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茉莉記得, 之後有段時間裡同學們之間流傳着一件很嚇人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誰開始說的,要是以後哪個再敢講蘇茉莉的壞話,她那個殺人犯爸爸就會從監獄裡跑出來殺了哪個。小孩子的想象力都很豐富, 天馬行空的, 他們說, 蘇茉莉的爸爸長得好可怕的, 臉上沒有長鼻子, 這樣這樣,他眼睛比牛的眼睛還要大,瞪起人來可嚇人了, 他的嘴巴紅紅的,還有尖尖的牙齒……
聽得津津有味的還會問, 比狼外婆還怕人嗎?
啊啊啊!!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而膽子小的則都捂着耳朵跑開。
因此, 之前那些‘朋友’開始向蘇茉莉示好, 大致上都是說對不起,他們中午再也不在她面前亂說了……求蘇茉莉跟她爸爸說別來殺他。恩, 傳言隨風流逝之後,那些‘朋友’後來又變本加厲的欺負她,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們不再給她吃自己的剩菜,而是直接說她飯盒裡的飯是屎,是尿, 還有蛆。
有一個甚至慫恿蘇茉莉, 誰誰誰好討厭, 上次又說了她好多壞話, 還說她媽媽偷人, 不是好東西,讓蘇茉莉叫她爸爸把那個人殺了吧。蘇茉莉都安靜的聽着, 不置可否,因爲她已經不想和這些同學做朋友了。
但也有好多同學卻嚇得不敢再跟她講話了,其中嚇得最厲害的就是那個文娛文員姜以珊。姜以珊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帶有恐懼,只要看到蘇茉莉向她靠近,她就會尖叫着跑掉。
哎……蘇茉莉會嘆氣。
其實她現在唯一想做要的朋友就是姜以珊了。姜以珊穿的衣服都是那麼的漂亮,人也長得漂亮,說話聲音軟綿綿的,所有人都喜歡她。她很羨慕姜以珊,六一兒童節跳舞老師都會選姜以珊,老師還經常讓她上臺唱歌,雖然蘇茉莉覺得自己唱得比她的好聽。蘇茉莉想,如果姜以珊願意喜歡她的話,她就跟她說不讓騎士爸爸去殺她了。
一次縣城裡要舉辦一個小學生的舞蹈比賽,除了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姜以珊也被選上了。而且還是一個人去跳,孔雀舞。蘇茉莉在電視上看見過孔雀舞,她最喜歡那個孔雀手勢了,她卻學不來,大拇指和食指這樣掐着,手高舉過頭頂啄啊啄的,她做出來一點都不像孔雀的腦袋,反而像……恩……像雞爪。
她每天下午放學都會在學校逗留,趴在那間沒有使用的教室窗口看姜以珊在裡面練舞,雖然跳得跟電視上很不一樣,但還是好看極了,尤其是那個手勢,做得比她好。唯一遺憾的是,孔雀舞的裙子很漂亮,如果姜以珊能穿上那裙子跳這支舞蹈就更好看了。
結果還沒有到能看到姜以珊穿上裙子跳舞的時候,姜以珊就遇到大麻煩了,她媽媽給她買裙子的錢,被人偷了。看到姜以珊哭得稀里嘩啦的,蘇茉莉也好想上前去安慰她,可她一表現出想要接近姜以珊的動作,姜以珊就怒目切齒的瞪着她。老師來了,問了事情的緣由,就把姜以珊帶去了辦公室。很奇怪,蘇茉莉也被叫了去。辦公室裡,姜以珊哭鬧着說是蘇茉莉偷了她的錢,昨天媽媽給她錢讓她帶來學校交給老師,但她給忘了,今天想起來時,發現錢已經不見,一定是昨天下午放學後被偷的。除了她要練舞,蘇茉莉每天都是最後一個離開學校!還有同學親眼看見她在別人桌子裡翻來翻去的。
蘇茉莉不斷的否認,姜以珊卻一口咬定。
把王小強叫來,他放佛跟姜以珊串通好一樣,還說親眼看到蘇茉莉偷的。
爲了這件事,雙方的家長都被請到了學校。蘇茉莉的外公是帶着‘家法’來的,瞭解過事情的原委後,本就嚴厲的一張臉立馬呈現鐵青。老人家很愛面子,沒想到會因爲這種事被老師喊到學校來!這讓他那張老臉往哪兒擱?
