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之際,日頭正盛。
賓悅樓的天字一號房內,蘇陌坐於圓桌旁,面前的一杯上好碧螺春,已然涼透。
不遠處的牀上,疏影毫無意識的側躺,後背的箭羽顯得格外突兀。他後背的血衣早已被剪了一個小洞,剛好露出那塊被箭羽刺中且血肉模糊的傷處。
濃烈的血腥味四溢滿意,使得屋內氣氛更是壓抑了幾分。
那一身白衣的覓月,正雙眸溼潤的跪在疏影牀前,一雙雪白皓腕握着剛從燭火上燒過匕首哆嗦靠近疏影后背上的箭羽。
這時,站於她旁邊的紅衣流夙似是看不過去了,不由略帶哭腔的道:“覓月姐姐,你快替主上拔箭啊!”
覓月手一抖,咬住下脣,手下的匕首小心靠近疏影后背那方被利箭刺中的皮膚,似是下了狠心般往下一剜,在剜開一片血肉之際,她另一隻手當即握住箭羽且用力一拔。
剎那,那隻帶有倒鉤的箭羽一出,鮮血四濺。
覓月立即將手中箭羽一扔,慌張的替疏影傷口止血。流夙於一旁蒼白了臉,用帕子汲了水似要爲疏影擦拭傷口的血跡,哪知手中帕子剛要觸及到疏影的傷口,卻被覓月一手劫住。
流夙一怔,錯愕的望向覓月,但僅是片刻,她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不由收回手來,轉眸朝坐於桌旁的蘇陌望來,低聲道:“夫,夫人,可否替主上清理傷口?”
她這話一出,那覓月也啓着極爲複雜的嗓音接道:“夫人,主上歷來不喜旁人接觸,屬下方纔已在主上傷口上撒了藥,接下來,便要夫人替主上包紮傷口與寬衣換裝了。”
說着,她拉着流夙站立,也不顧蘇陌是否同意,乾脆離去。
蘇陌平靜的面上增了幾分漣漪。
今日帶着昏迷不醒的疏影回來,便見這兩名女子急紅了眼。如今,那喚作‘覓月’的女子既醫術甚好,爲何在獨獨拔了箭之後,卻不一套做完,將疏影的傷口也包紮上?
不知爲何,她只覺流夙與覓月二人對疏影倒是甚爲畏懼,即便他如今昏迷不醒,她們也全然不敢對他造次。
如
此,便是怪了。
這疏影在她蘇陌面前,一直溫和順從,偶爾還會朝她表露幾分委屈,像他這般無害孱弱之人,又豈會是狠厲的主子?
暗自思量片刻,回神間,見疏影傷口上那些剛被覓月撒上的藥粉已然被血水浸沒,她眸色一深,不由起身過來坐於牀邊,而後執起覓月留下來的匕首,幾下便徹底隔開了疏影的衣衫。
裂帛聲一起,白衣一毀,疏影的瘦削的上身,赫然毫無遮攔的映入她的眼簾。
剎那,蘇陌不由倒吸了一口氣。
她蘇陌本不是愛麻煩之人,本是想幹脆的割毀他的衣衫,從而爲他的傷口包紮,順便替他換衣,哪知他的衣服算是割開了,他的上身,也算是大部分暴露在她眼前了,然而他上身那一條條交織着的深深鞭印,又是因何而來?
他一個小小的商賈,又是與誰結怨,纔會害得自己遍體都是深入骨髓、駭人錐心的傷痕。
良久,她才按捺心神,見他箭傷上的藥粉早被血水衝散,她憶着覓月的方法,自旁邊的瓷瓶裡再爲他的傷口上撒了藥,而後替他小心翼翼的包紮了一番。
隨即,她深眼望了望他滿身的傷痕,暗自斂神,伸手將旁邊一身流夙早已備好的紅衣替他着上,全數掩卻了他破敗不看的上身。
他便這般一直昏迷,但即便毫無知覺,他的眉宇,也是一直緊蹙着,毫無放鬆。
蘇陌則是一直坐於他的牀沿邊,神色悠遠,自顧想事。
期間,覓月與流蘇來探過一回,二人間疏影衣衫已換,面上的蒼白之色也減卻不少,皆是面露釋然。
待她二人離去之際,蘇陌卻出聲喚住了覓月,問:“他,可是與什麼人結過仇?”正因爲與人結仇,所以,他身上纔會招來那麼多的傷痕。
她這話一出,覓月與流夙雙雙駐足。
“結仇又如何!主上所殺之人,皆……”流夙心直口快,面色頓時狠戾。
“流夙!”覓月一道冷喝,止了流夙後話。
流夙一震,而後如夢初醒般面露驚懼,急忙心虛垂頭。
覓月
瞪她一眼,而後神色一斂,故作平靜的朝蘇陌道:“夫人別聽流夙所言。主上歷來身子不好,連刀劍都拿不穩,怎會殺人!另外,主上甚少出遠門,生意上的事,也交由了下人打理,所以,公子未與任何人結仇,更未有機會與人結仇。”
蘇陌深眼望着覓月,覓月也不卑不亢,迎視回來。
片刻,蘇陌微微垂眸,雲淡風輕的再度出聲:“你家主子,小名‘顏無傷’?”說着,見覓月與流夙臉色一變,她面色微微一沉,而後平緩着嗓音,又道:“聞說,顏無傷乃世間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這世上,與主上離得最近之人便是夫人了。主上爲人如何,想必夫人比屬下更清楚。另外,覬覦主上家財之人,不在少數,那些人慾毀主上名聲,也是防不勝防。想必夫人也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覓月沉默了片刻,道。
“你這話之意,是說外界傳言,全是誣衊之語?”蘇陌淡問。
覓月垂眸,嗓音沉了幾許:“夫人既是主上的妻,便該相信主上,而不是私下懷疑!若是夫人真懷疑主上,想必當面問主上,會更好。”
蘇陌眉宇一挑,凝眸將覓月打量了幾遍,待流夙與覓月皆以爲她要怒時,她卻勾脣一笑,隨手朝她們一揮:“你們下去吧。”
待她們出去,屋內再度陷入沉寂。
不久,屋外有喧鬧之聲傳來,僅是片刻,激烈的刀劍相碰的打鬥聲破空而來,其間還伴着道道驚呼與痛心疾首的勸架之聲。
蘇陌眉宇一蹙,起身走至窗邊,見得樓下圍了一層密集的官兵。
“唔……”這時,牀上傳來疏影的悶哼。
蘇陌暗自斂神,迅速走至牀邊,見那疏影已然微緩緩的掀開了眸子。
他面色蒼白,眸色略帶疲倦與無力,待見得蘇陌,他似是極爲努力的勾了勾脣,嗓音嘶啞:“娘子。”
蘇陌眸色一深,朝他淡問:“你以前,可是招惹了朝廷?”說着,嗓音一頓:“如今樓下,圍了一圈官兵。”
“官兵?”疏影臉色一變,眸色不穩,儼然一副驚懼之色。
(本章完)