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在康熙三十六年被調到安徽當了巡撫,經歷了許多事情,在六年之後被任命爲江南總督,到現在,在江南三省已經呆了足足十四年。
十四年的時間,他在江南三省可以說是徹底紮下了根。手下因爲多年的蒐羅和培養也是兵強馬壯。雖然陸瓏琪和施世綸等人都被調走了,可是,誰也不敢否認他在江南三省甚至周邊所有省份中的影響力。
不過,話又說回來,馬德的這些手下雖然很不錯,可是,這些人會不會一切都聽他的呢?這個答案對別人來說是很難確定的,不過,馬德自己卻十分清楚,他的這些手下,絕沒有一個會跟他一條道走到黑兒。
這並不是說他的那些手下多麼的不講義氣,馬德相信,如果他出了什麼事,這些人中,肯定會有大部分拼盡全力去保他,爲他求情,像是李鱗、田文鏡這樣的愣頭青,恐怕還會做得更絕。可是,更重要的是,相比起他,這些人肯定更加忠於康熙,更加忠於這個所謂的大清王朝。因爲這些人大多受儒學薰陶的極深。不論是李光地的學生楊名時、還是李紱、範時繹等人,都是如此。而如果有人不是這樣的,那麼,那些人肯定就是頗爲自私,更加忠於他們自身,比如張楷。人性就是如此,不能苛求。
馬德自然對這些事情洞若觀火。所以,他落力的培養這些手下,提拔他們。因爲,這些人都是有才能的人。並且,在一個共同的,光明正大的目標之下,這些人都可以成爲他絕佳的助力。而有了這些手下的包圍,就算是有心人,也難以拿着這件事來說他是圖謀不軌,或者是培養自己的勢力。因爲。他身邊的大多數是行爲規正的“君子小“好官”,這些人,在很多時候,都是以朝廷、國家地利益爲重,培養這種人來做自己的勢力,難道他傻了?就算他有這個心,培養出這些人來,也無法使其成爲自己的私人勢力。……
可是。正因爲這些人都很有能力,並且大多爲官清廉,所以,必然都會成爲康熙十分看重且需要的人材。然而,這麼一來,隨着這些人地位的增高,他馬德的政治地位也必然會水漲船高。到時候,誰如果想動他,或者跟他做對,就必須好生的看看清楚形勢了。因爲。縱然這些由江南升上去的官員不會成爲他地政治勢力。卻也會把他的影響力帶走。而有時候,光是影響力就會做成許多事情,光是影響力。就足以讓許多人都望而生畏。
………
“那個鄂爾泰走了?”
應酬完之後,馬德回到了後院。在那裡,妻子羅欣和兒子小德都在。他們一家人現在都有些閒。因爲,隨着來到這個大清國的日子越來越久,以及地位的日漸穩固與增高,他們有許多事已經不再需要親自去做,所以,時間也就多了起來。不過還好,他們依舊有着許多的事情需要去考慮,還不至於太過無聊。
當然。這不是說他們的那個兒子。
“是啊。走了!”聽到羅欣的問話,馬德應了一聲,隨便找了個椅子就往上一坐,伸手朝兒子招了招手,“渾小子,今天的題做完沒有?”
“沒做完!”胖乎乎的馬小衙內坐在母親身邊,蹺着二郎腿,壓根兒就沒有挪窩的打算,並且。極不賣自家老子面子地答道。
“沒做完?臭小子,你不想吃飯了是不是?……”馬德瞪眼說道。
“不吃就不吃,反正今天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小德把鼻孔向天一揚,又拍了拍自己微鼓地小肚子:“再吃也吃不下去了。”
“……你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啊。那好,老子就罰你三天不許吃飯!我看你今天吃的能不能頂上三天。”馬德對兒子冷笑道。
“我說老爹,你不是吧?真的三天不讓吃飯啊?”小德頓時苦起了臉,哀聲問道。
“你什麼時候見老子說話不算話了?”馬德微帶些得意地說道。
“那好!”小德突然詭詐地一笑,“爹,既然您不讓吃飯,那我吃點心行不行?”
