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一入宮便被封爲才人,更賜號寧,皇帝說她能讓人寧靜心神,呵,好生諷刺!
她溫柔善良,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更長袖善舞深得皇帝歡心,最重要的是,她很美,比皇后更美豔更動人!皇帝的整個魂兒都讓她勾了去,夜夜都詔她侍寢,任何地方都帶着她一同前去,金銀珠寶珍奇玩物趕着趟地往她宮裡頭送去。
記得有一次宣瑤國送來了一批極品的翡翠,當年的皇后帶着一衆嬪妃準備去內務府挑選,卻被告知皇帝全數賞賜給了寧才人,連塊石頭渣子都沒給她們留下!皇后忍着嬪妃們私下的嘲笑和議論,強撐笑着說:既然妹妹喜歡,全數送於妹妹也應該的!
寧才人身子弱,生蕭天離的時候危急萬分,皇帝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夜,醒來之後連晨昏定省都免了,讓她安心養身子。可是皇后生太子蕭天越的時候,皇帝也只不過在生下來之後抱了一會兒就走了,這等區別,皇后如何不記恨在心?
蕭天離一個庶出的皇子,卻擁有跟太子一樣的待遇,他從小機靈可愛,小小年紀就逗得皇帝開懷大笑,宮裡的人都在猜測皇上會不會有廢太子易東宮的打算。
當時的皇后不能不急,不能不恨,她自然要弄死寧才人!
“她不過是一個才人,區區一個才人怎麼敢跟我爭寵!你一個賤人生的孽種怎麼敢與太子爭位!你們都該死,該死!”鄭才人像是被觸動了某種經年之痛,剋制不住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我孃親向來溫和,雖然父皇對她賞賜頗多,可是她總是找着各種理由將這些賞賜與宮中各位娘娘一同分享,父皇幾次要晉她的位份,她也毫不在意這些。她知道你不喜歡她,便叫我與你多親近,與太子多親近,想消除你對我們母子兩的隔閡。鄭才人,像你這種蛇蠍心腸的人,怎麼比得過她?”
“蛇蠍心腸?”鄭才人冷笑一聲:“哼,你們居然說我蛇蠍心腸?若不是你們母子,我會做出這麼狠心的事來嗎?就是因爲你,我再不敢讓宮中任何女人生下皇上的孩子,我怕她們搶走皇上對我疼愛,就是因爲你們,是你們把我逼成這樣的!我養了你整整五年,都沒能害死你,你說我蛇蠍心腸,你比我好多少?”
“我自然比你好不了多少,因爲我孃親被你們害死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要爲她報仇,一人心懷仇恨的人能有多好呢?”蕭天離毫不在意鄭才人此時的瘋狂,冷漠地嘲笑着。
齊傾墨的手指微動,一個心懷仇恨的人,能有多好呢?
好像真的是這樣的,自己與蕭天離,從本質上來說,都算不得好人。
蕭天離微微翹起脣角:“鄭家已經完了,太子變成一條怕死的狗,蜷縮在太子府裡連門都不敢出,我早晚會將你們一個個親手殺死,來祭奠我孃親的亡魂!”
“你這個孽種,越兒是東宮太子,永遠是臨瀾國未來的皇帝,你不會得逞的!”鄭才人大叫着,顯然蕭天離的話徹底激起了她心中之痛。
於她而言,只要太子能登上皇位,多少屈辱艱辛她都不在乎。這麼些天來她肯退隱忍不發,是因爲她與太子兩人在這等關頭上必須收斂鋒芒,不露出任何破綻,免得再觸怒皇帝。她在皇后那個位置上坐了那麼些年,自然不是無能之人,只是齊傾墨從鄭家下手,打得她太過措手不及,才無從反抗。
僅從她脫簪披髮赤足在太極殿外跪了一晚,回來後安靜無聲隱忍至今,連別人的奚落羞辱都能吞下去,就可以看出她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那就請鄭母妃拭目以待,這一天不會太久的。”蕭天離微微一笑,朝鄭才人行了個禮,推着齊傾墨就要往外走去。
齊傾墨敲了下輪椅扶手,蕭天離停了一下,齊傾墨笑看着鄭才人,溫聲軟語地說:
“鄭母妃,這後宮裡的女人,你以爲皇上對幾個人動過真心?後宮的恩寵向來都是安撫前朝的手段,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紀你居然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你並不是輸給了當年的寧才人,你只是輸給了皇帝,或者說,輸給了你自己。”
蕭天離心中一動,齊傾墨已經許多天沒有跟他說過話了,甚至連看自己一眼也不看,今日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心裡頭明白,齊傾墨只是爲了將鄭才人徹底逼到絕路,但他依然感動。
因爲這些話,不管多麼掩飾,她都是爲自己說的。
鄭才人一臉呆滯地看着蕭天離推着齊傾墨離開,耳邊迴響着齊傾墨的話,她活了這麼一把年紀,在宮裡被關了這麼些年,難道她真的不知道嗎?
