喚着她。
“夏淺妹子。”青音淺淺地笑。
“國後國後,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夏淺跑過來執起青音的手,眼角眉梢都沁出喜悅。
“哦?是什麼?”青音擡手,拂去她身上略略沾上的雪花,這個女子不知道是有什麼好事,竟然會高興成這樣,臉寧梧明擺着要冷落她,她都不計較了。
“我看到她了,真的又看到她哦!”夏淺執着青音的手,因爲過於高興,險些要跳起來:“她比我想象的要漂亮些,嗯,就是清瘦了都很,估計還是當年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改變呢!”
“你真的有看到?”青音略略收緊被夏淺執起的手,當年這個女子便是留了心思,纏着她學了些陰陽之術。只是不曾想,她竟真的能夠有緣見到那個人。
“是呢,真的看到了!”夏淺的眼裡放出光來。
青音嘴角的笑意柔和了一些,這個女子啊,難怪寧梧視她如洪水猛獸一般。這個看似不修邊幅大大咧咧的女子,實則心思細膩都得很。她笑的時候流光溢彩,不笑的時候只是一雙有神的眸子,便也很具感染力。
她的快樂寫在臉上,她的不快樂一樣以快樂的方式寫在臉上。寧梧是個通透的人,這個女子的那點心思,他雖是不願捉摸,自然也是知道她絕對不是那樣的簡單。荀家出了荀漠,出了瀟湘這樣的後嗣,荀夏淺自然也不會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女子。
寧梧如此地迴避着這個女子,他終究是害怕的吧。這個女子生得水靈,私下的時候雖是如寧梧所說淨幹些丟臉的事情,說話也從不斟酌,然而終究也有體面大家閨秀的時候。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子身上還有一般女子沒有的豪氣。
這樣的女子,荀家花了心思養出來的女子,如何不讓人愛?
“看到誰了,竟會高興成這般模樣。”荀漠徑自過去挑了個杯盞,自己斟了一杯茶,輕呷一口,隨意問道。
“這位兄臺是?”夏淺循着聲音投去目光,這個男子龍章鳳姿,卻落得一頭華髮,只一眼便看得令人心疼。
“噗——”荀漠一口茶水盡數吐了出來。
夏淺眨了眨眼,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眼裡略帶笑意,乍一看委實有一股子的紈絝氣息。
荀漠緩了緩,不動聲色地攏了攏眉頭,真不知道這個女子是誰教出來,怎麼荀家就能教出這般模樣的女子呢?
這委實是他荀漠與瀟湘的結合體!
懷若與青音含笑靜靜地立在一處,並沒有要開口介紹的意思。扶風和剛進門的寧桐抱着雙臂要看熱鬧,更沒有要開口介紹的意思。
“不曾見過我麼?”荀漠擡了擡眼皮,眸光流轉,目色晶亮,一雙桃花眼反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半晌,含笑輕喚出一個名字:“小淺淺?”他略略拖了拖尾音,喚得極其寵溺。
夏淺微微一怔,眼眸滴溜溜一轉,立馬意識到眼前這個如玉生輝的男子乃是何人。頃刻之間,一個絢爛的笑容綻放在那張秀美的臉上,因着如此一笑,屋內仿似也在陡然間亮了些許。
“是小哥哥!”
“啊!是小哥哥呢!”
這次夏淺是真的高興地跳了起來,衝上去一把環住荀漠的脖頸,激動地一下一下的歡跳着。
在荀家,所有的人都會叫她“淺淺”,只有一個人在她記事時起便一直喚她“小淺淺”,這個人便是荀家最小的哥哥荀漠。
只是,自從荀漠去了槐陽城之後,她便很少再見到荀漠。在瀟湘出嫁之後,荀漠便是根本就沒有再回過家,是以對這位兄長的面貌,因着
十餘年不見,記憶已然模糊了。然而,腦子裡面那聲帶着無限寵溺的“小淺淺”如何也不能忘卻!
