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一會兒嘈雜紛擾,一會兒寂靜無聲。
感覺身體越來越輕飄,就好像之前浮在靈識之上,去朽靈符裡找還沒有成形的靈王時一樣。
那時,我看到了無數雙彩色的手,而現在,眼前盡是刺眼的白光,像是清晨醒來,透過窗前輕薄的白紗直視朝陽一樣。
眼睛極酸,但未及心裡酸楚。突然間,涌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難過,我好像留下了一道眼淚。
我知道我還活着,只是沒了知覺。我猜我現在是伏在了小粉的背上,因爲鼻尖處,一直縈繞着淡淡的清香,那股熟悉的味道若近若離。
我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很不好,因爲時不時就會聽到白爺焦急的聲音,一遍遍的叫着“臭小子”。
我聽不到白三的聲音,也感覺不到心臟被裹緊,主體已經這樣了,想必他們兩個也不會好到哪去。
不求別的,只要他們都活着就好。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我夢到自己進到了朽靈符中。周圍漸漸變暗了,一個金黃色的小圓點,在不遠處發着幽幽的亮光,應該是肖愁的泥球。
我想走過去看清楚,想法一出,身體忽悠一下向前飄了幾米,我感覺不到雙腿在動,就像只有魂魄在遊蕩一樣。
隨着離那個光點越來越近,我看到肖愁背對着我坐在地上,泥球就放在他的面前。
我輕聲叫道,“肖愁?”
肖愁沒有反應,像沒有聽見一樣。
我繞到他的身側蹲下,心一晃,肖愁現在的樣子,用“蓬頭垢面”和“失魂落魄”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這樣潦倒失意的仙子,在仙靈界也是不多見。
肖愁的臉上,還有兩道未乾透的淚痕……這時,又一顆淚珠,倏地從他的眼眶滑出,滴在手背上。
我伸出手去拍拍他,卻看到自己的手如幻影般,從肖愁的肩膀穿過去了。
一定是在做夢了,而且朽靈符應該已經被封印了,我是不可能再走進來的。
我想幫肖愁擦乾眼淚,但是指尖再次從他的臉上穿過。我在他旁邊坐下,我看着他,他看着泥球。
不知道爲什麼,氣氛很悲傷。
如果是夢,那就晚點再醒來吧,雖然是個壓抑的夢,但至少我還能看到肖愁。
良久,我伸手去碰了一下泥球,心裡“咯噔”一聲,我竟然可以實實在在的碰到它!
我的手僵在原處,被我碰到的泥球向前滾了一下,肖愁看到後一愣。我剛撿起泥球,肖愁立馬過來抓我的手腕,這一下,居然也被他抓住了。
我驚訝的看着他,“肖愁!”
本以爲肖愁會看到我,但當他擡起頭時,我發現他的眼睛沒有焦距,他在我的臉周圍一直在尋找什麼,顯然,肖愁還是看不見我。
我看了眼手裡的泥球,難道它可以讓我跟肖愁彼此間,聽到和觸碰到對方,卻不能讓肖愁看到我?
我在他面前,成了一個實體的透明人。
正困惑,肖愁忽然抱住我,很用力,然後我聽到了他輕輕的抽泣聲。
我越發的覺得,這不是夢。
我摸摸他的頭,安慰道,“肖愁別怕,都過去了,我會想辦法帶你從朽靈符裡出來的,就像以前那樣。”
肖愁鬆開我,垂着頭,我幫他擦着眼淚,“對不起肖愁,又嚇到你了……現在大家都知道你的存在了,這說不定是件好事,至少你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只是以後你出來前,我要先去找白羽請示下。以後你,我,還有白三,我們再一起去找白爺喝酒。”
肖愁定了一下,對我搖了搖頭。
我有些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你不想再出來了?”
肖愁搖頭。
我繼續猜測,“你不想喝酒?”
肖愁搖頭。
我想了想,“你不想讓別人發現你?”
肖愁搖頭。
之後我又問了好多問題,結果他都是搖頭回應。
我迷茫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猜了這麼多次都沒猜中。
我鬱悶道,“白三,你倒是說句話啊,幫我想想肖愁到底想說什麼。”
肖愁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緩緩擡起頭,眼淚奪眶而出。我不解的看着他,難道是跟白三有關?
我說道,“白三,肖愁好像是想說你的事,你怎麼了?有嘴巴自己說,別讓我跟肖愁着急!”
半晌,白三也沒有回話。
“白三?”
我開始覺得不對勁,心裡直發毛,“白三?白三!你說話啊!”
肖愁的神色越來越悲切,我一下慌了,心裡一團亂,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看着肖愁,不安問道,“肖愁,是不是白三……出事了?”
肖愁點點頭。
我腦袋“嗡”的一聲,“白三怎麼了?白三怎麼了!白三?白三!白三!白三……”
我失控的叫着,忽然一陣耳鳴,我的嘴巴一直在動,但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沒有思緒,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肖愁一臉慌亂無措,不停的晃着我的肩膀。
良久後,我聽到了白爺的聲音,“哎哎降谷你看,這臭小子是不是快醒了?怎麼直皺眉呢?是哪疼啊還是怎麼的?臭小子?臭小子?”