她知道,只是她不肯承認。
蕭天離啊蕭天離,你果然了不得,連你身邊的女人也這般狠毒!將最後一點可憐的遮羞布狠狠撕開,讓自己連藏身之處都沒有。
蕭天離路過院子裡的時候,還跪在地上撿珍珠的小太監擡起頭來,嘴角邊的那粒痣分外顯眼,蕭天離似不經意道:“你知道該怎麼說。”
小太監咧嘴一笑,那粒痣揚起來,然後又埋頭撿着地上的珍珠。
走在安靜的宮道上,齊傾墨仍自回想着蕭天離剛纔與鄭才人的話,蕭天離看上去一臉的若無其事,但作爲與他有着差不多經歷的人,齊傾墨知道他心裡一定有着某些情緒在翻滾,壓抑了足足十多年的仇恨今日一朝釋放,沒有人可以做到無動於衷。
只是,齊傾墨不想再去多想,不想再考慮蕭天離是不是難受,因爲想多了,自己也會難過,會忍不住說出一些話來。
她還沒有忘記蕭天離那晚對她說的話,她心裡還有過不去的坎。
看着他走的方向,齊傾墨知道不是出宮的方向,大概能猜到他要去哪裡,也不多問,只由着他推着自己往前沉默地走去。
眼前是一座破敗的樓闕,在宮裡要看到這樣的樓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想而知這裡多久沒人打掃了。猖狂的蜘蛛結了密密麻麻的網,推開木門聽到“喀吱”一聲,厚重的灰落下來,嗆得人眉頭直皺。
“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來,今日就帶你來看看。”蕭天離站在破落的屋子裡,轉過身看着坐在輪椅上的齊傾墨。他正好迎着逆光,像是給屋子裡帶了滿屋的風華,遮去了這裡的荒蕪。
輪子在地上的積灰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隱約看得出這裡曾經的風華,想當年,蕭天離應是在這承歡膝下。齊傾墨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蕭天離至少記得他娘長什麼樣子,而自己,連孃親的相貌都不知道。
兩個明明應該同病相憐的人,卻落得形同陌路一般。
“娘,我回來了。”蕭天離沒有注意在齊傾墨的神情,他沉浸在往事裡,望着滿屋的殘破,手指一點點拂過當初熟悉的事物,這麼多年的魂牽夢縈今日終是來了一趟,眼眶微溼,低聲喃喃:“兒子已經成親了,娘子很漂亮很聰明,跟您當初一樣,雖然她脾氣有點臭,但她待兒子也很好,您要是還在的話肯定也會喜歡她的。這麼多年沒來看您,您可別生兒子的氣。”
……
他自言自語了很久,像是要把這麼些年的話一次說個夠:
“我過得很好,您別擔心。”
齊傾墨擡眼,你過得,很好?
似乎感受了齊傾墨的目光,蕭天離回頭看着她,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溫柔地笑道:“跟我娘說句話吧,她聽得見的。”
齊傾墨嘴中微澀,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蕭天離今日帶她來這裡,在鄭才人那裡發泄了仇恨,想來看看他孃親這個原因自然是真的,還有一部分原因很簡單,他就是想帶齊傾墨這個媳婦兒來給孃親來看看。
看着蕭天離鼓勵的目光,齊傾墨一句話在嘴裡圓了很久,最後終於說道:“他以後,會過得很好。”
蕭天離微怔,知道齊傾墨是因爲自己最後那一句自己過得很好,才說這樣的話,不免感動。齊傾墨並不是一個很善於表達自己情緒的人,蕭天離也不會想着她會說出多麼動聽的話,有這一句話,他也夠了。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纔出了皇宮,一路無話回到了三王府中。
皇帝聽着下人的來報時,正批閱着奏章,一直聽到蕭天離去了早已去世多年的寧才人宮裡時,皇帝停了一下:“將她的宮殿重修,儘量……恢復當年的原貌。”
老太監嘆息一聲,領命下去。
走到寧才人宮裡頭時,看着地上那兩道淺淺的輪子印,老太監想起了一些往事,皇帝此生唯一真正心動過的女子,大概也只有那個冰雪聰明的寧才人吧。
那個女子,的確配得上這天下最出色的男人,只是死得太過淒涼。
皇帝,這麼些年來偶爾也會後悔吧?
如果當年不是鄭家逼得太狠,皇后太過惡毒,他爲了平衡朝中勢力又怎麼會捨得對那個女子下手?誰都以爲皇帝前些日子聽到三皇子因爲當年之事對皇帝多有怨恨,會憎惡三皇子,可是誰知道皇帝其實只會心頭抽痛,覺得愧對於這個兒子?
當年那個枉死的宮女,被驅逐出宮的太醫,又豈會無緣無故地救人人敬而遠之的三皇子?
只是三皇子,你可切莫要做糊塗事。
老太監忽然有些倦了,這宮裡頭的爾虞我詐何時才能結束?當年寧才人對他一飯之恩,他記
掛至今,唯願三皇子平安一生,他這把老骨頭去了地下,也好對寧才人有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