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面含春威不露,丹脣未啓笑先聞”,莫睛不明白爲什麼看到高士奇之後自己的腦袋裡會突然冒出一個王熙鳳的形象,難道高士奇給自己的印象是像王熙鳳一樣外表和善,內在兇狠不成?不過,現在好像沒必要想這個,看着滿面春風地朝自己走過來的這位高相爺,莫睛的心裡已經明白了一點兒什麼,所以,她可以抽空想想被出賣的“仇恨”了。
……
“高相,見到本郡主,你是不是應該先叩個頭見禮啊?”
“……”
高士奇暢快的步伐驟然間被一個趔趄中斷,臉上更像是吞了一隻蛤蟆,剛剛揚起的笑聲嘎然而止!腦中只是不時閃過一句話:“六月債,報得快!”
而沒等高士奇有所反應,莫睛又給了他一個笑臉,只是這笑臉裡面沒有多少溫暖,反而夾雜了不少刀槍劍戟。……這個時候,莫睛真的是十分希望目光也能殺人……不能殺人的話,能傷人也行。
“格格說笑了,”高士奇乾笑了一聲,轉頭看了看莫睛呆的這間廂房,勉強避過了這場尷尬,又拉過跟在他後面的張廷玉,對莫睛介紹道:“格格,這位是張廷玉張大人,新任上書房大臣。”
“你就是張廷玉?”想不到審問自己的居然是當朝四相之一,莫睛暗道康熙真給自己面子,不過,對這個年紀輕輕就已經位列宰輔之位,而且在“公堂”上還用眼神提醒過自己的人,她還是有些好感的,當下便對着張廷玉福了一福,以示有禮。
“下官見過睛格格。”張廷玉也是正正經經的朝莫睛行了一禮,說道。
“兩位大人來這裡,是想告訴我皇上打算怎麼處置我麼?”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莫睛到了慎刑司之後本來心情已經沉入了谷底,可是,張廷玉主審並沒有多麼嚴厲,尤其是還用眼神提醒過她,這讓她又有了希望,而且那些戈什哈也不是把她帶到牢房,而是帶到了這間廂房,這也讓她更加確定了自己沒那麼背運,如今看到高士奇和張廷玉齊來,她的心情已經十分穩定了……處置她難道還用得着兩個宰相出馬不成?所以,基於這種想法,她的膽子又大了起來,問問題也不怕忌諱了。
“處置?對,是處置!這個……多羅郡主莫睛聽旨!”高士奇突然大聲說道。
“……聽旨?”可惡,還沒讓你跪,你居然就讓本小姐先跪,好你個高士奇,咱倆算是結上仇了!莫睛心中暗恨,卻不得不跪倒在高士奇面前。……萬惡的封建制度!跪下的時候,莫睛又在心裡加了這麼一句。
“貴妃土謝圖-寶日龍梅近日偶感風寒,心情抑鬱,朕甚感擔憂,現特命多羅郡主莫睛進宮隨侍,以開慰其心,欽此!”
“……”
“格格,領旨啊!”高士奇叫了莫睛一聲。
“啊?……噢!莫睛領旨謝恩。”……叩頭,再站起身來,莫睛腦門兒上出了一層細汗,卻是感覺十分清爽,沒事了?!雖然已經想到了,可是真的聽到康熙的這道旨意,她仍然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輕鬆。
“格格,外面已經準備了轎子,這就送您入宮。”張廷玉拱了拱手,走到門前爲莫睛引路。
“謝謝。”莫睛對張廷玉是真心感謝,然後,也不看高士奇一眼,便向外走去。
“這裡不是內務府吧?要不然,二位大人應該進不來纔對!”走了沒幾步,莫睛又朝張廷玉問道。
“格格果然聰慧,不過,這裡確實是內務府,下官與高大人因爲有皇命在身,才被允許暫用慎刑司大堂!”張廷玉答道。
“噢!”莫睛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內務府雖然不小,慎刑司也是在內務府的後面,可是,莫睛一行是去的後門,所以,很快就走了出來。
“格格,宮中自有規矩,進回之後,您可要小心保重。”看到莫睛坐進轎子,還沒有起步,高士奇突然透過轎子的窗口對莫睛說道,同時,莫睛發現,在高士奇靠着窗沿兒的那條袖子裡,掉出來一個紙團兒,掉到了轎子裡。
然後,起轎,前行。
看着莫睛的轎子漸漸行遠,張廷玉也向高士奇拱了拱手,準備離開。這時,高士奇卻拉住了他,說道:“廷玉,陪我去喝一杯如何?”
