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中從郊外的園子趕到總督府的時候,還沒有進到客廳,遠遠地就聽到裡面傳出來一陣聒噪之聲。
“哼,當初蔡某在直隸的時候,無論是去拜望誰,便是去拜望裕親王的時候,王爺也沒有讓我等多久,咱們這位於大將軍還真是好大的架子呀……”
“蔡將軍,總督大人不知我等要來,從城外趕回來自然要費些時間,您這樣說是不是有些過了?”
聲音中正平和,卻略顯不滿,於中聽得出來,這是楊名時在爲自己說話,心下稍感滿意。
“嘿嘿,如今雲南形勢一日三變,身爲總督,總理雲貴二省軍政,居然爲了婦人一語相召便擅離職守,蔡某不知自己到底是過在何處……”聽到楊名時的反駁,那“蔡某人”卻並沒有收斂語氣,反而變得有些更加尖銳起來。
“若璞莫要見怪,總督大人一向盡忠職守。只是與夫人經年未見,自然難免有些思念,前往相聚也是人之常情,你還是不要太過苛求了!”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這是阿靈阿。
“嘿嘿,家事大,國事大?若是如此思念,何不稟明朝廷辭去這雲貴總督一職?如此一來,豈不是有足夠的時間去陪伴家人了?”“蔡某人”又說道。
“蔡提督,請你自重!總督大人何等樣人豈是你我可以置喙?若是這話傳到朝廷上去,不知提督大人以爲皇上會如何處置?”楊名時的話明顯有些發火了,語氣已經頗爲不奈。
“哼!”“蔡某人”冷哼了一聲,或許也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過份,若是傳到朝廷上對自己也不見得有多好,也沒有再說話。
………
“聽說朝廷新派的雲南提督到了,不知是哪一位啊?”
於中並沒有因爲剛剛聽到的話而生氣,這些年下來,他還就是不怕對付那“蔡某人”這種只會耍脾氣的貨色。難道這傢伙還能大牌到跟鄂倫岱、隆科多一樣不成?該收拾就照樣收拾。管他是天皇老子下凡也是一樣。所以,進入客廳的時候,他便換上了一副笑臉。
“唉呀呀,凡勞於兄跑這一趟了。罪過呀,罪過……”阿靈阿看到於中出現在客廳,立即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笑呵呵迎前兩步,對於中拱了拱手。
“參見總督大人!”楊名時不像阿靈阿那麼裝親熱。雖然剛纔爲於中辯白了幾句,此時卻是一本正經,表現的不遠不近。
“二位大人不必客氣!倒是於某有些過意不去,讓二位在這兒久等了呀!”於中也朝阿靈阿和楊名時抱拳客氣了幾句,又轉向那個在他進來之後便作勢喝茶,一直坐在位子上沒有起來的傢伙,“這位想必就是朝廷新派來地提督大人了吧?請問貴姓大名?”
“呵呵……”阿靈阿看了一眼那個蔡某人,笑得有些不自然。於中在雲貴總督任上大權獨攬,把他這個巡撫架空的簡直就成了一個擺設,不過。再怎麼說。於中待人還是挺客氣的,做事也是有理有節,並沒有在面兒上給他難堪。而且許多平常的事務也還是交給他和楊名時處理,所以他是有火兒也發不出。現在,朝廷好不容易派來了一個頗有來歷的提督,他自然要緊緊拉攏住對方,以期能將雲南的軍政主官聯合起來,共同跟於中這家府抗衡。可是,他卻沒想到,這位新來的蔡提督卻敢於如此無視於中的到來,這……就算是想對着幹,也不能這麼點明瞭呀。那樣地話,以後可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再說了,就算你蔡某人夠橫,難道還能跟得上於中橫了?阿靈阿之子阿爾鬆就是當年被康熙派到海蔘葳的皇親子弟之一,自然知道於中如果耍起蠻來是多麼的狠,莫說你一個提督,當年大皇子胤褆在於中手下聽命的時候,於中還不是照樣該怎麼對待就怎麼對待?
不過,心裡雖然微有不滿。阿靈阿也打定了主意不能太過跟這位新來的蔡提督靠的太近,可是,現在這副樣子,他這個巡撫也不好不出面湊和湊和。
“我給總督大人介紹一下,這位是朝廷新派來的雲南提督蔡珽蔡大人,呵呵,總督大人恐怕想不到吧?蔡提督的父親可是當年的蔡毓榮蔡大將軍,也是做過雲貴總督地人啊!”