中氣十足的說了聲,“跪下。”
蘇茉莉不知外公爲什麼讓她跪,辦公室裡其他的老師,窗口還有很多顆小腦袋在往裡面觀望。蘇茉莉不願跪。見蘇茉莉不聽話,外公手裡的竹鞭子用力一揮,落到了蘇茉莉的腿上。蘇茉莉吃疼,眼淚開始在眼眶兒裡打轉,她是很怕外公的,知道外公真的發火了,顫顫的,當着衆人的面,跪了。
“說,你偷沒有偷!”外公的聲音很大,都傳到了辦公室外去。
“沒、沒有偷、偷。”蘇茉莉抽泣着,卻不敢哭出聲,在她從小的教育認知裡,哭出聲會被打得更慘。
“就是她偷的就是她偷的!”姜以珊藏在她媽媽的身後,看樣子她也很怕這個老頭子。
“我沒有,我沒有,不是、不是我偷的。”
“大家都看見她每天去小賣部買好多東西吃!”
每天去小賣部買東西?!小孩子的話語讓老人的怒氣一剎那矇蔽了理智,他氣得嘴角發抖,聲音更大了。
“還不承認!哪隻手偷的,攤出來!”
蘇茉莉嚇得一抽,沒有明白外公的話的她不敢再有忤逆,乖乖的把右手伸出來。老人見蘇茉莉承認了,臉上更掛不住了。打到蘇茉莉手上的竹鞭子的力道又狠又重,“我讓你不學好!我讓你偷東西!”
她呆了,不是她偷的啊!她不是一直說自己沒有偷嗎?爲什麼還要打她?是外公不相信她嗎?但她沒有說謊話啊!
三下,蘇茉莉就痛得猛甩手。
她是極能忍痛的人,以前被外公‘家法’的時候,她忍到最後都不會縮手,就是哭,也偷偷的躲起來。但這次,她真的覺得好痛好痛,沁透皮膚,滲進了骨頭裡頭。
老師來勸阻,姜以珊的媽媽來勸阻。
讓家長來,並不是爲了打孩子,而是解決問題。蘇老師這麼勸着。
秉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姜媽媽也隨口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能是孩子肚子餓見別人有東西吃就饞了。
這話說得老人覺着自己身上的皮都掉了一層,向來怕把孩子打壞所以懲罰都只打手的他,氣得竹鞭子一下一下的亂打到了蘇茉莉的身上,“你是吃飯沒吃飽嗎!外公是餓到你了嗎!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啊!!這麼小就開始偷金長大後還怎麼得了!!”
蘇茉莉也沒躲,狠狠咬着嘴脣,硬着身子受着。光光的手臂上被竹鞭子抽得一道道的紅槓子。
辦公室亂成一團,蘇老師把老人擋着,他跟蘇茉莉家是沾親帶故的,就是沒有血親的關係,也算是‘親戚’,將老人半攙着按到他的椅子上,“伯父,要注意身體啊,彆氣了,孩子嘛,好好說就可以了。”
其他老師見狀,本想把蘇茉莉從地上扶起來。但是蘇茉莉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死命掙扎,掙開老師的手,膝蓋擦着地,挪開了好幾步。
她就是要跪着,她不起來,她不要起來!她沒有喊出聲,咬着嘴巴撕着嗓子嚎,聽着像是小豬時常會發出的那種聲音,眼睛也早被淚水模糊到看人都看不清了。
蘇茉莉的外公說把錢賠給姜媽媽,姜媽媽怎麼也不肯要,認爲那孩子被打那麼慘,也是有點她說話不經過大腦的因素,所以後來給了那個氣得不行的老人很大一個臺階。
好像沒有人在意過有沒有證據這件事,老師聽信了王小強和乖巧的姜以珊的片面之詞,外公憑那句‘在小賣部買東西吃’就給蘇茉莉定了案。而蘇茉莉自己,不知該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只能靠倔強的跪在地上抗議,她不知道這個行爲只能讓在場的人認爲,也許她是知道自己錯了,是後悔了。大人的思維有時候真詭異不是嗎?一個十歲的孩子,如何會知道以這樣的方式懺悔?!