“……”
“行了,你們父子倆就知道成天鬥嘴。也不覺得煩!……小德,你先去玩兒吧,娘跟你爹有話要說。”見馬德被兒子弄得啞了火,羅欣微笑了一下說道。
“噢,去玩兒嘍!”小德聽到孃親放話,立即就從座位上一蹦而起,得意地看了一眼老爹,做了一個鬼臉,“嗖忽”一聲竄了出去。跑了一小段距離,居然還單手撐地翻了個跟頭。
……
“老婆,我覺得,讓你帶兒子,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要不,你先歇兩天?”馬德見到小德蹦蹦跳跳地朝院外跑去,無奈的苦笑了一下,又朝羅欣笑道。
“怎麼?這就想報復了?你馬大帥的心眼兒太小了一點兒吧?”羅欣笑道。她當然知道是老公剛纔在讓着兒子,要不然,小德就算學得再滑溜,難道還能在馬德這個真正的人精面前佔到便宜不成?幾個人來到這大清朝,十多年纔有這麼一個孩子,雖說要好生教導,可現在孩子還小,疼都來不及,他們又怎麼忍心讓他擔上太大的負擔?其實剛纔的那些題並沒有多少,而且小德都做完了,只不過自從會說話起,馬德就愛逗兒子玩兒,兩父子早就養成了這種習慣罷了。
“馬大帥?呵呵,這名子我喜歡。不過……誰說我心眼兒小了?
要不老婆大人您親自看一看?”馬德嘿嘿一笑,做勢就要脫衣服。
“去去去,都多大了?還來這一套?也不嫌丟人。”羅欣伸手虛打了一下,啐道。
“呵呵,老夫老妻的,有什麼好害羞的……”馬德笑呵呵地停下了手,把椅子朝羅欣又搬近了一些,湊到妻子身邊說道。雖說當初他跟羅欣、於中跟莫睛結婚都有些過急,並且,四人事先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感情基礎。可是。他們都是異世來客,又是身處官場,知道在這種環境下必須齊心合力,小心過活,要不然可能就會一起翻船。
所以,在結婚之後,他們不僅相互親密協作,在脾氣也都是儘量的包容對方。結果。二十多年了,雖說不是沒有鬧騰過,可是,兩對夫妻間地感情卻依然無比的濃厚起來。
“不跟你鬧了!”羅欣笑了一下,把馬德湊過來的腦袋推得遠了一些,“我聽說你提拔的那個安徽布政使楊名時也要調走了?”
“沒錯。”聽到羅欣談起了正事,馬德也收起了玩笑地心態,“這人是李光地的學生,而且能力很好,很受康熙看重。康熙好像是打算把他調到雲南。說是幫於哥的忙。不過依我看,還是有制約的意思。畢竟,相比起咱們。他更加信任李光地。”
“我聽說楊名時這個人爲政很溫和。雲南各族聚居,事情不少,尤其是民族矛盾很嚴重。有這麼一個人過去,對於哥確實有很大幫助。
再加上你的關係,兩人應該能相處得過來。至於那層制約地關係,我看康熙是打錯算盤了。於哥如果真的要做什麼事,哪是區區兩三個人能制約的住地?”羅欣笑道。
“話是這麼說!不過,有了兩次擅自動兵的例子,於哥以後做什麼事,恐怕都會被人看得緊緊的。所以。於哥想在雲貴兩地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恐怕也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馬德說道。
“不容易就不容易。難道還怕了誰不成?再說了,於哥就算有什麼動作,恐怕也是以後的事情了。咱們現在也不用替他擔心。”羅欣笑了笑,又朝馬德問道:“這次康熙還打算調動江南的哪些人?既然只派了一個鄂爾泰來當江蘇布政使,那他會動的人應該就不多了吧?”
“這個可就難說了。”馬德搖了搖頭。上一次康熙召他去京城,順便還參加了慶賀康熙登基五十年的體仁閣大宴,之後康熙就問過他關於舉薦許多江南省份的官員的事情,只是當初康熙並沒有做下什麼決定。他也不好亂猜。畢竟,康熙地心思一向是讓人很難捉摸了。他們以前之所以能屢屢成功,主要原因還是在大方向上估摸對了對方地心思,這纔沒有最終出局。可如果到了具體的某一件事情上,就算有了確切的消息,也是很難最終斷定地。
“那你覺得,康熙有沒有可能把你調走?”羅欣突然又朝馬德問道。
“我?”馬德一怔,旋即又搖了搖頭,“這種可能性太小。康熙不會這麼亂來的。”
“怎麼呢?”羅欣反問道。
“江南可是他大清王朝的稅賦之源,重中之重。雖說現在他有許多地方都可以做爲財源。可是,無論是滿洲還是什麼其他的地方,依然無法跟江南相比。尤其是我們在江南這些年,這三個省份的發展也是有目共睹的。在沒有人能真正接替我之前,我相信,康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我調走的。別忘了,沒有我在這兒鎮着,江南這麼一塊大肥肉肯定會被人啃上不知道多少口。失了現在的大好形勢不說,如果出了亂子,他可損失不起。”馬德說道。
“亂嘛……如果只是江南三省,恐怕還不夠看。就算亂起來,這事兒還難不倒清廷。大不了,他們還可以把咱們這十多年的努力一掃而淨,讓江南恢復原本的樣子。反正,倒行逆施地事情對清廷來說,本就是行家裡手,拿手好戲。”羅欣突然冷笑道。
