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 蘇茉莉都會發笑。他們的交集居然是從那個雞蛋和那個麪包開始的。不,應該是那個少年跟她單方面的交集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打籃球的時候,高雨會跑過來問蘇茉莉, “你是不是想學打籃球?我教你呀。”
蘇茉莉果斷拒絕。
他大概是想使勁的用球扔她吧?蘇茉莉想, 她再不會上他們的當了。
偶爾碰見蘇茉莉蹲在花壇邊挖土, 高雨便會伸個腦袋過去, “你在埋什麼東西嗎?”
蘇茉莉慌張的把剛挖出來的蚯蚓填回到土裡, 也不回答高雨的問話,直接跑掉。
被人發現她在玩蚯蚓了,那個高雨會跟別人說吧?會跟姜以珊說吧?大家肯定要罵她是個神經病了。
蘇茉莉的值日周, 她時不時能看見有個不是跟她一組的人在她不用遠處的地方持着掃把幫她打掃她負責的區域。有時候會和少年的目光撞到一起,他會衝着蘇茉莉俏皮的一笑。
兩個人就這樣玩了一個學期的追逐遊戲。一個人孜孜不倦的追着, 另一個人認命的逃着。蘇茉莉越逃, 高雨就越追, 放佛這個遊戲真的很好玩。蘇茉莉訝異這個人的堅持,有時候她會想, 乾脆被他整一次算了。
那一年,蘇茉莉終於迎來了她最期待的新年。楊桃回來了,和她一起回家的還有一個陌生的叔叔,媽媽讓蘇茉莉叫陌生的叔叔作爸爸,她沒有叫。
但蘇茉莉仍然是開心的, 他們給她買了很多好吃的, 買了好幾套新衣裳, 還買了一個很高級的復讀機, 她天天抱着復讀機琢磨, 好長一段時間才弄懂了一些。
楊桃和陌生叔叔在家呆了一個月,等到給蘇茉莉的新學期報了名才走的。
他們走的那天, 蘇茉莉要上課,沒有去送。不是不想送,而是不願再看着媽媽離開,蘇茉莉心想,不親眼看到,或許就沒有那麼悲傷了吧?可事實上,她那一整天都沉寂在媽媽離家的悲傷裡,想想鼻子就發酸,也根本沒心思聽課,還被老師發現她開小差罰站了半節課。忍了一整天,她終於還是因爲外力的幫助哭了出來。
是那個愛捉弄她王小強。他把藍黑色的墨水甩到了她身上,她都還沒有說什麼,王小強就一副很兇的樣子吼她,“幹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這是媽媽買給我的衣服……”
“你媽媽給你買的了不起啊!還不知道給你買衣服的錢乾不乾淨呢!”
“墨水粘上就洗不乾淨了。”蘇茉莉哭着說。
“真小氣。”王小強嚷嚷道,用鋼筆在自己的袖子上戳戳,袖子上立刻出現了幾個豆大的墨跡,“這也是我媽給我買的,同樣洗不乾淨了,這下扯平了吧?”
面對王小強耍賴的行徑,蘇茉莉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眼淚唰唰的流着,王小強小流氓般的推開蘇茉莉,“要哭走開一點哭,別挨着我。煩不煩,哭喪一樣,你媽又沒被墨水淹死!”
“王小強!你怎麼能這樣?你應該給她道歉!”看不過去的高雨突然高聲的指責道,惡狠狠的瞪着王小強,蘇茉莉透過淚光望了他一眼。
在班上人際關係極好的高雨一開口,就有人跟着開口。
首次,有人爲她說話。蘇茉莉卻哭得更慘。
“高雨說得對,王小強,這次是你的錯,我都看見了。你要道歉。”姜以珊也軟軟的開口。
王小強氣不過,抿着嘴巴瞪着高雨,我就是不說,來咬我啊?哼!