“高相玩笑了,你知道我從來都是滴酒不沾。”張廷玉拒絕道。
“那就喝茶?”
“高相,”張廷玉對高士奇難得的微笑了一下,“你有事就直說吧,不必如此。”
“好,廷玉,果然爽快。”高士奇看了看周圍,又低聲對張廷玉問道:“廷玉,爲人說情可不是你的性格,尤其莫睛又是一女子,又跟你沒有什麼交情,你爲什麼要在皇上面前爲她說好話?”
“高相不也是爲她說了好話麼?”張廷玉反問道。
“廷玉,你才智不輸於我,難道會不知道我爲何那麼說?反倒是你,一向是凡事能不插手就不插手,這回,卻幫得這麼明顯,到底是爲何?”
“高相,你會看不出來我這麼做的原因麼?”張廷玉問道。
“猜到一點,卻不敢說完全,廷玉,難道你還要瞞着我不成?”自從上一次張廷玉爲高士奇解說了在上書房的爲官之道之後,兩人雖然仍是不相往來,平日裡沒有多說幾句話,可是,相互之間的關係卻緊密了許多,所以高士奇才會對張廷玉這麼說。
“高相……上書房四大臣,索佟二人是滿人,你我皆是漢人,然而,依你看,皇上更信任誰?”聽到高士奇都這麼說了,張廷玉也不好再遮着掩着,何況對高士奇這種人他也沒必要遮掩,所以,他說得很直接。
“這……這跟莫睛的這件事沒什麼關係吧?”
“高相,真的無關嗎?莫睛若無罪,則當事之人都不會把此事泄露出去,至多,此事在滿洲數人之間流傳;而莫睛若有罪,她那四個同伴必然不會善罷干休,此事到時傳開,索佟二人豈能不眼紅你我所受之聖惠,高相你正是艱難之時,我不過新進後輩,如何能應付得了這兩位皇親國戚?何況,皇上根本無意怪罪那莫睛,我雖是主審,又豈敢有違聖意?”
“不錯,值此西征在即之時,皇上不希望再與那北方大國起紛爭,否則,國家不知何時纔會安寧,軍餉靡費不知將有幾何啊!況且,兩國談判,自然知曉對方底牌越多越好,那莫睛雖是女流,卻是我方唯一知曉俄國事務之人,嘿嘿,她可不像是那種會以德報怨的人!若是定了她的罪,皇上可就別想從她那裡知道什麼了。”
“其實,下官爲那莫睛說話,還有一個原因!”張廷玉又說道。
“洗耳恭聽!”高士奇知道張廷玉一向惜字如金,此刻既然想多說,想必是很重要的東西,自然是不敢怠慢。
“莫睛等五人,高相你都見過,可曾有什麼感覺?”張廷玉沒有直接說,反而是問了高士奇一個問題。
“這……那羅欣有些鋒芒,近幾日又覺得這個莫睛確實有些聰明勁兒,不過,還是那句話,太沉不住氣,且思慮不周!就像這一次,她來京城是對了,可她若是直接去宗人府找人傳話要求進宮,則什麼事都不會有,可她卻偏偏卻找了我……”
“……不錯,這個莫睛確實不夠沉穩,然而,那個費迪南卻不同。”張廷玉緩緩說道:“我還是那句話,若無蓄意與之爲敵的簡親王,等我們注意到他的時候,恐怕就不是現如今的情形了!……滿洲荒蕪之地何其多?就算水稻種不出,還有其他的糧食可種。而滿洲人又少,糧食必有多餘,那時,他只需選一荒年,將大批的糧食在數日之間經渤海運至大沽口,或是山東等地……何人敢有異議?到時,二品之上,皇上唯有以封疆大吏、六部尚書之位或者內務府總管等職許之,纔可酬其功啊!”
