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青, 這個男的是誰啊?我爲什麼笑得這麼白癡?”蘇茉莉指着照片上的兩人,問。
在病牀上睡了一個月的蘇茉莉,醒來時, 什麼都不記得了。身體動不了時, 每天, 她就看着窗外的大樹, 一片一片的把自己的葉子剝離, 想着,既然來年還要長出新芽,爲什麼現在要拋棄這些葉子, 如果一直都不掉不是更好,然後開始睡覺, 做夢。腦中一片空白, 夢不到以前的人和事。所有人, 所有事,都跟她沒有了一絲聯繫。一直理所應當的在她身邊的單青他們, 把這些斷了的線一根一根接起來,除了牀頭櫃上這張照片。若是她不問,大概,他們會永遠不講吧?
“一個死人,我跟他不熟。至於你的笑容……我覺得很好看啊, 一點也不白癡。”單青把照片從蘇茉莉手裡接過來, 看得有些出神, 雖然當初他不知道抱的什麼心態把照片留下來, 不過現在看來他是有些後悔讓蘇茉莉看到這張照片了, 或許這丫頭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她醒來過後, 就一直對很在意這張照片,雖說一直說自己的笑容很白癡,但是卻不是很厭煩的神情。大概,他就是因爲從來沒有沒有見蘇茉莉這麼笑過吧,莫名的很珍惜。
“死了啊,沒辦法了,喂……回魂。”蘇茉莉在單青眼前揮揮手。
“啊,額,”單青回過神,把照片放一邊,“今天怎麼樣?身體還疼嗎?”
蘇茉莉扶着自己的頸椎牽引器,“疼倒是不疼了,就是這東西太麻煩了。”
“要乖乖聽醫生的話,才能好好的恢復。頭呢?還會不會脹?有想起來什麼沒?”
蘇茉莉想搖搖頭,但是頭卻動不了,“沒有,不過我倒覺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大概單純的感覺不是這樣,說不明白,……”
單青摸摸頭,有頭髮的感覺和沒有頭髮的感覺會差很多嗎?笑笑,“我以前是光頭。……不過,哥很高興你能有這個‘感覺’。”
蘇茉莉認真的思考,“怪不得我聽他們叫你光頭哥,我還以爲就只是這麼叫而已,真的是光頭啊?那得有多醜啊?”
單青臉部肌肉有些抽動,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有話就直說的性格還是那樣,說話就能把人氣到吐血,“哥怎麼覺得自己長得挺帥的啊。”
蘇茉莉一臉疑問瞟了單青一眼,“帥嗎?你還真敢說誒……不過,我感覺我應該是討厭光頭的,怎麼會喜歡你呢?眼睛出問題了嗎?”
喜歡?他還真沒有聽這丫頭說過喜歡他,喜歡他嗎?大概最恨的就是他了,怎麼會喜歡呢?如果這丫頭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會不會又自殺?還是選擇繼續活着恨他?
突然想到一件事,單青說,“媽要帶小妹來看你,我已經把機票訂好了,三天後。”
“我說,你別隨便把別人的媽叫媽行不行,我們應該還沒有結婚吧。……明明是我媽,感覺她跟你好像更熟的樣子。”蘇茉莉撅着嘴巴擡起雙臂伸向單青,做出要抱抱的動作,“我想去外面透透氣。”
單青一陣麻麻的感覺從腳冒到頭,他家乖乖好可愛,吃醋的樣子很可愛,要抱抱的樣子也很可愛。傾身親了他家可愛乖乖的臉頰一下,小心翼翼的把她抱上輪椅,打開衣櫃取出一件皮草大衣和一塊毛毯給蘇茉莉搭在身上,“結婚是遲早的事,你跑不掉的。如果不是年齡不到,我現在就想帶你去民政局領證。”
“哈?領證?你開什麼玩笑,你想娶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嗎?”
這個女人對自己也不留口德,不是自嘲不是自卑,是很自然的就說出來了,好像本人一點都不介意。是啊,再怎麼沒有記憶,這女人對自己還是那麼不在意。
單青揉着蘇茉莉的頭說,“老子要娶你,跟你會不會下蛋沒關係。你聽誰胡說了什麼?”
蘇茉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對不起啊單青。”
單青說,“爲什麼要跟我道歉?”