蘇茉莉其實並不在乎王小強的對不起,因爲她知道王小強是故意的。咬了咬嘴脣,“我要去告訴老師!”然後就跑走了。
“要告就要告深了點!告淺了還要爬起來!”王小強還在叫囂。
(ps:那句“告深點,告淺了還要爬起來”中的‘告’是家鄉話,同‘埋’是一個意思。小時候經常這樣說,是透着諷刺的一句話。意思是‘老子不怕你’。)
蘇茉莉出了教室並沒有去辦公室,在她的認知裡,老師根本就不會站在她這邊。一個人在花壇的一個小角落蹲着掉眼淚,挖蚯蚓。她其實一直都很想跟媽媽說,帶她一起走吧,她不要在這裡,這裡的人都不喜歡她。但她始終說不出口,她知道的,大城市的學費很貴,媽媽負擔不起。
如果這條蚯蚓是王小強就好了!她就可以把他劃成三段四段五段!他就再不敢這麼囂張了!
“蘇茉莉,你哭起來真難看。”靜得只能聽見蘇茉莉抽泣聲的地方突兀的出現了一個少年。
蘇茉莉擡頭望着他,紅紅的眼睛,還淌着鼻水的紅鼻頭的確難看。
“還是笑吧?笑一笑應該就好看了。”高雨說。
蘇茉莉倒也真的聽話咧開嘴巴,卻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配和她手上拿着木棍劃斷蚯蚓的身體,畫面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不過高雨的重點卻沒有在蘇茉莉的手上,他臉部有點僵硬,“你笑起來也很難看耶,你是不是不會笑啊?不會就早說嘛,我教你啊,看,就像我這樣,嘻嘻……”
蘇茉莉的眼淚和鼻水還掛在臉上,卻突然沒了哭意,只是怔怔的盯着正咧着嘴巴教她怎麼笑的高雨,可感覺怎麼也看不清這個人的臉。
好耀眼,這個人,好耀眼……
高雨笑了半響見蘇茉莉根本不跟着他的腳步走,也不笑了,蹲在蘇茉莉面前,“我哥跟我說的,要是這裡有人欺負我,就用拳頭欺負回去。蘇茉莉,你要勇敢一點,如果他們再這麼欺負你,再這麼亂說話,你就揍他們,揍得他們怕了,他們就不敢欺負你不敢亂講了,知道嗎?”
“你不是、不是要整我嗎?”爲什麼還會幫她說話?
“你又沒惹我,我整你幹嘛?”高雨驚訝道。
可是我也沒有惹到他們啊,他們還不是一樣整我,蘇茉莉低下頭,“我爸爸、是殺人犯……”
高雨聳聳鼻子,不以爲意,“又不是你是殺人犯,而且我有個做警察的叔叔說了,殺人犯不全都是壞人,我相信,你爸爸也不是壞人。所以你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他們的嘴巴比大蒜還臭。反正你記住我剛剛說的,他們再欺負你,你就揍他們!額……你是女生啊……”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高雨煩惱起來,想了想,眼珠兒一轉,巴掌拍在蘇茉莉的肩膀上,笑得無比燦爛,“沒關係!你打不贏他們我幫你!”
蘇茉莉看着信誓旦旦的少年,心臟的某處被小小的刺激了一下,愣了半天,自言自語似的說,“高雨,你是觀音菩薩派下來救我的神仙嗎?”
高雨有些飄飄然,被說成是神仙,這無疑是對他很高的誇讚。
“……蘇茉莉你真聰明!悄悄告訴你哦,我就是玉皇大帝下凡來的,從今天起,我就封你做……做……做王母娘娘!別哭了,我以後教你打籃球啊,還有遊戲機我都給你玩好不好?”
蘇茉莉一直在下雨的世界,突現了一道陽光。她從灰色中仰起頭來,眼睛睜不開。暗暗的天邊出現了一座好美好美的彩虹橋。在那座橋上站着一個叫高雨的少年。
在蘇茉莉的心中,在高雨沒出現的曾經就住着一個神,那就是她的騎士爸爸,可惜她的騎士爸爸早早的就不見了。菩薩可憐她,就把玉皇大帝送到了她的身邊,代替了騎士爸爸。對她來說,這個玉皇大帝是唯一能照亮她給予她溫暖使她那灰暗的世界不再下雨的太陽,是她的救世主。
只不過,她的救世主,現在也不見了。
被人,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