在荀漠待在槐陽城的那些年,她雖小,一直被禁足在府中,卻也時常聽得外面傳進荀府有關他的消息。那些消息,無疑是都是不堪的,每每傳進荀府的時候,荀府上下都籠着一層厚厚的黑雲。
然而,那個時候只有荀策總是淺淺一笑,雖沒有說辭,眉目間卻也盡是祥和,對於那些消息,全然沒有覺得有半點丟臉的意思。
一開始,她是怎麼也搞不懂的,後來也便就漸漸明白了。爺爺常說“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也便是這個道理了。
那些歲月裡,荀漠在槐陽城做出來的事情,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令人瞠目。每每天下人侃侃而談的時候,也就是她夏淺踮足腳尖聽傳奇的時候。與她而言,荀漠無疑是一個傳奇般的存在了。
她時常在想,一個男子不惜一切名譽聲望,任憑天下人待他評頭論足,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理解他的行爲,如此一做便是十年,那定是寂寞的吧。然而,她的小哥哥荀漠卻是這樣做到了,默默地,任憑天下人如何嘲笑譏諷,十年如一日地待在他所選擇的人身側,輔佐他。
這樣的毅力與勇氣,是她夏淺嘆謂的。
是以,眼前這個男子,不僅僅只是她的兄長,更是她敬重的人呢!
“哎哎哎,”荀漠伸手抱住亂蹦亂跳的夏淺:“這麼些年沒見,小丫頭怎麼把自己搞成這這副德性?都把你家夫君嚇跑了!這丟我老人家的臉啊!”嘴上雖在批評,可是此刻荀漠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全然沒有一絲絲的不悅,大有一副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勢態。
夏淺站穩,狐疑地望着荀漠,雖說是丟臉了些,但如今委實也不是單單丟他一人的臉啊,怎麼他就這般重視呢?
難道?
“這樁婚事可是哥哥做的媒哦,怎麼待那廝還算滿意吧?”荀漠一臉居功自傲的樣子,全然沒有注意到那一剎夏淺眼裡流淌過的淺淺的無奈。
她就猜到是他做的媒,事前也不知道弄清楚,如今這般兩個玩着貓拿耗子的遊戲,其實委實挺累人的。
不過,寧梧是好。
對寧梧的感覺,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每次見着他的時候心情都莫名地好,每次見着他因她的出現而避閃不及之後,心也會狠狠地抽痛。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情愛,反正高興的時候是真的高興,難過的時候也是真的難過。
猶記得當年她第一次見到寧梧,那樣的容顏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寧梧雖及不上雲清和公子兮的美,然而云清過於清冷,沉睡中的公子兮卻又過於溫潤。然而寧梧,他微微斂着眉目的時候,生出溫潤華貴的氣質,眉宇間卻又因着淡淡的肅殺之氣,給人一種欲求得卻又只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無奈。
那個時候,她便被他所吸引。
當然,她也是不會忘記,第一次見面寧梧便是可以給了她莫大的威懾,那忽地一睜開,裡面滿滿的都是殺氣。那一剎,她幾乎被嚇得要哭出來。然而,寧梧終究也只是打算嚇她一嚇,全沒有要弄哭她的意思。
是以,她終究還是沒有被他嚇到哭。
如今想來,那個時候他便是想疏離她的吧,所以一睜眼的殺氣撲面而來,他是想讓她因着那一眼而從此不再接近他。
都說薄涼的男子往往很情深,寧梧那樣的男子,他從修羅場回來,心中還有着那樣一份執着,被這樣的男子愛上,定是幸福的。
是以,她荀夏淺似如飛蛾一般,循着寧梧那一點星火,不知疲倦,也算是九死不悔了。
“哥哥果然有眼光,小妹非常滿意!”夏淺摟着荀漠的脖子,雖是十來年不見,卻也沒有什麼隔閡,夏淺本也不是拘謹的女子,一向以荀漠爲崇拜者,自然也就成就了不拘小節的性子。
“不過,寧梧夫君好似不滿意。”夏淺嘟了嘟嘴,鎖下眉頭。
“此言差矣!”寧桐一見夏淺有略略的泄氣,抓着機會拼了老命也要插上一句,那可
是他家兄長一生的福祉!
