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大概議定,蕭唐遂調派人手趕赴南面去促成與對抗朝廷的反軍勢力交涉聯合,以及調兵遣將至河東路治下要隘援助李孝忠。大概安排一衆弟兄各行其事,還有李助等軍師頭領也在北往趕來的途中,接下來主要的戰略方向仍是繼而往北,將軍心銳氣大挫,且治下民心動盪的金國領土納入己方勢力的疆域當中。
而臨行前夕,蕭唐自知也須當好生陪伴自己的妻室兒女幾日,實則另外也有些人,如今也有必要與其坦誠相見。有些話,也須要說個分明。
念及至此,在衆兄弟各自出了留守司府衙節堂之後,蕭唐沉吟片刻,隨即對仍舊矗立在身邊的燕青說道:“小乙,當初由你安頓的人,我也是時候與她們廝見了。”......
位於大名府東南面瓦兒街左近也搭建起的幾處大棚當中,也正有些經歷關西戰事返程歸來,按骨傷金創的傷情仍須換藥調養的傷兵接受醫治。然而除了不少響應當初於東京汴梁曾任太醫院紫金醫官的安道全號召,而盡肯協從抗金義軍的郎中醫師以外,竟還有個女子也正在忙前忙後着。
那女子將滿頭青絲用巾幗乍起,雙臂袖口也已擼起,露出半截小臂,然而這女子生得貌美白嫩,眉宇間本來也透着股端莊恬靜,渾然不似是那些幹慣了粗活的尋常農家女子。然而她雙膝跪倒在地上,正聚精會神的以爲一個軍漢小腿脛骨骨折處敷抹上藥,隨即用木板固位後又立刻開始以麻布纏繞穩固。瞧那女子的手法也端的嫺熟,似乎爲傷兵治療處理傷情也已有了一段時日。
棚子內瀰漫糙漢子的汗臭味,以及淤血混着一些搗爛刺鼻草藥的味道,休說是尋常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尋常人聞了恐怕也不禁皺眉掩鼻。然而這女子卻渾然不覺,只是在嗅到了她正換藥正骨的軍漢身上另一種酒薰味時,這女子的眉頭才微微一蹙,並對那軍漢正色說道:“張大哥,我已對你說過了,續筋接骨療養時忌酒,你偏偏就是不聽勸!再若如此,何時才能將養得好身子?”
本來這漢子是牛皋蕩騎軍麾下一員統御着百來健兒的馬軍將官,非但生得一臉橫肉,面龐上也帶着幾處觸目驚心的傷疤,而他也是極好衝鋒血戰,葬命於他刀口下的金寇韃子、投虜奸廝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渾身本來便散發着一股煞氣騰騰的猙獰狠戾,再配上他這副與醜郡馬宣贊可以相提並論的尊容,若是教那位嬌滴滴的小娘子見到了,恐怕妥妥的要將其嚇得做噩夢。
然而聽得爲自己換藥正骨的女子口吻中滿是責備的說罷,這被喚作張大哥的軍漢那張猙獰的老臉上驀的露出窘色,他訕訕的撓了撓頭,並尷尬的說道:“非是俺不聽小娘子的勸,只是往日征戰廝殺,謹守軍令不得爽利吃酒。如今休整歇酣,趁着養俺這腿傷,弟兄們嘴裡都淡出個鳥...都清淡得苦,是以也就吃了幾碗,你看這......”
“那也不成。”
那女子仍是斷然搖了搖頭,並又像是在教導責備甚頑劣熊孩子也似的苦口婆心道:“所食之味,有與病相宜,有與身爲害,得宜則宜,害則成疾,以此致危。傷診調理,有甚忌口決計輕慢不得。何況戰事兇危,張大哥做抗金大事每逢戰陣又耽着兇險,倘若治診傷處時落下固疾卻又如何?你不顧及自己的身子,不也須要爲家人着想?”
那軍漢見說老臉又是一垮,旋即也只得擺手說道:“罷罷罷!都是俺的過失,小娘子見責的是,直到摔斷的這條腿痊癒之前,俺不吃酒便是了。”
而大棚之內,依然也有幾個由這義軍騎將的傷兵兒郎,眼見這個本來性發起來時,也曾與所部正將牛皋哥哥吹鬍子瞪眼過的帶頭軍官在那爲一衆兒郎看覷傷情的女子面前一副服服帖帖的模樣,當中幾個傷員憋笑憋得辛苦,還有兩人不禁噗嗤的笑出聲來。直教那軍漢聽罷更是臊得皮面一紅,並瞪眼喝罵道:“笑你娘個...你們笑個甚麼?”