一場鬧劇,就這麼不了了之的落幕了。
因爲這件事,蘇茉莉的外公因爲這給氣得肺心病復發,在牀上躺了好久。導致以後的家長會他從來都沒有參加過,總覺得擡不起臉來面對那些家長和老師。
蘇茉莉經常被二舅媽逮着數落,二舅媽還會用手揪她的手臂,手臂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的。姐姐也開始防着防着她的了,她絕不會讓蘇茉莉單獨呆在她們的屋子裡,調皮的表妹也會捉弄她,她只要稍微的‘反抗’,小表妹就會哭來唬人。不明就裡的媽媽不知聽誰說了,還專門打了電話來罵了她一頓。記性好忘性大的小孩兒們忘記了曾經那個傳言,又給她貼上了‘小偷’這個新標籤,數數,有好多了吧?
野種。
殺人犯的女兒。
邋遢鬼。
小偷……
這次又該怎麼辦呢?爸爸會把欺負蘇茉莉的小孩通通殺了的謊言不能用了呢,蘇茉莉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了。
她去觀音廟跪在石像面前。
觀音娘娘,……蘇茉莉的天快要塌了,你還不來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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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情,只要有了比較,就會變得渺小得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但是誰又能知道,那些在別人看來並沒有多大不了的小事讓當事人受了多麼重的傷?那個在蘇茉莉的記憶力劃了最深痕跡的那個夏天,或許她永遠都忘不了,說什麼不在乎的話,根本就騙不了自己。
蘇茉莉睜開眼,牆上的掛鐘提醒她,她睡了兩個小時,慢慢的坐直身體,脖子痛得有些受不了。
空調的溫度開得很低,蘇茉莉見姜以珊縮成一團,也沒有多做任何想法,起身進房間找了一塊毯子出來蓋到她身上。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回想她們到底談論了什麼樣的話題。
好像也沒什麼,都是些家長裡短,說說她的過去,說說她們的過去,似乎還說了哪個明星長得很帥。看了看躺在沙發另一頭的姜以珊,無奈的笑笑。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們之間會上演這樣的劇情,談天說地到睡着,這不是傳說中的閨蜜纔會做的事情嗎?雖然期間發起話題的都是姜以珊,而她只負責接話。
早上姜以珊醒來,看到蘇茉莉在看電視感到很驚訝,不會是一晚上都在看吧?都不累的嗎?
蘇茉莉說,“不累,三點多的時候睡了兩個小時。”
那兩個小時是她這幾年來睡得最沉卻也是最舒服的兩個小時,也許她是真的該改改她的作息時間?如果她確定不再夢遊的話。
洗漱好後,兩人在外面早餐店隨便吃了一點。姜以珊本來說帶蘇茉莉去醫院照片的,假都請好了。可蘇茉莉說沒事,怎麼也不肯去。姜以珊也沒有辦法,只好讓蘇茉莉回家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老老實實的呆着,到了嗎?”
接到單青的電話,蘇茉莉一點都不驚訝,“恩,到了。”
“昨晚又是一晚沒睡吧?虧我還好心讓那個姜美女陪你呢。”單青很瞭解的道。
“我還是在‘自己家’睡着安心一些。”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留在我那裡我會吃了你還是怎麼?”單青的嘆氣聲經過電話傳到蘇茉莉的耳朵裡,蘇茉莉望着牀邊的屏風道,“下午六七點鐘的時候來接我吧,工作的事,還是我自己去跟老闆說比較好。”
聽到蘇茉莉主動讓自己去接她,單青的語氣變得愉悅起來,“恩,好,那先這樣,你好好的睡一覺,下午我過來了再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