“蔡毓榮之子……”
難怪這麼囂張!於中暗暗好笑。當初三藩造反叛亂地時候,清廷的八旗軍被吳三桂打得落花流水,康熙不得已啓用了漢軍綠營,這才漸漸扳回了劣勢。而經由此戰,綠營軍中也出現了許多名動一時的大將。
諸如平定陝甘地“河西三漢將”張勇、王進寶、孫思克三人,還有先克成都,後破昆明的趙良棟。不過,這些人雖然名頭甚大,而且功勳也是非同小可,卻都比不上一個人受康熙的重用。這就是蔡毓榮。
這位老兄在漢軍正白旗人,在康熙十四年率綠營兵出戰,後來更是被封爲娞遠將軍,總統綠營。而他也不負康熙所望,先後敗吳三桂部於嶽州、長沙、衡州、辰州、貴陽、雲南。後因此大功,又因爲與明珠交好,得以先後出任湖廣四川總督、湖廣總督加兵部尚書、雲貴總督等職。而且這位老兄在行政方面也是一把能手,多次向康熙上疏論及蜀荒、理財、弭盜、軍制等十多件大事,很受讚譽。
可惜,同樣的,這位蔡大將軍手裡有大權,背後有靠山,身上還掛着軍功,自然難免有些張狂起來,不僅偷娶吳三桂的孫女兒當小妾,還跟在明珠屁股後面亦步亦趨。結果,明珠犯事的時候,他也沒能逃得了,坐罪遣戍黑龍江,於康熙三十八年死去。
不過,蔡毓榮終究還是個大功臣,康熙怕人說自己不念舊情,對蔡家的後人還是滿照顧的。這個蔡斑就因爲有父親的廕庇,考上進士之後沒多久就當上了翰林院掌院學士。不久又被派去直隸任職,後來這傢伙改做武職,便被康熙授予了漢軍正白旗都統一職,論及地位,幾乎不比阿靈阿這個康熙的大舅子差多少,自然難免有些囂張了。
“蔡大將軍地威名,於中可是久仰了,想不到今日能得見將軍後人。真是幸何如之!”於中雖然不太清楚這個姓蔡的過去經歷,但也聽到過蔡珽的名頭,當下笑了笑,先抱拳朝依然坐在座位上喝茶地蔡珽說道。
“不敢當。蔡某或許是來得急了一點兒,若是誤了總督大人跟夫人相會之機,還請總督大人不要見怪!”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於中先向自己問好,蔡珽也不好再拿架子。不過,他的話裡卻依然是有些夾槍帶棒,跟上司被次見面,就語帶責備的提及對方的夫人。這可不單單是失禮了。所以,阿靈阿和楊名時兩人聽到之後都微微有些變色。
“好說好說”,這傢伙還真不是一般的囂張。他難道以爲老子是什麼孱頭,就這麼好得罪?於中有些頭暈,是哪個蠢材把這麼個東西給自己送來的?難道只是爲了噁心噁心自己?犯不着吧?
“總督大人,下官還要去提督衙門安頓一下,就暫且先告辭了!”
於中在那裡瞎想,蔡珽自然不知道,不過,他對此行還是感到挺滿意地。於中身爲總督,也“不敢”得罪他,這讓他對自己無形中又高看了幾分。畢竟。蔡毓榮離開雲貴任上還不到二十年,那些領兵的將官也大多數是當年蔡家軍出身地啊。他來做這個提督,自然是名至實歸,要不然,他寫信問這些雲南的將領的時候,這些人怎麼一個個都在心裡拍胸脯保證會聽自己的話呢?於中是大將軍怎麼樣?雲南的兵將,最後還是得聽他蔡珽的。
“蔡大人莫非把家眷都帶來了?那可就得趕緊了,不好讓人總在那裡等着呀!……”於中看着蔡珽笑了笑,伸出了手。”就請蔡大人先將兵部的勘合拿出來吧!”
“兵部的勘合?”蔡珽先是一怔,然後漫不在意地一揮手,“那東西,本提臺沒帶在身上,如果總督大人想看,過兩天我派人送到總督府來就是了!”
“過兩天送來?”於中笑了,“蔡將軍,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總督大人,您這是何意?……”蔡珽問道。
“呵呵,蔡將軍,這朝廷的規矩您總得顧一顧吧?沒有兵部勘合,您讓我這個總督該怎麼辦?不如這樣,您對手下人說一聲,叫他們趕緊把勘合送來,讓於某查對一下,如何?”於中笑問道。
“於總督……”蔡珽不悅地看了於中一眼,“蔡某有阿大人相陪,而且我地兵部勘合阿大人先前也查驗過,難道您還懷疑我這個新任提督是假的不成?”