“滿洲人少,如何能多種糧?”
“一個字:‘引’!……憑我的感覺,那費迪南絕不是誇口,他一定能找到足夠的人手。”張廷玉肯定道。
“……”張廷玉雖然年輕,高士奇卻知道他絕不是那種危言聳聽之人,而且看事看人看物都是準得要命,既然他這麼說,那麼,就不會有多大的差錯。……看來,那個費迪南纔是真正的辣害人物,真正的高手啊。
“廷玉,可還有要說的?”想了一會兒,高士奇又問向張廷玉。
“高相你忘了?皇上前幾日曾將費迪南降爲奉天府尹。”張廷玉說道。
“……是了,確實如此,副都統雖貴,卻無實權,遠不可與奉天府尹相比,看來皇上雖表面上說不會改動太祖敕令,心中卻仍有意讓那費迪南一展伸手啊。”高士奇恍然。
“不錯,皇上吃了太多糧餉不夠的虧了!平三藩之時,朝廷與三藩叛軍,都在搶劫百姓,留下的民政至今仍有些還在讓朝廷頭疼;如今平一葛爾丹,也要數年籌措,而葛爾丹的實力卻在這數年內越來越強,使得皇上要調動的兵馬,要籌措的糧餉也越來越多……這就像一個雪球,越滾越大,而吃虧的,還是朝廷,爲此勞心勞神,心憂不已的,也還是皇上;天幸這幾年來天災人禍不多,要不然……”張廷玉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我明白了!多謝廷玉你又一次警示啊!”高士奇朝着張廷玉深深鞠了一躬,跟一次張廷玉提醒他“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一樣,他這一次仍然是十分真誠的感謝張廷玉……費迪南早就已經狠狠地抓住了康熙心中的癢處,又是滿人身份,日後定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若是莫睛這一次被定了罪,那麼,他高士奇還和張廷玉二人就等於跟這麼一位人物結下了深仇,而有本事的滿人是很容易當官,並且當大官的,並且,在大清國,滿大臣的實力永遠會比漢官強,到那時,費迪南如果想報仇,他高士奇和張廷玉可就有麻煩了,而身爲“出賣”莫睛的人,他高士奇的樂子必定會更大。
“不敢,家中還有事,高相,暫且告辭。”看到高士奇行大禮,張廷玉也沒什麼表情,只是微一拱手說道。
“好說,告辭。”
不再多說,兩人分道揚鑣!
“昔日,魏東亭府上有郝老四者,與魏某人之親厚尚甚於武丹,擒鰲拜時亦曾死戰,然擒鰲拜後,聖上不獎,反殺之!概因其暗投鰲拜死黨班布爾善,爲魏東亭府中密探得知,報於皇上。此密探者,聖上之所監察魏某人者也!”
莫睛看着手裡的紙條,暗暗心驚!
怪不得高士奇會向康熙告密,原來是怕康熙知道他爲自己暗傳消息而惹來大禍!
想想也是,做皇帝的,最恨的就是臣子在自己面前耍聰明,自己想通過高士奇進宮見寶日龍梅來尋求庇護,就算進得了皇宮,也肯定會被康熙知道,而康熙當然也不會相信自己是在黃寺跟寶日龍梅巧遇的,到時候只要一查,就算康熙沒在高士奇府上安插什麼奸細,也能查到是誰替自己傳的信兒,那時候,本就是有罪在身,在朝中沒什麼實力,全靠康熙信任而保住地位的高士奇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既然你有苦衷,我就不怪你告密了,可是,你讓我下跪,這個仇咱們還得記着。”莫睛暗道。
“什麼人在前面,慧妃娘娘鸞駕在此,立刻閃開!”就在莫睛考慮怎麼才能讓高士奇多給自己叩兩個頭的時候,她乘的轎子卻突然一陣晃盪,緊接着,一聲鞭響過後,就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