“怎麼突然這麼說?”馬德有些詫異地看着羅欣,對妻子突然表現出來的態度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雖說他們一直對清廷並沒有什麼好感,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可是,在絕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把自己當成是一羣外來者,一羣旁觀者清的觀衆。雖說也插手其中,可平時也沒有表現出什麼過激的態度。反正事情做了,最後是什麼結果都只有隨其自然,反正事情就算再壞,到了現而今的程度,也應該不可能壞到另一個世界的那種淪爲半殖民地的境地了。所以,他們如今已經沒有那種初來時的那種莫名的歷史責任感,所作所爲,與其說是出於一種責任。還不如說是出於某種慣性,多年來向目標前進地慣性。不過,羅欣剛纔表現地,好像對這個清廷有股憤恨的感覺了。這讓馬德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
“哼。不是什麼大事,我也是剛剛纔聽說,你不知道也是應該的。”羅欣嘆了一口氣,有些落寞地說道:“你知道嗎?上個月,有個商人在江西老家建了一間紡布廠。因爲招到的工人裡有一個是當地大宗族的女子。那個宗族據說是什麼書香世家,結果宗族的長老認爲那女子丟了祖宗的臉,不僅強行把人帶了回去,還把工廠給砸了。”
“有這事兒?”馬德臉色一暗,沉聲問道。
“我又沒必要騙你。”羅欣有些黯然地說道:“現在地人,尤其是許多的宗族勢力還十分強大。這些人也大數是保守的。尤其是那些頭頭,一個個都把家族的什麼規矩,自己的臉面看得比天還高。雖然以前也沒有出過太多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大事,可是。這些人。這些宗族的實力絕對不比清廷所代表的這個官府小。而且,我們以前弄的那些東西還都可以讓人接受,可是。蒸汽機一旦用起來,恐怕就會招致大多數人的反對。對於新鮮事物,越是老古董,恐怕就越難以接受啊。”
“你說地有道理。”馬德也被羅欣說得沉下心來。而且,他還由此想到了更多地方面。現在江南三省的商業和手工業,以及那些所謂的工廠,可以說,都是在他儘可能地避免與舊的規矩,並且打着“爲民求利”的幌子下扶植起來的。能發展到現在的規模並不容易。可是,也正是因爲如此。在他的庇護下,這些資本市場上的東西還沒有跟舊有的勢力進行過碰撞,或者說,還沒有過一場本應就有的較量。而且,先前的那些所謂地工廠以及許多東西都還是他找到了許多理由,並且因爲江南本就有許多織造廠存在了好些年,那些舊的勢力纔沒有反對就接受下來的。可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呆在江南總督這個位子上了,他所發展起來的資本市場沒有了庇護。並且,蒸汽機這個真正的工業動力設備也被運用起來,還會是如今比較平和的局面嗎?要知道,對現如今絕大多數的老百姓來說,利用水力的機械還算可以接受,頂多就是認爲製造那些東西的人手藝高超,可蒸汽機這種真業地工業動力就可能讓那些人難以接受了。就算有人說蒸汽機是妖魔鬼怪,也是絕對有可能發生的。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羅欣又開口問道。蒸汽機雖然落戶了,可能不能在江南安家就不一定了。畢竟,江南不是滿洲。在北方,費老頭因爲十多年的鎮守之威,再加上巨大的利益驅使,又有那些王公貴族帶頭,只要在瞭解了過後,推行蒸汽機並不難。可江南不一樣。有道是“江南千山千水千才子”,經過歷代以來多年的發展,這裡已經超過了北方,成爲儒家文化,同時也是封建思想的大本營。這裡的人,雖然腦子要比其他地方的人活絡一些,可是同樣的,死板保守的也多過其他地方。在這種情形下,真正的工業還能夠發展起來嗎?如果發展不起來,那她和馬德十多年的努力就只有最終泡湯。再加上這個大清王朝本就是倒行逆施的行家裡手,說不定真的會放棄現如今的大好形勢,再走回原先的老路也不一定。那樣一來,他們五個人這二十多年就恐怕是做了一場白功了。
“或許,我們應該讓他們鬥上一場。無論如何,得給那些‘資本家們,一點兒底氣才成。你說呢?”好一會兒,馬德才擡起頭對羅欣說道。他突然有一種很泄氣的感覺。想不到多年努力卻忽視了這麼一點。光顧着應付上面的清廷了,卻忘了下面的民間勢力。
“這可有些危險啊……而且,我們恐怕還不能輕易出手。那樣的話,就鍛鍊不出人來了。”羅欣想了想,說道。
“沒錯。不過,就算危險也要做啊。只是,咱們看來要好好計劃一下了。”馬德歪了歪嘴,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