“蔡將軍開玩笑了。就算於某不相信阿大人,也要看一看昔日蔡毓榮蔡大將軍的面子。不過,於某身爲總督,人在其職,總要盡些職守。蔡將軍你若是不讓我看一看你地兵部勘合,這樣可不合規矩,於某也不好給下面說啊。再者,若是讓那些御史知道了,蔡將軍你和於某身上恐怕又要多上兩道參劾的奏章,這多不必要?您說是不是?”於中笑道。
“呵呵,二位大人,這麼一點兒小事……聽我說一句如何?”
這個蔡珽真不會辦事!阿靈阿一直在旁邊看着於中兩人交談,聽到話說到這份兒上,又看到蔡珽面上似乎有不服之色,意識到有些不妙,急忙插嘴說道。
“阿大人請說!”於中笑道。
“這……蔡將軍急着來拜望總督大人,忘記了要隨身帶上兵部勘合以供查驗,確實是有些疏忽。不過,我想總督大人也犯不着爲了這麼一件小事着急,不如這樣,我陪蔡將軍回去,然後讓人把兵部勘合送來以供總督大人查證,這怎麼樣?”阿靈阿說道。
“既然阿大人都這麼說了……也行!那就煩勞快一點兒了!於某還要出城去陪內人!”於中說道。
“哼,於總督果然是伉儷情深啊。不知傳聞之中,於家家主不姓富察,而是姓覺羅氏,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呢?”蔡珽突然說道。
“蔡將軍,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您對於某的家事這麼有興趣嗎?”於中眯了一下眼睛,嘴角微微上翹,問道。
“不敢。蔡某隻是聽到了一點兒坊間的傳聞而已。總督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告辭!”蔡珽不在意地朝於中拱了拱手。朝客廳外走了兩步,又轉身對於中說道:“蔡某三日後要召集雲南諸軍將領議事,總督大人也是大將出身,若是有興趣,不妨也去聽一聽,看看蔡某是如何帶兵的。到時,還請您要多提提意見啊!”
“……蔡珽!我告訴你三件事。”“看看”你是怎麼帶兵的?區區一個提督就敢以這種訓誨的口氣對我這麼說話?太他媽的不知道好歹!於中終於被這個新來的雲南提督給磨掉了耐性,當下。他不客氣的朝這傢伙伸出了三根手指,冷冷地說道:“第一,我是雲貴總督,奉聖命主持西南軍政,兩省無論是任何軍事行動,都必須有我地同意,你就算是雲南提督,也是一樣;第二,雲南形勢一日三變,各地兵將奉本總督之命原地待命。任何人不得私自調動。若有違者,軍法從事;三,本制臺要馬上看到你調任雲南提督的兵部勘合。若是在一個時辰之內還沒有送到,休怪我以冒充朝廷武官,欺矇總督、巡撫,藐視朝廷威嚴的罪名將你拿下!……好了,你可以走了!”
“你……”蔡珽屬於那種自己可以對人不客氣,別人卻不能對自己不客氣的性格,再加上有個好老子,連康熙對他也是一向溫言溫語的,自然也就養成了眼高於頂的性格,何時被人這麼不客氣的訓斥過?以前在京城、在直隸。高官顯貴數不勝數,他還不敢這樣,可現在這裡卻是西南蠻荒之地,他還怕誰?所以,於中的話音一落,他就火了。
“於中,別以爲你是總督就多了不起。你不就是高我半級麼?來地時候,皇上就曾命我主持雲南軍事,我要做什麼。好像也不用向您總督大人報備吧?所以,你最好少拿這種語氣對我說話。”
“皇上讓你主持雲南軍事?”