“我有過一個孩子對不對?因爲我跑去跳樓所以孩子沒了,那孩子是你的吧……,”
“什麼叫那孩子是我的吧?乖乖,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那些不能吃的了?”單青敲了敲蘇茉莉的頭,責備道。
蘇茉莉故作自我嫌惡道,“就算你們都不跟我說我以前的事,我也猜得到,我肯定是個很彆扭的人,而且心腸惡毒,正常人會把氣撒到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嗎?有什麼心理疾病的人才會這麼做。”
單青嘆口氣,走到蘇茉莉前面蹲着,捏着蘇茉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說,“乖乖,我現在很後悔把那張照片留下來。因爲它很可能真的會把你從我身邊帶走。但是,我又不想欺騙你,編造一些你生命里根本沒有存在過的回憶。你剛纔不是問我那個男人是誰嗎?我告訴你,他叫高雨,是你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你能放棄自己生命的地步,你們有過很多我不曾參與的快樂時光,他看過到你從不曾對我展現過的笑容,他曾讓你無比幸福,你最孤單最無助的時候都是由他陪着你。我真的很嫉妒他,嫉妒到發瘋……”
他現在還能感受到,蘇茉莉滿身血摔在自己面前時的痛楚,她做到了,用傷害自己的方法使自己痛不欲生,她的確做到了。
“他是怎麼死的?”一開口就問到重點。
單青沉默,做了個深呼吸,“他突然從馬路邊衝出來,我來不及踩剎車。”
蘇茉莉故意斜眼看他說,“你不怕我知道這些之後,又跑去跳樓?”
單青下意識的緊握着蘇茉莉的手。
能明顯得感受到單青的顫抖,愛得有多深?纔會讓這樣一個在刀口上摸爬滾打的男人露出害怕的顫抖?蘇茉莉突然感到很難過,並不是爲了她已經不記得的人。或許曾經的自己,恨極了這個男人,但是現在,她只剩下對這個男人的心疼。她好像能瞭解,自己爲什麼會選擇結束生命的方式來畫下句號。
“單青,知道他在哪兒嗎?我想去看看他。”蘇茉莉平靜的說,語氣裡聽不出一絲情緒。
單青的聲音意外的有些沉,“知道,現在去?”
蘇茉莉說,“如果可以的話。”
“蘇茉莉~~~~光頭哥。”蘇茉莉尋找聲源,是姜以珊和疤強。
見過好幾次了,蘇茉莉還是認爲有點不可思議,再怎麼看,姜以珊跟她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很美,氣質也很好,聊過幾次天,發現兩人其實沒什麼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她們怎麼會變成朋友的呢?還有那個疤強,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很詭異。
“我們要去給高雨掃墓,一起?”單青說。
聽到這個名字,王小強和姜以珊臉上很默契的一僵,他們倆儘量都不會在蘇茉莉面前提以前的事情,和高雨這個人物。不管她記不記得,對於重新活過來的人,都有些太殘忍了。失去記憶對蘇茉莉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果。如果還記得的話,或許她一輩子都不願意伸手去觸碰身邊的幸福。但是光頭哥這是……?
“光頭哥,你都說了?”姜以珊詫異的望着單青,脣語道。
單青無奈的笑笑。
跟醫生說了聲,一行人開車去了墓園。到了之後,沒人帶領,單青就推着蘇茉莉一直走在前面,幾個人一路上都沒有怎麼說話,蘇茉莉三緘其口,單青也靜靜的不開口,
到了高雨的墓前,蘇茉莉把手裡的花交給單青,然後就直直的盯着碑上的人,安靜得放佛能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姜以珊和王小強同時警鐘敲響,是不是又要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了?
“高雨,我來看你了。”終於,蘇茉莉說話了,三人緊繃着神經聽。
“抱歉,我始終想不起你來。我想,以前的蘇茉莉的確是死了,去陪伴她生命中,那個最重要的你去了。而現在的蘇茉莉……”蘇茉莉忽然牽着單青的手,對方手裡熱熱的溫度瞬間從手裡傳達到身體各處,“喜歡單青,他也喜歡我,這就夠了。現在沒有記憶沒關係,我和他一定會爲以後創造更多的美好回憶,所以,請不要再擔心了,我會過得很好。”
再沒有任何語言能比這些話來得讓單青幸福了,他握緊了蘇茉莉主動交給他的手,不再是害怕,而是高興得顫抖,他果然愛慘了他家乖乖,他果然是非蘇茉莉不可的。
看到這一幕,姜以珊臉上掛滿了眼淚,王小強無言的把至今遞到她面前,淚眼模糊的看着這個守護自己多年的人,心裡有什麼在悸動。幸福不會再原地等誰,而她的幸福,卻在那兒等了她那麼久。
蘇茉莉說,“回去吧。”
單青用力捏了捏蘇茉莉的手,依依不捨的放開,“嗯。”
“小夥子。”有人叫住了他們。
幾個人同時看向叫住他們的人。
“哦,是守墓園的大爺,蘇茉莉好像叫他龍爺?”姜以珊對他有點印象。
龍爺手裡擰着個大包,站在家門口,朝單青招招手,語氣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看誰呢,就是叫你。”
單青有些莫名,走到龍爺面前,問,“你是?”