而那女子又言辭叮囑幾句後,便起身飄然離開了。經歷接連兩三個時辰的療診,也使得她纖弱的身子不由微躬而顯露出疲態。正是我見猶憐,也直教連同那蕩騎軍騎將以及大棚內傷兵將士看在眼裡,就算本是刀口舔血慣了的糙漢子,也都不由得心生感激與憐惜之意。至於這女子連同與她時常一併出入的姐妹到底是何出身,這些軍兵傷員卻也不知底細,也只是曉得蕭唐哥哥率領衆兄弟力抗金軍外寇,南征北討時也曾救下過一些達官顯貴人家出身,可遭受戰事累害無親人投奔的可憐女子。
譬如原本東京汴梁的青樓花魁花想容、柳影煙,以及當初義軍屯兵於東京汴梁時,因戰亂險些被歹人拐騙走,卻被蕭唐哥哥身邊心腹頭領燕青兄長救下的民間女子莘瑤琴如今也被安頓于帥司府衙內宅安住,在場傷兵當中也有些人曾聽聞過些口風。然而這個爲歷次戰事中負傷須調理診治將士的女子,先前曾得安道全神醫點撥些金瘡救急、調養療傷的本領,也時常前來主動照管傷員。得她照拂的衆將士心生感激,看待這蘭質蕙心,舉手投足間也顯得十分恬靜良善的女子的態度便如香遠益清、亭亭淨潔,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一朵清蓮,固然也有些不識眉眼高低的漢子直感意動,可言語尚有唐突佳人之處,多半也會遭其他氣忿的傷號一通老拳招呼......
而除了燕頭領、安神醫等少數知情人以外,這女子只吐露自己與她時常前來的妹子姓趙,的確也是險些被金虜構害時爲自家哥哥率兵所救。得受她恩惠的這些義軍傷兵,也斷然不會知曉這女子金枝玉葉的身份,竟是方今宋廷當政的趙桓胞妹,更是太上皇趙佶之女,宋廷皇室的宗女茂德帝姬趙福金。
原來當初蕭唐率領諸部義軍先前離開東京汴梁,發兵馳援河東前夕囑咐燕青照拂安頓柳影煙、花想容、莘瑤琴等險爲金虜歹人所害的行首民女之時,燕青當時曾暫且自作主張而做下的行徑,便是收容了趁着惶惶不安的宋廷趙氏宗族子女重返汴京後宮,宮闈秩序兀自雜亂無章時偷跑出來的茂德帝姬趙福金、柔福帝姬趙嬛嬛這姐妹二人。
過後不久蕭唐聽得燕青前來陳情報說,自也明白他這小乙如此做於公於私的用意,躊躇一番過後,蕭唐遂也依然由着燕青擔負安頓這趙氏宗女姐妹倆的事宜。而趙福金、趙嬛嬛與其他受蕭唐所部義軍救助的宋民百姓一路輾轉,終至大名府得燕青安排住進大名府東街一處巷內所樓房中,置辦些家火什物,自也是衣食無憂。
然而遭受金虜劫擄那等噩夢也似的經歷,此後趙福金也似是開了竅一般,本是千金貴體,但已不願再去過那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顧養尊處優的安閒日子,而似是隻盼得自己於就算身處恁般世道,也可學成些本事略盡微薄之力能發揮些用處,自此但凡城內佈施賙濟流民衣食,亦或有義軍傷員須調理照拂時,所在之處也總會趙福金與其胞妹趙嬛嬛的身影......
“骨傷取生地黃、生薑,倒細研趁熱以布裹於傷處,冷即易之,後整骨大有神效...刀簇金創則用天竺葵...研爛塗之......”
忙碌了幾個時辰的趙福金拖着疲憊且本來嬌弱的身體,口中卻兀自念着這些時日她所學得的關乎療治骨傷金創時用藥、調理的學識,而就在此時,趙福金驀的又聽得自己的妹妹趙嬛嬛脆生生的招呼道:“姊姊,熱水已經打來了。哎?小乙哥哥,是你來了!咦...還有蕭...蕭任俠...是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