於中地眼睛眯得只剩下了一條縫,冷冷地盯着蔡珽,目光恍如能凍結一切。
“二位大人,這是怎麼說的……一點兒小事,何必動怒?”阿靈阿和楊名時也急了。總督和提督第一次見面就要打起來,這以後還怎麼辦事?尤其是阿靈阿,他是京官出身,跟蔡珽認識,知道這傢伙不喜歡別人比自己好的那種臭脾氣。所以,在陪同蔡珽來的,故意誇讚於中的功勞,想以此引起蔡珽的反感,可他卻沒想到,火是點起來了,卻燒得太旺了。
“沒錯。皇上就是讓我主持雲南軍事!難道總督大人有何不滿之處?呵呵,想來您還不至於違背聖意吧?那就請於‘大將軍,日後多多‘指教,啊!”蔡珽沒有理會阿靈阿和楊名時,只是對着於中不住冷笑。他就是想看於中被自己刺激的失望發火卻無可奈何的樣子。
“聖旨呢?”於中冷冷地問道。他很着急!如果康熙真讓這蔡某人來主持雲南軍事,那麼,自己的那些計劃和佈置恐怕就要從此夭折了。而且,自己這個雲貴總督恐怕也要被架空。以後地事情會發展成什麼樣,誰也難以保證。
“什麼聖旨?”蔡珽一時不解,反問道。
“皇上既然讓你主持雲南軍事,總得有聖旨吧?”於中沉聲說道。
“本提臺是在君前奏對之時,由皇上親口宣示地口諭!”蔡珽脖子一挺,傲然道。
“哦?……”於中又笑了,“口諭?”
“怎麼?‘大將軍,不相信?那你何不寫道奏章去向皇上問一問?
不過,可別怪蔡某沒有提醒你,你如果真的寫了這道奏章,那可就是‘置疑君父“這罪名可是不小啊!”蔡珽冷笑道。
“於某豈敢置疑君父?不過,我想請問一下蔡提督,皇上的口諭,有何人可者何物爲證?你可不要拿這種事亂說呀!若是沒有,這罪過你可擔不起!”於中冷笑着說道。
“誰說我沒有人證?只是,我地人證,總督大人您恐怕叫不來呀!”蔡珽看着於中,不屑的冷笑道。
“我叫不來?那不知蔡提督您的人證到底是誰啊?居然這麼大架子!”於中問道。
“佟國維佟相爺!”蔡珽倒背起雙手,冷笑地看着於中。
“原來如此!哈哈哈……有人爲證就好!”於中大笑,“來人!”
“在!”
早就在客廳前聽得滿肚子火氣的幾個親兵聽到於中的命令,立即一聲大喝,躥了進來。
“將這位蔡先生請到咱們總督府的大牢裡面坐一坐!”於中陰陰地下令道。
“總督大人,你幹什麼?”眼見着於中和蔡珽的衝突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阿靈阿和楊名時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如今看到於中居然還擺出了一副要拿人的架勢,阿靈阿可是不敢再看下去了,急忙擋在了那幾名親兵面前,對着於中質問道。
“本制臺懷疑有人假傳聖上口諭。阿大人,你說我該怎麼辦?”
於中冷笑着向阿靈阿反問道。
“於中,我有佟相爺爲證,你敢動我?”蔡珽也沒有想到於中居然敢動手抓自己,又急又怒,也大叫起來。
“老兄,你就不要再提佟相爺了,不知道佟相爺的兒子和侄子都被面前這位於大將軍拾掇得老老實實嗎?你又算老幾?”阿靈阿暗暗叫苦,突然無限後悔起跟這個蔡珽一起來總督府來,可是,事到如今,他總不能看着,而於中擺明了是要耍橫地了,他如果硬扛,要是被指爲包庇那可就太划不來了,所以,只能另想他轍!
“總督大人,蔡大人手裡有兵部勘合,是新任的雲南提督,沒有聖旨,也不是軍中,你可不能抓他呀。”
“呵呵,還是阿大人想得周到。既如此,來人“11“”於中對着阿靈阿一笑,又朝那幾名親兵叫道。
“請大人吩咐!”
“傳我的令,督標營馬上把提督衙門給我圍起來,待本督寫信向佟相爺查證一下他到底有沒有假傳皇上口諭。
在得到回信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聽到沒有?”於中大聲下令道。
“喳!”幾個親兵都吼了起來,極給於中漲氣勢。
“很好!你們一個去傳我的令調兵,其他人,就去‘送,這位蔡提督到提督衙門。對了,到了地方之後,別忘了讓他拿兵部勘合給本官查證,如果拿不出來,那他就是假的,就直接送到昆明知府大牢!”於中冷笑道。口諭?康熙的口諭也得有點兒證據才能算數!別說你一個外放的提督,就是佟國維親自來,手裡沒點兒憑證,老子如果說“不信”,這老傢伙也沒轍。空口白牙就想到老子的地盤兒上撒野,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還真當自己是天下第二了?蔡將軍?
呸!根本就是個“菜”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