龍爺把手裡的大包甩給單青,“這個是蘇茉莉那丫頭寄放在我這兒的,該拿回去了。”
包很沉,單青狐疑的打開來看,裡面全是百元大鈔,頓時心裡一驚。兩個月前,不知道爲什麼,大爺突然把只剩一口氣的徐磊給放了,對蘇茉莉和錢的事,說不再追究,蘇茉莉也失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單青就放棄了尋找,現在,錢居然這麼輕鬆就回來了。不可能有人對花花綠綠的鈔票不感興趣,這麼多錢,這老頭怎麼一點留戀都沒有?居然原封不動的給他了。單青警惕的看着龍爺,“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麼。”
龍爺說,“我叫龍威,跟你乾爹有點舊交情。”
龍威?好熟的名字。單青突然想起來,大爺的拜把兄弟有一個就叫龍威,“你是龍三爺?!”
但是三爺不是死了嗎?
“什麼龍三爺,我現在不過就是個看墓園的糟老頭。”龍爺擺擺手,對這個稱號說不出的厭惡,“走吧走吧,以後別帶那孩子來這裡了,牽掛留得太多,已經死了的人不會安心去投胎的。”
單青還想問點什麼,卻被龍爺一個惡瞪給打斷了,明顯不想跟單青多話,轉身回屋。
眼下看來,就算龍爺不說,他也知道了一直都想不通的問題。只不過還有什麼缺口銜接不起來,誒,算了。
喊了聲,“龍爺,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您。”
屋內沒人迴應,單青往屋頭看了一眼,愣了愣,然後豁然開朗,這樣一來,不就全部通了嗎?黑白的放大照片上的人,笑着的樣子,和他家乖乖好相像。
“單青,你很慢誒。”蘇茉莉在催了。
可不能讓他家乖乖乾等,背起包,跑過去,“來了。”
蘇茉莉瞄到單青多了一個揹包,“他給你什麼東西啊?”
“意外的戰利品,回去再說。”
“哦。”蘇茉莉沒有深問,“單青,我想過了,明年我繼續去上學,生意你來做。”
單青,“好。”
蘇茉莉盤算着,“你不是有個不得了的乾爹嗎?讓他推你一把。有這樣的好處不用白不用。”
如果真去混的話,這妮子說不定是個厲害角色,單青莞爾,“是。你說了算。”
看來,單光頭註定是個妻管嚴了,逃不掉了。誒,雖然諸多羨慕,不過單身還是挺好的。王小強無奈的看看姜以珊。姜以珊對他笑笑,然後非常自然的挽起了王小強的手。
王小強石化。
“單青,……”
“嗯?”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蘇茉莉很認真的問。
單青沒有立即回答,想了想,才說,“幾年前吧?”
“誒,光頭哥,你們有認識這麼久了嗎?”姜以珊插話道。
那個女孩兒一直盯着那塊碑,明明傷心得不得了,卻一直強迫自己咧開嘴巴笑。女孩兒放佛感受到他的視線,轉過頭望着他,他忙不迭的收回視線,轉身離開。那一刻,他就被觸動了一根弦,不成樂章的音符迴盪在腦海裡再也停不下來。
“我認識她很久了。”單青笑了笑,思緒跑得好遠。
謝謝你喜歡了我那麼久,蘇茉莉悄悄在心裡說着。
在很多年以後,蘇茉莉夢見了那個大眼少年在陽光底下的剪影,他弓着身子,雙手撐在膝蓋上,對她咧着嘴巴嘻嘻笑着。不算中聽的話卻充滿了善意的安慰,周身散發出的光芒刺得她眼睛都睜不開。蘇茉莉看着他,不再是曾經的彷徨不安,也沒有了不能抽身的孤單漩渦,她笑,沒有任何的陰影,花兒的燦爛直至眼底,“我現在很幸福,謝謝你在我最孤獨的時候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