我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皮重的無論如何也擡不起來。
“赤目。”小粉輕聲道,“能聽見我說話嗎?”
我想回應他,霎時意識一沉,又睡了過去。
我又一次沉回到了噩夢中,那一定是夢,它必須是夢。
我再次看到肖愁時,他正舉着泥球,神色焦急的四處找我。這次我的雙腿有了知覺,只是每向他靠近一步,心也隨之下墜一些。
我走到肖愁面前,握住他手中的泥球。肖愁立即抓着我的胳膊,像個犯錯的孩子,慢慢垂下了頭。
看來肖愁知道白三爲什麼會出事,如果沒猜錯的話,還跟他有關。
我回想着,白羽在用俱焚散靈符封印朽靈符時,我可以感覺到,俱焚散靈符從最初的“守”變成了“攻”。
我猜測,肖愁當時因爲要破符,所以白羽的靈符忽然由封印轉換成了攝離的狀態。肖愁和白三都有靈識,如果攝離了肖愁,我也會喪命,白三可以聽到我們在仙靈廷上的對話,所以它爲了救我和肖愁……
如果真是這樣,就意味着俱焚散靈符把白三的靈識當成了靈王的靈識,在攝離了白三的靈識後,靈符也失效了,所以它封印的法力自然也消失了,因此俱焚散靈符最終沒有再對朽靈符進行封印。這也是事後,我爲什麼還能進到朽靈符中的唯一解釋。
在攝離靈識的整個過程中,白三並沒有幫我壓制肖愁,如果它當時調運靈力,白羽一定會發覺,所以,白三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要走這一步。
至於肖愁現在爲什麼看不到我,大概是因爲目前我的靈氣靈力狀態,比之前還要差吧。
我記得白羽在剛開始封印時,停頓了一段時間,難道他那時是在給肖愁轉變心意的機會?
我看着肖愁,不忍心去跟他確認我的猜想。而他現在自責的表情,也不需要我再去證實什麼了。
白三,真的走了。
我捋順着肖愁的頭髮,“肖愁,長髮不比短髮,你現在的頭髮是需要時常梳理的,你坐下,我幫你弄。”
肖愁乖乖坐下了。
“肖愁,也許以後,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放你出來,但是我們要更加小心了,因爲所有人都以爲你不在了。”
肖愁背對着我點點頭。
我繼續道,“從上次在浮扇宮的草場上見了你一次,到現在,我們有好些日子沒見了,也好長時間沒給你輸入靈氣靈力了,不過眼下,我可能還是沒有辦法給你,朽靈符中的那些怨靈,你還照顧的過來嗎?”
肖愁點頭,從荷包裡拿出小粉留下的樹葉。
“等過段時間,我能把你召出朽靈符時,就帶你去見樹葉的主人,你不是也一直都很想見他的嗎?”
肖愁點頭。
“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白爺那蹭酒,然後去綰塵殿討一塊泥巴回來,練制一個酒缸放在寢房裡,專門藏酒用。”我鼻子一酸,笑了笑,“就藏桑半落。”
肖愁點頭。
“上仙之前答應過我,說等我回來後,澄潭裡的肥魚想抓多少,就抓多少,我們到時候再烤魚吃。”我抹了把眼睛,“不過,我想換換口味,還是刷以前我自己調的醬料,但是要生吃。”
肖愁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我們要找個機會,跟上仙去樹林裡再跑一回,現在有我們肖愁幫忙,保準跑的比上仙快,以前每次都輸得那麼慘,終於有機會一雪前恥了……不是早就想贏他一回了嗎?”
肖愁點頭。
“以後我們去了悵尋閣,跟着上仙鎮狩時,一定要嚐嚐血的味道,只是嚐嚐還不夠,還要多喝點……白三惦記了這麼長時間,其實早就應該滿足他一回了……”
肖愁垂下頭。
“不知道白爺那的捧餚還有多少,白三之前還說,下次去了要對壺吹的。”
肖愁微側頭,他的神色極其黯淡,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灰。
我問道,“肖愁,這一遭,你後悔嗎?”
肖愁轉過身,一把抱住我,不停的搖頭,抽泣。
我流着眼淚,“我也很想它,也很捨不得它。”
半晌後,我跟肖愁並排坐在地上。
我着實感受到了,心裡缺了一塊是什麼滋味。
我恨白羽的俱焚散靈符,也恨仙靈尊的順事不作爲,更恨白渙那個陰險惡毒的小人。我必須要找個人狠狠的恨一恨,我需要轉移注意力,我不敢承認是因爲我自己,害死了白三。
但事實上,如果我看好肖愁,沒有讓他暴露,就不會害死白三。
突然不想離開朽靈符了,就想這樣一直躲在裡面。
走到現在,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