夏淺斂了斂目色,望向寧桐。
荀漠自也是狐疑地望着寧桐,寧梧那廝視夏淺如洪水猛獸,如何不是嫌棄?
默了默,寧桐嘴角勾起一點弧度,方纔再次開口:“兄長他分明是待夏淺小嫂子太滿意了,纔會如此,他這是在害羞呢!”
“國後,你說是不是?”末了,寧桐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青音,言語中也特意將她拉了進來,一次論證自己說辭的可信度。
寧桐是想,青音素有玲瓏心思,這一點她不會看不出來。
青音不動聲色地斂了斂眸子,挽着她素來溫婉的笑容,緩緩開口:“着實有那麼一點樣子,他那個人啊,素來自負驕傲得很,自然是放不下架子的。”
她是在極力配合着寧桐,寧梧心裡有鬱結,她曾經在水鏡中看到過他的過往,是以多多少少還是懂的。寧桐也是真的希望寧梧能夠走出那一段陰霾,是以極力在撮合這兩個人。如果這樣可以,那麼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何況,寧梧如此痛徹的人,也不會看不出夏淺的好,他如此這般地躲着,無非也是怕自己再次爲情所困,亦或是自己困住他人。
一個女子,要去追求一個男子,這本就是需要很大的勇氣,何況夏淺所要面對的人還是那個站在殺伐巔峰的,心冷堪比汜水湖寒玉的男子,自然是需要給她希望的。這些希望,寧梧不肯給她,那麼也只能由他們這些人創造機會給她。
人心都是肉長的,再是寒冷的玉石,捂在心口捂久了,也是會熱的。
“真的是害羞麼?”
夏淺狐疑地望着青音,寧桐嘴裡說出來的話,老實說她與他混得久了,也是要選擇性相信的。譬如方纔那句話,她就下意識地選擇不信。只是,寧桐卻搬出了青音,她又不得不動搖了。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青音,眼裡五分懷疑五分期待。
自從離開洵夏,她來得最多的地方便是槃良,青音是她下意識裡面極其敬重新人的女子,只要這個女子點頭,基本上沒有什麼可以質疑了。
“夏淺難道不覺得他是在害羞?”青音一挑眉,笑意盛了盛,陽光攏在她身上,愈發地柔和起來。
她的目光淺淺地掠過荀漠,忽地想起當年第一在槐陽城見到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
那個時候,他便是與縱兮配合得極其默契。寧梧從人羣中衝過去,荀漠一掌拍出,緊接着一把長矛便到了眼前。只是因着擋在長矛之下是她虛子棠,那個貌似怒氣沖天的少年陡然間收住了殺勢。
他說:小姑娘,你不怕死麼?
他說:小妹妹,用這樣的態度跟大哥哥說話,會讓大哥哥不高興的。
那個時候,他眯着雙眼,眼裡有精光。只是,如今想來,他的危險之下儼然是沒有絲毫殺意的。
在槐陽城的那些年,那個少年,一點點地長成風華絕代的男子。他是待她極好,與縱兮相比,沒有絲毫遜色。
然而,那個時候,因着他們瞞她的事情過多,她的心總也不能與他們走到一起,她終究是不能明白他們的好。後來,待得她明白了,這個男子便已然離開了槐陽。一別數年,如今再見,真有恍如隔世的恍惚。
幸好,幸好他還在,這個男子終究是堅毅的,那些事情終究沒有讓他絕望。
夏淺籠着眉頭,伸手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臉色甚是凝重,道:“卻是像那麼回事!”
“哈哈,寧梧夫君也會害羞,哈哈……”她忍不住笑起來,仿似真是那麼回事,那個冷情冷性的男子,真的會害羞。
扶風努力憋笑,在想如果這個結論讓寧梧聽了去,他會不會吐上一地的老血。
青音與寧桐相視一笑,表示配合得極其默契。
懷若笑而不語,眉目間依舊是揮之不去憂傷。
荀漠一邊笑得很歡樂,以便私下琢磨着寧梧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他,他是斷斷不會相信這廝會害羞的。他跳挑了挑眉,決定下次逮着他私下一定要將他不知道的事情給摳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